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如梦前尘
此时，寺院南方院卧，小和尚正抱着师父留给他的遗物——无字天书，哭得情不自已。
无字天书本无字，却在他拿到的时候显现出了师父圆寂前的交代。
“师父，呜呜呜嗝……师父，小僧不要什么天书法宝，只要师父回来！”
“师父为什么没变成鬼魂，为什么小僧看不见你呢？师父……”
“不是说人死后都会变成鬼魂的吗？为什么小僧看不见！”
小和尚泣不成声，胸前也是一片濡湿。
“因为世间有功德的人，会被鬼使带着走上黄泉路。鬼魂若滞留世间飘荡，那不是牵念世间，而是无依无归。”一个空灵的女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小和尚惊讶一下，抹去眼泪看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魂魄归冥，这是好事。别再哭了，好吗？”女声里带着一丝丝温柔，有这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
小和尚忘了哭泣，停下抽噎，他问：“这真的是好事吗？”
“嗯。”
“你是鬼吗？是来找小僧帮你超度的吗？”小和尚在白日时是不会使用阴阳眼的，那需要他费很大的力气。
女声顿了顿，发出了一声轻笑，“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找小僧做什么？你是鬼使来勾魂的吗？”小和尚觉得奇怪，“难道小僧的寿数也到了吗？可是师父说过，我很长寿的，大概能活到一百岁。”
小和尚一本正经。
女声多了一分笑腔，“不是，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什么？”
小和尚话音刚落，一道光点就从他面前一闪而逝，直至消失，似乎融入了他的身体，但他没有任何感觉。
“你……”
女声：“别担心，我不会害你的。”
小和尚摇了摇头，“若是你真想害我，早就动手了。你看我这么小，肯定打不过你的。”他急忙解释，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
女声又笑了，“可是你有阴阳眼，有阴阳眼的凡人对于鬼魂来说是非常可怕的。等你再长大一些，就能驱使鬼魂化为己用了……只是万一我真是想害你呢？你这人，怎么这样没有戒心？”
小和尚一呆，挠了挠脑袋。
他不是很听得懂。
不过……
“我感觉你不是坏人，嗯……对我不坏。”
“真傻。”女声越发轻柔。
“其实我要多谢你，若非是你，我现在一定还在为师父难受。”小和尚盘腿坐好，“师祖将我这弃婴捡了回来，是师父一手将我养大，悉心教导。若是师父死后不能魂归安乐，那……”
好在，这位姑娘说，师父魂魄不在世间了，是好事。
生死有命，既然师父已经有了好结果，他自然不会再那样伤心。
女声不疾不徐地告诉他：“你师父将来肯定会投个好胎。”
“那就是最好了。”
“小和尚，你今年多大了？”女声一转话，问他。
云渊小师傅认真答道：“我今年七岁了。女，女施主呢……？”
女声似乎停滞了半刻，她说：“你觉得，我像是几岁了？”
云渊为难地皱起小脸，伸手扒了下自己的小光头，“我没见过施主的样貌，只凭声音猜不出来。”
“画皮枯骨，见与不见又何妨。”
“可是……”
“若想见，也不是不行。”
“其实，我有阴阳眼，只要我有力气，是可以见到施主的！”小和尚辩驳道，“不过要经过施主的同意……”
出家人，非礼勿视！
女声一轻佻笑：“那你就试试看，能不能见到我。”
小和尚听她同意，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丝高兴，急急忙忙地眨了眨眼，金光异瞳露出，恍惚四周，却没有发现一道鬼影。
嗳？
怎么会没有？！
“见到了吗？”女声俏笑。
小和尚沮丧摇头。
“别担心，方才我就说了，若真想见，是有办法的。”女声又道。
小和尚：她能看见我摇头？可是却不在这里？
“你是鬼吗？还是神仙？”
“你不用管，我现在要走了，东西已经还你了，我不能久留在这里。”
听着听着，那女声仿佛越飘越远——
“嗳？！施主……”
“你刚才说还了我东西，还了什么啊！”小和尚着急地跳下床。
女声最后隐约道：“等今年酆都鬼门开的时候，你来见我，我就告诉你……”
小和尚僵住。
最后低下头去呢喃：“酆都鬼门，七月半……原来你真的是鬼啊！”
小和尚摸了摸刚才光点飘进去的左胸口。
总觉得这里有些怪怪的。
……
与这位施主交谈了那么小小的一炷香时间后，云渊心情爽利了些，就坐回了床榻上翻看师父留下的遗物。
无字天书，预言之书，乃上古大神留于人世间的至宝，给予了人族无限生机与希冀。
翻开的第一页。
——凡人尔，虽唯我界中最为弱小之族，却拥有七情六欲，乃天道造物主之馈赠。
——而今，将预言之书赐予尔等，愿善其利用，令人族免于三界纷扰。
——若违道义者得此书，魂死道消！
这三句话没有落款，但云渊想这大抵是这天书法宝的主人，某位上古的大神所写吧。
继续翻到第二页。
一片空白。
不消片刻，出现两行字。
——无字无灾，天书有信则凡间大祸将至。
——驱使天书，道来将来因果。
云渊看懂了这两行字后，立刻喊道：“天书天书，请你告诉我，师父将来的命数！”
天书金光一闪——
批命：轮回转生，道德大存。再轮百年，魂归西天。
云渊笑了出来。
真的是好命格。
去了西天，于他们修佛者来说，就是最好的命了吧！
那位施主说的果然没有错！
只是……
那位姑娘到底又是谁呢？她说还了小僧的东西，又是什么啊……
云渊叹了口气，无力极了。
使用阴阳眼极其消耗他的精力。
抱着天书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然后，就是一个梦。
身形俊美的男子见到奈河边上的愁眉不展的姑娘，便多情地飞下天界，走上前靠近她，问：“这位仙子，在看什么？”
仙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赶紧起身行了礼。
“拜见大仙，吾只是不懂为何天界的人自诩高贵，身为高贵神仙，却不肯拉这些凡人一把。”她指了河道里哀鸣嚎叫的灵魂。
“他们被河水冲刷洗去灵魂里藏起来的一切前生过往，最后于这世间漂浮湮灭。”
男子很惊奇这位仙子竟然有这样的慈悲心肠。
其实如今的天界啊，仙人们活的太久了，久到将万事淡漠，仿佛这世间这些忘却所有的浮魂，无欲无求又生无可恋。
“嗯……听仙子这么说，吾也觉得，这世间需要这样一位神仙，来拯救这些可怜的凡人。只是三界初开，如今仙族和人族的划分尚不清楚，此事恐怕还定不下来。”
“大仙说的是。”白衣仙子遥遥一福身，“小仙逾越卖弄了。”
“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个的？”男子有些好奇。
该是说，他对这个姑娘很好奇。
白衣姑娘羞赧地笑了下，“其实是因为我住的仙府刚好离这奈河不远，有时候会被这河里的哭喊声引过来。”
“是这些幽魂太放肆了。”男子正色。
白衣姑娘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们也是没办法。不过住在奈河边上吾也觉得很有意思。有的理智尚存的魂会同吾叙述他们的生前的故事，有喜有悲，让吾感慨，为何上古有传言人族是天道的馈赠之物。”
“七情六欲。”男子念出四个字，叹息一声：“的确是这样，如果哪一天……仙人也有这样的情感，那仙界恐怕会鲜活许多吧。”
白衣姑娘轻笑一声，朝他眨了眨眼，“小仙觉得，大仙您……倒是很鲜活呢！”
男子不客气地朗笑出声，“其实吾也这样觉得。只是天上那群仙都太死板了，就是想找人说个话，也费劲的很！”
仙子微笑：“那以后大仙可以来奈河这里游玩，可以听许多故事呢！”
“说起故事，人族的故事好像很多。不如同吾一起去转转？说不定会有有趣的事哦！”男子徐徐善诱，坦然相邀。
她也全然不做作，想去，就答：“好！”
“那现在就走？”
“好！”
两仙结拜同行，有时能隐去身形坐在别人家院子里的看上十几年，看一个孩子从咿呀学语到上树蹦跳；有时又能因可怜有情人潸然泪下，感动不已。
晃晃悠悠着游玩世间，只羡鸳鸯不羡仙。
“你看你，又哭了！”男子无奈地替姑娘擦掉眼泪，“都看了这么多年了。”
姑娘抹去眼角泪珠，展颜微笑，“我可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没想到她都嫁为人妇了！你看啊……竟然怀孕了，要生小孩了！”
“人族的繁衍是很快的。”
姑娘托腮轻声喃喃：“她的孩子一定很可爱。”
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呐，如今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男子捧着她的脸颊轻轻蹭，“喜欢孩子？那要不要……和我生一个小仙童？”
姑娘脸色通红，嘴硬道：“我可没见过不行礼就问姑娘讨要孩子的，拿凡间的话来说，你就是个登徒子！”
“哈哈哈……”
“你，不许笑我……我也是第一回，头一回……不过，仙童……”她害羞地捂住脸，“好像，还会很可爱？”
男子看着越来越鲜活好动的姑娘，眼中温柔至极，牵着她的手，小声靠在她耳边说：“那明日我们就去请玉帝给我们做媒！”
“好！”
两人相视展颜，似乎有些明白了，情为何物。
原来，仙人并非不是不能有七情六欲的。天道对待他们这些鸿蒙后出生的仙灵，并不偏颇。
大约两人都不曾想到的是……这一日十足漫长，人族又匆匆过去一年。
而就在这一年刚过一半时。
仙规降下。
人间落下法则，天有九重，人间为地，地下为冥。人鬼神之间，终于有了明令禁止。
冥府初创，仙族一分为二，仙为贵，没有神仙愿意去地下的冥府掌管魂灵。
而那些没有资格又仙力微薄的小仙人，就成了冥仙。
这样的不公平却没有任何人敢说半分。
因为实力弱小，这就是原罪。
两仙纷纷回到了天界复命。
得此消息，如造雷劈。
白衣姑娘拿着这道玉旨，神情恍惚。
剥去天界仙格，赐为冥仙。
轻飘飘的一道圣旨将两仙分隔，仙侣在男子眼前被拖拽下天界，永坠冥府。
男子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玉帝，希望求得一个解释。
而玉帝只说：“仙规如此，望卿安之。冥府也是一个好去处。”
“求玉帝恩赐，吾愿成为冥仙！”男子作势要剥去仙骨，同往冥府。
玉帝一挥袖，“愚昧！你是堂堂上仙，怎可自甘堕落！回去吧，你的玉旨在你仙府中等着你。”
偌大的天界，因这一席话，冰凉入骨。
而玉帝，却赐了他月老一职，司掌天下姻缘。
男子神情可笑地看着那道玉旨。
此时此刻，这一仙职，更像嘲笑。
但是，仙规不可逆。
“无碍的，只是不太能见到面……时日这么长，我可以每日都去找她……”月老安慰着自己，想到说要给他生个小仙童的温柔姑娘，嘴边是轻轻浅浅的温和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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