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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睹芳容


  正在这时,曾嘉回到桌子旁坐下,对燕芳道:“燕姑娘,我娘亲说你好漂亮。”燕芳红润的脸色已转为紫色,觉得尴尬至极,怒道:“别说这些,你再说我就走了。”曾嘉害怕她立刻起身就走,道:“好,我不说。表演马上开始,你猜第一个表演的是谁?”燕芳摇头,曾嘉得意道:“等一会你们看见就会惊讶。”

  突然,风声呼啸,虎啸猿啼,鸟声喳喳,好一个身临丛林之境。望向舞台之上,但见一大汉一手提哨棒,一手提酒壶,三步两摇晃,五步仰天饮,缓缓走入舞台中央。大汉自言道:“话说景阳冈有吊睛大白虫,武二我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一只畜生?”摇晃着身子继续前行,还不停的喝着壶中之酒,似乎永远都喝不完。

  郭荣道:“这不是武松景阳冈打虎么?也是常德丝弦的表演?”曾嘉得意道:“武松打虎天下人皆知,可你知道这武松是谁不?”郭荣和燕芳都摇头,云正庭道:“莫非就是武陵武生曹贤?”曾嘉得意道:“没错!曹大官人乃武生界泰山北斗,也是四弟的师父。能请到他老人家,也只有曾家庄才有这么大的面子。”

  郭荣听后,反而没心思看武松打虎,心里盘算一番,给燕芳使一个眼色,轻声道:“曾家庄果然厉害,雄霸一方,天下人都得给面子。”燕芳道:“当今皇上虽然权倾天下,但其未必知道在洞庭湖畔,还有曾家庄比他的势力更强,比他的宫殿更大。”曾嘉得意道:“那倒是。就拿这常德丝弦来说吧,连皇上都未必能欣赏如此美妙的表演。”燕芳道:“武陵武生曹贤据说只在曾家庄表演过?”曾嘉道:“那倒未必。但自从其成名之后,就只在三个地方表演。”郭荣问道:“哪三个地方?”曾嘉道:“他自己的戏院,曾家庄,和楚王府。”燕芳道:“曾家庄果然富甲一方!”

  郭荣突然问道:“曾家庄凭什么能富甲一方?”曾嘉得意道:“世人都说咱家兴旺全靠有镇宅之宝。”燕芳惊问:“什么镇宅之宝?”曾嘉神秘道:“不能乱说,隔座有耳。”燕芳和郭荣左看,那一桌坐着四个人,但一直没有和曾嘉打招呼,不知道什么来路。再看后方,是曾兴和他生母及小姨。燕芳轻声问道:“三少爷,你就说说,这镇宅之宝究竟是什么宝贝?能令曾嘉庄如此兴旺?”曾嘉凑到燕芳耳畔说了几个字,郭荣看着他的嘴型,似乎说的就是“九世宝玉”。燕芳还要继续问,曾嘉却指了指舞台,道:“快打虎啦!”郭荣看着燕芳,见她点点头,他心里清楚,说的正是“九世宝玉”。二人哪有心思看打虎,都在寻思着怎么打探更多的消息。

  武松抡起砂钵大的拳头一顿狂奏吊睛大白虫,不一会儿老虎即躺在舞台上动也不动。武松喃喃道:“哼,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虫,原来也之能挨武二三五及拳。哈哈哈!”说完,风声呼啸,武松俯身将老虎扛在肩上,道:“去清河县衙领赏去,又可以买几壶酒来喝!”说着,下“景阳冈”而去,空空的舞台静悄悄。

  突然,音乐声响,声音柔和、低沉。郭荣听得出来,正是二胡的曲调。但见一女子缓缓从舞台后方登上舞台,面笼白纱,扛着二胡,拉动琴弦,声声入耳。走上台后,一边拉动二胡,一边低沉唱了起来:“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女子用方言唱出,郭荣虽然听得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大概能明白其中之意。一边听二胡之音流长,一边听歌曲婉转动听,再结合方言的半清半楚,意境朦胧。

  拉二胡的蒙面女子在舞台上轻盈一转,刚好站在西北角时二胡音乐噶然而止,女子立在那里只有衣角轻微摆动。

  正在这时,突然铿锵声响起,鼓声阵阵。接着,鼓声变作小碎步声,而两个同样蒙面白衣女子踩着碎步声轻轻走上舞台。原来,两人腰前都挂着一个牛皮鼓,以掌击鼓,快速敲打着。而敲打的节奏,刚好与金莲相同,恰似踏出来的音乐。两位女子来到舞台中央,鼓音渐慢渐细之际,二胡音乐又响起,凄惨婉转,催人泪下。正在这时,台后又转出一位女子,同样蒙着面纱,穿着一身白衫,踩着寸莲盈盈走来。走出十余步,手中白娟一抖,竟然变作一支竖萧,轻轻放在红唇边,萧声幽怨而起,令人更是感伤。同时,鼓音又起,节奏慢而音大,刚好落在萧声断落之际。鼓音、萧声、二胡三曲同奏,全场人无不惊呆的看着、听着,已忘记身在何处。

  突然,吹箫的女子放下萧,手一抖,玉萧又变回白娟,举在脸旁,侧目看着观众,嘴角抽动,抑扬顿挫的唱了起来:“秋木凄凄,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开云,上游曲房。离宫绝旷,身体摧残。志念抑沉,不得颉颃。虽得委食,心有回徨。我独伊何,来往变常。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且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这曲“昭君出塞”唱得无比感人。唱到凄凉处,声音幽怨犹如在哭泣。郭荣听得入神,他仿佛看见昭君正站在塞外长亭里,双眸含泪,北风拂动衣衫在风中飞舞,但却无法吹散她的怨屈。燕芳突然问道:“师弟,你怎么在落泪?”郭荣急忙擦去眼角的热泪,道:“这首怨词唱得太感人。”燕芳道:“你见到云大哥了吗?”郭荣转身看时,果然云正庭的椅子是空的,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二人来不及注意云正庭,因为舞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

  怨词唱罢,两位敲鼓之女挪动碎步站在东北角,而吹箫唱词之女则立在西南角。大家知道,马上还会有更精彩的演出。果然,琵琶声起,干脆利落,唢呐震天,高亢雄浑。一阵过后,但见两位蒙面白衣女子婷婷上来舞台,一人手持琵琶,快速拨动。一人吹着唢呐,仰天缓行。鼓声,萧声,二胡声,声声响应,好不热闹。

  突然,所有声乐都停了下来,众人举目望去,从舞台后缓缓走出一人,个子高而粗壮,脚步矫健,显然是一男子,却依旧蒙着面纱。男子右手提着三弦琴,左手拨弄琴弦,缓缓走到舞台中央。突然,所有音乐变柔,三弦琴音将所有其他乐器音都压了下去。男子跟着唱了起来:“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男子唱得康概激昂,荡气回肠,给人另一个种意境,完全从刚才的幽怨之情中走出来,看见另一个全新的景象。而这一个景象,就是岳阳楼。将岳阳楼的雄伟、震铄古今表现得淋漓尽致。燕芳听到最后,不禁喃喃道:“原来出自这首词。”她所说的,自然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她在九江杀黄兴龙时见其折扇上有这句诗,在岳阳楼前又见到,如今再听见,才知道其出处。

  唱完,男子站在舞台前方,解开面纱,但见其相貌平平,笑着的表情就像在逗乐大家一般。现场很多人立即高呼:“四少爷!四少爷!”原来,他就是曾家庄四少爷曾国。郭荣也没有想到,曾家庄的少爷还能唱出绝世的“岳阳楼记”。

  曾国唱完,三弦琴声乐不停,却徐徐变小,终于淹没在叫喊声中。大家回过神来,却发现他已来到台前,“呼”一声,甩出一卷白布。立即,琵琶音阵阵,铿锵有力,从舞台后面翻着筋斗出来两个男子。一阵翻腾,眨眼已到曾国身旁。二人拿起曾国手中的白布,一人一边往两边展开。顿时,白布将半个舞台遮掩起来。

  突然,音乐响起,急如滚珠落地般的清脆快节奏。接着,转入悠长轻柔的调子。郭荣听到此,已然陶醉在其中,心中道:谁人弹的古筝如此美妙!眨眼间,曲调又转为急行军般躁动不安。突然,曲调终止,全场静悄悄连掉根针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都在静的令大家屏住呼吸心都快要跳出来的时候,“咚咚咚”声突然响起,不绝于耳。众人终于长长吐出闷在胸中的那一口气,却听曲调婉转,似永远抽不完的丝弦一般绵柔无尽。不一会儿,音乐声越来越小,最后所有人侧耳倾听都无法听到,无不把心又提了起来,期待什么时候音乐又会突然响起。

  突然,白布垂掉在舞台上,一个苗条身影坐在已经摆放好的椅子上。椅子前有一张小方桌,女子手中捧着的古筝刚好放在小方桌上。众人声声惊呼:“哇!仙女!”郭荣但见台上的女子一袭白衣衫,肌肤宛如白玉,明眸皓目,低首蹙眉,一副若呆若痴的神情,浅红小嘴浅唱,却听不见唱的什么。纤纤玉指拨动琴弦,曲子又回来了。郭荣的心都快蹦了出来:她是谁?

  音乐再响起,郭荣突然明白,原来“仙女”弹奏的正是“梅花三弄”。他最是清楚不过,因为梅花三弄本为笛曲,他自然吹奏过。但眼前人却以古筝弹奏出来,铿锵别韵,感觉竟比自己的无忧笛吹奏出来的曲调更为动听。再配以白衣玉腕,艳如仙子,郭荣已经忘却自己身在人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着。

  轻柔的古筝乐渐渐消停,虽然玉指尚划过琴弦,却已听不到弦音。这时,但见“仙子”红唇微动,唱到:“梅花一弄恰待放,点点玉立傲雪霜。北风吹落无情雨,犹俏犹珑犹仿徨。万般寂静轻飘絮,千言不语意满仓。叹高处,且凭栏,独醉撒欢又何妨?梅花二弄情正浓,婷婷红妆迎晓彤。展眉露颜诉衷情,翩翩飞飞砌芳容。繁华尽欢懒追忆,无悔潇潇数落红。踏雪痕,觅倩踪,晚来侠客去匆匆。梅花三弄心迷茫,星星犹自梳残妆。碎红已随流水去,忘却前尘逐风浪。愿君折枝且惜取,怜我韶华付沧桑。东风里,吐翠瑕,我自飘零君莫忘。”

  郭荣听仙子唱起“梅花三弄”,声音娇脆,深入心脾,温柔惹人怜,句句似乎在心中唱响,魂魄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待醒来时,才发现音乐已消,词音已停,舞台上空无一人。正惊讶之际,突然掌声雷动,全场人无不尖叫起来,阵阵声浪不停:“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郭荣侧头看曾嘉,兀自怔怔的看着师姐,立即拍醒他,问道:“三少爷,刚才唱梅花三弄的仙子是谁?”曾嘉得意道:“你猜!”郭荣道:“我如何猜得到?”曾嘉道:“你问我偏不说。”说着,看着燕芳,意思是如果燕芳问自然就说。燕芳却不问,嘟嘴道:“我对仙子又不感兴趣。”说着,站起来就要离开。郭荣却道:“怎么还不见云大哥回来?”燕芳也惊讶道:“是不是他觉得无聊,独自一个人先行离开了?”郭荣想到他一个打鱼人,听不明白如此高雅的常德丝弦而离去也属正常。

  正在这时,却听一个声音:“曾老爷,曾老太太,曾家庄的各位大爷、少奶奶,感谢大家的捧场。今天的表演到此结束。”众人一听,有叹息的,也有叫好的。叹息自然是觉得意犹未尽想再看精彩的表演。叫好的,除了赞美今晚的表演实在太精彩也别无它意。

  郭荣追问曾嘉:“三少爷,快告诉我仙子是谁吧?”曾嘉见人群正在散去,燕芳也要准备离开,哪有什么心思回答郭荣,只顾着跟在燕芳的身旁害怕她走失。燕芳道:“三少爷,你还是告诉我师弟吧,不然,他今晚都睡不着觉啦。”曾嘉道:“告诉郭公子可以,甚至引荐你们认识仙子都可以,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郭荣立即追问:“什么条件?”曾嘉道:“明日中午,到红鱼阁赏鱼、喝茶,定能见到仙子。你当面问她更好,何必问我?”郭荣听到此,兴奋得快要跳起来,道:“好,你可不能骗我!”曾嘉道:“骗你也没意思,但燕姑娘得一起前来。”燕芳道:“一起来就是,还怕你吃了我不成?”曾嘉自是欢喜,道:“那一言为定。”郭荣喜道:“如此甚好。如果见不到仙女,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再见我师姐。”曾嘉听罢,伸了伸舌头,道:“放心吧,绝对不会让你失望。”郭荣快要欢喜的跳起来,燕芳见他像个孩子一般,不禁望着他不住的摇头。曾嘉带着郭荣和燕芳出天音阁,来到偏僻处。

  郭荣道:“云大哥究竟去了哪里?”曾嘉道:“我看肯定是先回去天网帮,他一个打鱼的哪里看得懂这么精彩的表演?”郭荣见他对云正庭不屑的表情,不禁怒道:“云大哥乃英雄好汉,可不比曾家庄的少爷差。”曾嘉道:“那可未必!虽然本少爷整天只会游手好闲,但刚才唱‘岳阳楼记’的就是我四弟,那仙子……仙子当然是神秘人,但她唱的‘梅花三弄’,却是我二姐写的。”郭荣听罢,惊道:“原来仙子唱的‘梅花三弄’出自曾家庄二小姐之手,难得难得!”曾嘉道:“曾家庄能人异士岂是给你小瞧的?”郭荣不禁拜服,道:“那本公子还真的大开眼界!三少爷,明日中午,能否请到二小姐一同赏鱼?”曾嘉道:“我二姐脾气古怪,我尽量邀请她来。不过,仙子保证能到。因为,她最听我的话。”郭荣见他得意非凡,心里也非常期待,似乎希望现在就是明日中午,可以再睹仙子的芳容,看她的神情,听她的曲子,人生如此最美。

  燕芳道:“师弟,我们先回去吧。”郭荣道:“好,不然,云大哥会担心我们的。”曾嘉立即叫上先前的两个护卫,提着灯笼送燕芳和郭荣到东门。开门,送他们出去,还给了灯笼。见燕郭二人走远,才关门回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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