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豌豆儿”如今在带高一的语文，但是没有再当班主任，见到她的时候她刚下课，还像以前那样站在讲台上拿着长铁棍儿一边挥舞着一边嘶吼着。
我站在门口向里探头探脑地张望，坐在门边的女生怯生生地用颤抖的声音冲“豌豆儿”说道：“万……万万老师……门……门口有人……找你。”
“豌豆儿”一脸严肃、带着杀气走到门口，看见我的瞬间稍微愣了愣，随机兴高采烈地叫道：“苏清徐啊！你来啦！”说着把我一把拉着走出教室，在外面的走廊上站着；背后教室里的人涌到门口和窗口，一个劲儿朝外探着头张望。
“好久没见你啦！你咋不回来学校多玩玩儿呢！听说现在在当医生了哈！博士都毕业了！真能干！”她一面握着我的手，一面冲我左看看右看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道：“都十年没回来了，特别想你们，这次难得有几个月空闲，专门回来看看大家，母……叶飞还说要组织同学会呢。”
“是啊！你们这群学生里，就你和叶飞最乖了！你现在在什么医院啊？哪个科室？结婚了没啊？”“豌豆儿”一股脑问了一大堆问题。
“我今年博士才刚毕业，联系的我大学的附属医院，学的心血管内科，还没开始上临床，要下半年才正式入职呢。现在打算和我男朋友这两年把婚结了吧。”
“不错不错！真的能干！”“豌豆儿”止不住笑着。
“听说万老师和李老师在一起了，恭喜你们！”李老师是我们那会儿的数学老师李书华，老实又腼腆的一个大小伙子，那会儿经常被我们欺负地发疯。他和“豌豆儿”真是两个极端，那会儿我们怎么都想不到他俩会走到一起。
“早结婚啦，孩子都六岁了！”“豌豆儿”有些害羞地说着。
“李老师人超好，肯定对您也很好吧！准备要二胎吗？”我坏笑着说道。
“哎呀，大的都已经够折腾啦！不过他是想再要一个的，现在准备着吧。”
“嗯嗯，你们加油再生个嘛，孩子多了热闹！”
“豌豆儿”还想跟我聊些什么，被上课铃声打断了，她赶紧从办公室里拿起书，抱歉地跟我说：“我还有一节课才能结束，你先在我办公室坐坐，喝点儿茶。”
我急忙摆摆手说道：“您快去忙您的别管我，我四处逛逛。”
“行，那待会儿下课了再联系哈。”刚说完就赶紧跑掉了。
我则开始在教学楼里闲逛起来。
这会儿老师学生们都在上课，教学楼走廊里空荡荡的；我往以前上过课的教室走去，高一在一楼的教室，高二和高三两年在三楼的教室；一楼的教室里一张张陌生又稚嫩的面孔，正认真地看着黑板听讲，十多年前我们也就是这样坐在教室里，只是那会儿我们可比他们皮多了，没把教室烧了都算不错的。
我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里面的学生们，怕被误会成可疑份子，只逗留了会儿就赶紧离开了。
教学楼最高层是五楼，大礼堂、文体教室、音乐教室之类的全在这一层，平时没有班级专门来上课的时候这里是最安静的，从五楼的走廊往下望能俯瞰整个校园。
远处操场上已经没有学生活动了，再往近一点能看见自行车车棚的一角，那一片区域以前常会有一两个太婆将收集来的废纸箱子压成板捆好，堆在一起扛出去卖钱。如今望去，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记得以前田昕和于冰雪两个人专管我们班的财务，偏偏她俩都很八卦又争强好胜，经常和别班攀比班费的多少；有一段时间二班的财务管理员不知道发什么疯，一天到晚收集班里同学喝剩的饮料瓶子、不要的笔记本之类的拿出去卖，存了不少的班费，最夸张的时候班费有我们班的两三倍之多。再加上“豌豆儿”故意在班上煽风点火，说什么“你们看人家二班多能干，我们班不知道能不能像他们那样攒那么多钱啊”之类的，更加刺激了田昕和于冰雪脆弱的自尊。
她俩那段时间发动全班同学，分成好几个小组，每组负责一个片区，一到课间休息就去全校收集垃圾废品；一时间学校各个角落都有我们班抢占垃圾资源的身影，别的班都在悄悄议论说我们班的人准是穷疯了。
最卖力当然要属田昕和于冰雪了，两个人为了赚钱想破了脑袋；踩好了点每天中午蹲守在车棚附近，等着收纸板的老太婆把东西堆在车棚门口，坐在一边打盹儿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抓起几捆纸板，扛在背后便往回跑；那阵子经常看见一个老太婆追着她俩满操场的跑，边追边骂。
后来班里收集垃圾的事实在闹大了，兴许是老太婆们去学校领导那儿告状了吧，“豌豆儿”这才出马叫停，亲自带着田昕和于冰雪两人去跟太婆们道歉，并归还部分未被卖掉的纸板及赠送一大垃圾袋我们自己收集的塑料空瓶，才算完事儿。
走廊尽头的教室里突然传出的钢琴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正在弹奏着肖邦的第19号A小调圆舞曲，旋律轻快又温柔，像下雨天打着伞在水塘边蹦跳着的小姑娘。
我放轻脚步缓缓靠近。最尽头这间音乐教室也是我们那会儿上音乐课的地方，坐在教室里从窗口望出去，能看见附近公园里一片片树林，很是惬意。
我靠在走廊的扶手上往里望，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正坐在钢琴前，琴声正是从她指尖流淌出来；旁边围着有五六个女生，正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
我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树林，耳边是轻快的曲调，似乎闭上眼就能立马回到十年前。
那时我们年级要选一部分人组成合唱团出去比赛，人选基本定下来之后还需要一名钢琴伴奏，于是我就被全班推选参加钢琴伴奏选拔。
那时偌大的音乐教室被塞得满满当当，除了我们四个候选人，底下还坐着来自全校的音乐老师、各个班级选□□的合唱团成员，以及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硬挤进来看我表演的，我们班的所有同学。
记得那时连窗户外都挤满了人，刚开始音乐老师们还试图维持一下秩序，但是一看大部分都是我们班的人，也就放弃了管理，放任大伙儿在后面给我加油助威。
我是最后一个出场表演的，前面三名同学都发挥得相当好，但都是全程黑着一张臭脸，估计是不满意演奏完后我们班一片嘘声吧。
快轮到我时，因为太紧张了开始打起嗝来，止也止不住，我一紧张就会这样，急得“豌豆儿”四处给我找水喝，一个劲儿朝我猛灌，才终于是止住了。
快上场之前，我不由自主朝教室后面瞥了一眼，这一瞥不要紧，一下子就看见了人群里站得老高的闻风，此时他正用那招牌式歪着嘴的轻笑温柔地看着我，吓得我心里一阵小鹿疯撞；就在这时，窗外杨雄突然操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苏清徐挺你啊！加油！”更是吓得我脚一软，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上去。
前面的同学已经弹奏完毕，音乐老师叫到了我的名字，我哆哆嗦嗦地硬着头皮走向钢琴，明明几步路的距离感觉像走了几公里一样漫长，所有人都静悄悄地打量着我，真像无数把小刀在我身上剜肉那么难受。
终于坐在钢琴前，耳边只听得到心脏“砰砰砰”地乱跳声，事先准备了无数遍的曲子却连一个音符都想不起来，我那会儿的心理素质就是有这么差。
我强压下快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跳，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赶快冷静下来想想曲子。可是却无济于事。只得干脆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不想。
以前小时候外婆总告诉我说，考试或者出远门之前，心里不踏实就默念个几十遍“南无阿弥陀佛”，一切都会好起来，佛祖会保佑；这之后我每次大考小考、或者遇到重大事情，总会有习惯念上几十遍“南无阿弥陀佛”，心里也会神奇的变得平静许多。
坐在钢琴前紧张到大脑空白的我，又一次下意识开始默念起“南无阿弥陀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念了大概有二十来遍吧，心里平稳了些，我终于睁开了眼睛，四周的气氛却安静到带着诡异，所有人都是一幅像见了鬼的表情一样看着我。
我正纳闷大家都怎么了的时候，猛然意识到我刚刚在紧张到意识丧失的时候，已经把“南无阿弥陀佛”一遍遍唱出来了，还自行加上了钢琴伴奏，一连弹了几十遍。
后来在我绝望地认为钢琴伴奏人选泡汤了的时候，音乐老师宣布我入选了，理由是我不按常理出牌、画风清奇，不过我自己估摸着音乐老师们大概也是怕惹着我们班那群山大王吧。
我一直背负着这件事的阴影，被全班甚至年级上其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嘲笑，直到毕业，也可算是高中时候的一场噩梦了吧。
欢快的下课铃声响起，音乐教室的钢琴声也停了，我理了理头发还有纷乱的思绪，朝楼下“豌豆儿”所在的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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