9.第九折 江湖夜雨琼楼远
这揽风居侧面正好有一条下山的路，路径隐秘倒是比寺庙正门要近的多。
洛尘跟着玄衣男子来到山下，此时已有人备好了马车，其中一个洛尘认得，是阎刃。他带了藤编的阔檐斗帽，堪堪遮住了一头短发，他坐在马车前低头拉着马缰，想是充当马夫。
而另一个则是站在马车一侧，一袭月白色长袍，外罩同色轻纱衣，镶宝石宽腰带束身，长发用靛青发带束起，手中摇着柄山水画的玉骨扇。眉目俊朗，穿红齿白，甚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看向她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想必就是口中所说的流景了。
“这位姑娘清秀可人，落落大方，想必就是阎刃刚提到的我们夜尊新收的徒弟喽。姑娘真是好福气啊。”流景轻摇折扇，笑的如沐春风，“这儿可是多少武林中人求都求不来的呢。”
“嘿嘿，不敢当，不敢当。你以后叫我洛尘或者洛洛就行了。”洛尘尴尬的笑笑。毕竟这声师父是自己耍赖得来的，甚是不敢当啊。
“上车。”被称为夜尊的玄衣男子看了眼洛尘，便躬身进了马车。
“那洛洛就请上车吧。”流景伸手请道。
“好。”洛尘正待上车，眼角忽撇到在马车不远处宽阔草坪上，周围枯草丛生中正低头站着一位女子，那娉婷的背影让洛尘觉得眼熟。
“洛洛认识？那女子在那已经站了许久了，想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流景随洛尘的目光看向远处道。
“应该是认识的人。”洛尘沉思，随即抬头，“不好意思，你们先等我下。”
她扔下话，便转身向那女子跑去。
洛尘走近那女子，定睛一看，果然是苏宓。
素衣荆钗，不施粉黛，手里紧紧抱着包袱，只是那脸上泪水连珠而下，眼里全是什么碎裂的声响，甚是惹人心伤。
“你怎么了？”洛尘问的小心翼翼，生怕撩起她眼里鲜血淋淋的绝望。
“是你？”苏宓抬头，泪眼朦胧的看向洛尘，只一瞬的惊异后便望向远处，眼神空濛，似是在回忆什么。
“我第一次和他见面便是在这云隐寺内，也是在这样月色皎洁的草地上，吹笛弹筝，填诗作画，谈古论今，在寺中姻缘树上缠系红绳，他说他会爱我一生一世，一定会娶我过门，我也以为找到了世间可以依靠的男子。”
苏宓嘴角含着笑，似是看见了世间最美的东西，而后声音却凄楚起来。
“可他一直未向我爹爹提亲，他说他在等待时机，这一等就等到我要嫁给太子的圣旨。我不甘心，他叫我放心，他一定会娶我的。可是，”苏宓展开双臂道，“我脱了华服金钗，着上素衣步履，只想让他带我走，带我走！可是，他却不愿了，不愿了……”
说着说着，苏宓捂住脸嘤嘤痛哭起来。
看着她耸动的肩，洛尘甚是触动，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魏宫鸣，这天下间的男子真的都如此薄情寡义吗？苏宓必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抛弃自己的荣华富贵去追寻自己认定的爱情，可是在这古代有多少人能经得起这样的后果呢？
洛尘轻拍她的后背让她好受些道：“既然那么不想嫁给太子，等的人也不值得，不如你跟我走怎么样？”
苏宓抬头，看了洛尘半晌，眼里汹涌起浪涛般的挣扎，随后她认命般凄美的笑了，那笑比月光还要凄凉：“我不能走，我不能走，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洛尘还要再劝说几句，忽听到远处有人群唤大小姐，隐隐火光从远处透来，想是有人寻来了。
“你走吧，我不会对人说见过你。”苏宓别过头去。
洛尘见她留意已决便不再说什么，只道了声珍重，便转身走向马车。
洛尘手脚并用的上了马车，估计上车姿势奇怪引的驾车的阎刃频频瞩目，洛尘尴尬的笑笑，钻进了马车。没办法，谁叫这马车这么高，她又不像他们那样会武功，轻飘飘的姿势优雅的就上来了。
马车疾驰向前，洛尘掀开车帘向后看去，侍卫奴仆举着火把把苏宓拥在中间，俯首跪了一地。不知她以后会怎样，这众人的火把是否能暖了她的心。
不过，洛尘看着树木山色不断变幻后退，深吸一口气，肺里全是清冽饱满的空气，心情瞬间好了许多。终于逃出来了！江湖，我苏洛尘来了！！
这马车甚是宽敞，洛尘和流景对坐着都不会显得挤。玄衣男子坐在上首，正拿着一本书看着，他左手边有一木质矮几，想是这书就取自那里。矮几上放着茶具瓜果点心，洛尘心中腹议，这倒是会享受呢。
洛尘坐的位置可以说是一个小卧榻，上面铺着纯黑的动物皮毛，手感光滑柔顺，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想必这马车上的人定大有来头。
“听说洛洛是当今丞相府的二小姐，本应在几日后嫁给当今最得宠的夜王爷，享尽荣华富贵，怎的如今，”流景上下打量了下洛尘，“倒像是逃出来的？”
“不是倒像是，是本来就是。”洛尘也不避讳。
不过，洛尘看着眼前的人，他虽是笑的柔和但眼里却闪着商人的精明，自己好像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吧，洛尘可不相信是那不苟言笑的阎刃说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丞相家二小姐？”洛尘不知道是否他还知道更多。
“你别紧张，我们冷若冰霜的尊主，突然之间收了一个徒弟，怎么也得知道下对方背景不是？”流景耸了耸肩，给了洛尘安抚的眼神。
洛尘瞥了眼依然低眉看书的玄衣男子，他似没有听到谈话般，仍是自顾自看着。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不想嫁给夜王爷，难道是因为以为那个传言？”流景看了一上座看书的人，“所有嫁给夜王爷的人都将死于非命？”
“啊？你说那个传说啊！我这个人不相信鬼神，那都是封建社会对未知世界的一种恐惧。”
“哦？那是因为什么？”流景看着眼前身着豆绿撒花长裙和浅白短衫的女子，样貌虽不是最美，但身上总有种特别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他倒是想知道这个女子能说出怎样的理由来。
“你说啊，如果我真嫁给那个什么夜王爷，这自由没了不说，以后他得娶好多老婆吧，我得和那么多人分享他的人，这我可接受不了。”洛尘顿了顿，又道，“况且我听说那个王爷常年疾病缠身，万一那方面不行怎么办？我这多亏啊。”
马车里一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洛尘甚至感觉玄衣男子嘴角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下。而就在自己话音刚落时马车似乎剧烈颠簸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平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爆笑声充斥整个马车。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洛尘看着眼前笑的前俯后仰，毫无形象的流景问道。
“没有，没有，洛洛说的甚是。”流景连忙晃着拿着折扇的手，另一只手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好半天才稳住心神道，“但是他是王爷，男人三妻四妾这也是很正常的吧。”
洛尘看他说的那么自然，心里一阵好笑，这古代男人果然都一个样，于是便道：“所以啊，他们都不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乐趣了。”
“那这样的人，怕是要让姑娘好找了。”流景笑道。
“这没关系，世界上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多换几个就好了。实在不行我也来个什么三夫四侍的。”洛尘给了对方无所谓的眼神。
流景又被洛尘的话惊了半晌，随后抵着手中扇子低低笑起来：“洛洛这番说得当真是惊骇世俗啊。怪不得尊主收你做徒弟了。那洛洛你看我配当你的三夫四侍吗？”
洛尘上下打量了眼前轻摇折扇，自命风流的人，惋惜道：“我看悬，不过我还是可以考虑的，你先排着号吧。”
“嘿嘿嘿，那为了洛洛我也得努力一下试试了。”流景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去问问阎刃，还有多长时间到邺城。”玄衣男子冷然出声，对流景吩咐道。
流景看了眼洛尘，再看了眼依然端坐看书的尊主，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来，他起身躬身钻出马车。
如果他记错的话，尊主从进来到现在好像一页书都没有翻过吧。
没了流景的马车里瞬间寂静下来。洛尘侧头看着静然看书的男子，银色的幽冷的面具，抿着的薄唇，玄色的衣袍罩着强有力的身躯，拿书的手修长分明如玉竹。
握在手里应该手感不错，洛尘正想着，对方突然抬头望向自己，漆黑的瞳仁让洛尘一惊，老脸一红。
“嘿嘿嘿。”洛尘尴尬的笑了笑，“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邺城。”
“去邺城干什么？”
“去解决一个叛徒。”面具下眼中冷芒闪过。
“哦哦。”洛尘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不好问，“师父，那我可以找点东西看吗？要不很无聊的。”洛尘指了指他左边的矮几。
“嗯。”男子敛了寒气，不再说话，低眉看起书来。
洛尘属于天生自来熟的个性，见他专心看起书来便不再说什么，挪到流景坐的位置，这矮几有三层，一层是几本书籍，诗词史记游记倒是齐全，洛尘挑了本游记拿在手里。第二层则是棋盘棋盒，想是打发时间用的。第三层则是些看不懂的瓶瓶罐罐。
洛尘一手拿着书，一手捡了个碧绿的梅花状糕点扔进嘴里，冰冰凉凉有种抹茶的味道，甚合洛尘口味，而另一款黄色糕点有浓重的黄豆味，洛尘不喜欢。
于是洛尘便一边看着书，一边挑着绿色的糕点吃。忽然看到一篇游历天祈国，上面画着蝴蝶状的花朵长于纤细修长叶子间，上面文字写着这是天祈国特有的花种，遍布天祈，生命力极强。
洛尘记得在非烟的屏风上绣的就是这种花。
也许是这马车太温暖，也或许已是深夜，洛尘看着看着就开始犯困，迷迷糊糊的便倚着车壁睡着了，鼻息间是若有若无的初雪味道。洛尘知道这是玄衣男子身上飘来的味道，不知怎的，当下就觉得心安。
洛尘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睡了过去，头倾斜的靠着车壁，漏出柔韧的侧脸，唇角微微翘起似是睡的不错，那灿若黑曜的眸子此时掩了风华，倒使整个人显得柔弱起来。
忽的马车猛颠了一下，眼看洛尘就要顺势栽倒，玄衣男子迅速伸手，稳稳的接住洛尘倾斜的脑袋。
洛尘依然睡得很熟，似是梦到了什么，咂了咂嘴，猫一样的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心。
手心温暖滑腻的触感让他眼神一暗。
此时有夜风扬起车帘钻进狭小的空间，激起细小水纹扩散至很远。
摆正洛尘的身子，伸手捡起从她手中滑落的游记。这本孤本已是折了几页边角，抚平了依然落了痕迹，就像有些事，看似平常，却独独有什么留下了，却又无处追寻。
他仔细打量着熟睡的洛尘，看了许久终别开眼去。
“流景。”他叫的轻微，但足以能让车外内力极好的两人听到，“把她的所有事打探清楚。”
马车外辕座上，流景一脸得意的向阎刃伸出手，阎刃则黑着脸从怀里掏出碎银子扔进他手里。
流景笑着拿着银子对着远处看了下说道：“我就说尊主对她甚是上心吧。”
阎刃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继续驾车。
马车已出了官道，离皇城越来越远，四周逐渐荒芜起来，白晃晃的月光照着大地明若刀光。
流景摇着扇，眯着眼睛看着这景致，不知道这苏洛尘到底能走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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