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明月楼

　　这时不复再有约束，许辽几人信步而走。到淮安以后南下扬州，一路上青山隐隐水迢迢，莺啼绿柳，蝶舞红花，景物却与金陵别无二致。柳依依和紫衣多所题诗唱和，许文兴起也唱和几首。走了十余日到达扬州城。

　　紫衣的花魁之名即得自扬州，她要去拜访一个和自己相交甚契。柳依依和贾芸儿几人都在扬州置办行装，跟着紫衣去拜见她的那位私交。却是在二十四桥有名的“明月楼”中做头牌的宛如姑娘。这宛如也是秦淮八艳之一。诗词书画，无所不能。其所作的人物山水画有买到万两银子一副的，以才艺声震江南。

　　几人到了钞关，这里却不是想象的金碧辉煌的朱楼林立。许多曲曲折折的小巷中全是接客的姐儿，游客们在街前反复徘徊，挑选自己中意的人。渡过钞关后约莫半里许，紫衣带着几人走进一条青石板铺成的窄巷中，穿过窄巷，巷子那头走出几步是一座白玉石砌成的白色拱桥，桥下一条几乎不流动的小河。以此小河为限，这边尽是低矮的，如民居般的砖瓦屋。曲折的小巷里卖笑的姐儿妍媸不齐。待到过了小桥，小河那边是青楼夹道，游客也是衣着光鲜的名人雅士，富家子弟。

　　沿河一排柳树像是护卫般护着河道，屏障般的柳丝在微风中缓缓摆动着，紫衣给大家讲着自己是怎样被几个文人带来扬州，参与花魁的评选，最后得中花魁，一夜间声名鹊起等事。几人沿着河边的青石板小道往前走出里许，又穿街过巷，紫衣带着大家来到“明月楼”前。这时一座不大的精致小院子。自门前的白玉狮子，朱红的门扇、闪闪发亮的琉璃瓦，一切无不显露着里面藏着的娇娃是玲珑精致的江南佳丽。柳依依和许文先去看“明月楼”门边提着的一首七言绝句，是娟秀的楷书写的杜牧的《寄扬州韩绰判官》，诗末写着“宛如恭书”几个字。

　　紫衣说道：“这就是宛如的手笔。她的诗词也还平平。绘画和字现在一副手迹也有几百几千辆银子。我在三年前和宛如会过面后就没相见过。”紫衣说着带几人进入大门中。楼下几个知客的姐儿看见紫衣几个女的进入院内，都莫名所以。紫衣对其中一个姐儿说道：“劳烦姑娘去给宛如姑娘通告一声，就说金陵紫衣前来拜会。”紫衣深悉此中行情，话未说完，先给那个姐儿赏了一两银子。姐儿接过银子，上楼上去。她又转身问道：“姑娘芳名是什么？”

　　紫衣说道：“紫衣，金陵来的。”

　　那姐儿风姿摇曳的上楼去了，不一会，姐儿在楼上喊道：“宛如姑娘有请，几位上来吧。”紫衣带着几人上楼去了，宛如也迎了出来。宛如头戴凤冠，披着殷红的霞披，身穿桃红色绸缎衫襦，下身绯色的石榴裙。身形小巧，眉目玲珑清新如画中的人。她向紫衣深深下拜，对紫衣说道：“姐姐你可来了，我朝思暮想，几年里你的书信也收不到一封。”紫衣也下拜道：“妹妹别来安好？那次听说你来金陵了，我特意去找了半个晚上没找到你的。”

　　宛如看许辽几人，笑道：“贵客临门，幸何如之。”紫衣说话间给宛如引见许辽诸人，大家一一见过了。宛如亲自打起珠帘，将几人引进屋中。这里面一应帷幔帘褥都是绛红色的，梳妆台等物都是金片包边。宛如和紫衣寒暄着将几人引进内室里。内室里坐着一个青纱乌巾，手摇折扇的公子。这公子看见紫衣几人进屋后站了起来，大家看去，这公子七尺身躯，面如冠玉，方脸上笔挺的鼻子，像女子般带着几分优柔的哀怨的眼睛，两道剑眉。紫衣不禁拿这公子和许辽想比，风度上是那公子稍逊。宛如也给那公子先引见许辽，许辽和那公子厮见，宛如一双美目看着许辽几乎怔了，紫衣自己上前说道：“金陵紫衣这厢见过公子。”

　　宛如听见紫衣的说话声回过神来，她笑着忙向紫衣几人先引见那公子说道：“这是逸仙公子，不知道几位听没听过公子的名头？”紫衣约略听过逸仙公子的行迹，是一位剑术高超，诗才出类拔萃的人物。身平对李太白视若神明，一言一行无不仿效李太白。他的那句“千古诗人无数，大率土鸡瓦狗、无足深论之辈。斯道之振，万道光芒，赖正有太白耳”在文人墨客中传颂甚广。逸仙公子常流连于风月场所之中，是佳丽名媛们的座上客。紫衣向逸仙公子又一拜，逸仙公子和许辽几人见过了。宛如邀请大家入座。

　　宛如和紫衣互诉别来之情，紫衣将和柳依依和许文几人读书等事说着。宛如吩咐外面的侍女进来，在侍女的耳边吩咐几句，侍女出去了。宛如拿出一套茶具来，泡上顶级碧螺春茶叶，给紫衣几人斟茶。逸仙公子问紫衣、柳依依几人可曾作诗。紫衣对许文说道：“二哥把我们一路上所作诗拿出来给公子过目。”许文从背后的小布囊中取出诗稿。大多是柳依依和紫衣所作。逸仙公子一篇一篇的读下去，对紫衣的诗赞口不绝，对柳依依也只说做的很好，诗才超绝同辈而已，并不热心赞赏。许辽几人一听都已听出逸仙公子的诗词路数。宛如在倒茶的空挡放下陶壶，过来凑在逸仙公子的身边看他手里的诗稿。逸仙公子翻阅过去，把诗稿交给宛如。紫衣替宛如给大家倒茶，宛如坐在白玉床上，一页一页的翻阅下去。宛如问道：“姐姐，这首万朵花如焰，千里柳似屏是谁的诗作？”

　　紫衣说道：“这是依依的诗，是在入扬州的前一夜写的。你看后面一首是我的唱和之作。”宛如却是夸赞柳依依才高学富。“逸仙公子说道：“不然，才高是柳姑娘高，若论学富，我看是许公子最为渊博、其次是紫衣姑娘，柳姑娘怕是最末的。不知小可的品评尚公允否？”

　　紫衣几人都觉得公允，宛如却问道：“何以见得？”

　　逸仙公子说道：“许公子的那首《和扬州街景》中浴处皆挂壶，语出何典？”

　　几人都不知道，逸仙公子说道：“此乃宋时绍兴年间，吴曾所作的《能改斋漫录》里的话，许公子，可是也不是？”

　　许文一揖说道：“公子学识深可佩服。”

　　宛如将诗稿整整齐齐的收拾好了，过来还给许文。许文收起来，这时逸仙公子已经和紫衣李杜王孟的谈论起来，紫衣看着这逸仙公子言谈间果然辞彩飞扬、锋芒毕露，大有魏晋间名士之风采。两人言下甚切，宛如已经斟上酒了，紫衣和逸仙公子频频推杯换盏，几乎旁若无人。宛如陪着许辽几人寒暄，许文不甚言语，宛如多是和柳依依谈论文意。

　　过一会侍女回禀菜肴备好了，要去外室用饭。宛如吩咐侍女将菜肴上到里面来。侍女收拾过桌子，将菜肴端上来。许辽几人这是才明白宛如、紫衣这些人待客时于菜肴甚是讲究。上来的蜜饯小菜等物都是珍品佳肴，这一桌看似简单的几小蝶菜价值恐怕在几百金以上，宛如又吩咐侍女上了陈酿名酒。宛如给大家敬酒过后宴席开始了。

　　宛如和紫衣对这些珍品菜肴视若无睹，宛如说着近来扬州名媛的轶事。紫衣说起许逸之在许府让诸人读书的事情，宛如和逸仙公子都是大感惊奇。紫衣说到许逸之给大家限定功课，日间或讲经书，或随意读自己爱读之书等等。宛如和逸仙公子都面露钦羡之色。

　　席间宛如问及紫衣几人要去哪里等事，紫衣说出来游历，去哪里尚未商讨好。宛如指着逸仙公子说道：“这公子的扇面上写的什么你们看看。”逸仙公子听宛如这么说，自己把扇子打开让许辽几人看，上面是狂草写的太白诗“一生好入名山游。”紫衣明白宛如的用意，说道：“公子好入名山，定有指针之言相授，还请不吝赐教。”

　　逸仙公子说道：“若论山水之奇，五岳五湖，尽够几位游好几年的，在下将有湖广之行，几位若有此雅兴，不妨伴我西行。”

　　几人以为逸仙公子只是到处游荡，都看许辽作何打算。许辽说道：“依依你去那里吗？”柳依依看看紫衣和宛如，她已经有点惮于旅途劳顿，又觉得去看看异域的湖光山色、开开眼界亦复是佳事。柳依依点点头。许辽问道：“公子何时启程？”逸仙公子说道：“在玉人楼尚和贞一姑娘有约。待见过贞一姑娘，我就启程。”

　　大家光筹交错，许辽几人好奇宛如讲的名媛们的风流韵事，宛如和逸仙公子却好奇几人园中读书之事。席上氛围甚是惬意，宛如已经半醉了，斜眼秋波脉脉的看着许辽。逸仙公子和紫衣以诗斗酒。两人约定轮流说一句带“春、或秋、或酒”的诗句，一径说下去，待到谁词穷了，谁就喝酒。宛如本就青楼出身，生性豁达。这时有酒助兴，她欣赏许辽的风度容貌，把椅子搬到许辽身边，携着许辽的手和许辽喝酒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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