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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贵妃


瑶华宫,窈窕美人身着盛装,风韵楚楚,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釉彩瓷瓶儿里的美人梅。

        “奴才杜方泉,给仪贵妃主子请安。”内侍省副掌使杜方泉屏气敛神,提溜着小碎步入殿。

        “什么事?”冷厉得很,显然心气未顺。

        仪贵妃郑宾娥,其父乃从二品青州州牧,西北首府长官。于先帝二十六入东宫为侧妃,诞下长子,今方六岁。

        杜方泉闻言愈发小心回话,卑躬屈膝恭敬道:“回贵妃主子,太后娘娘召了一批乐女入宫。”

        “召就召了!难道本宫还能去将人打发了不成!”疾言厉色,染着丹蔻的指甲折了花枝仍在地上。

        皇上元妻,先太子妃宋氏早逝,留下了个病秧子二皇子占着嫡子的位置。她父虽为一方长官,却不在京城任职,拖累自己家世够不上后位,只能让旁人捡了天大的便宜。

        不日,新皇后将入宫,家世样貌样样没得挑,她们娘俩的前程未卜,如何不让人窝心!

        “只是…”

        “有什么话就快说!吞吞吐吐惹得人心烦!”仪贵妃掀开帘子走到外间,珠链碰撞叮咚作响,一如她心烦意乱。

        寿康宫这位主子,虽非天子生母,却是皇上于登基当日直接下旨晋太后位,又在皇后入宫前代掌宫权,便知其受敬重。

        刚入东宫时不是没想过讨好这位人物,只是这位太子养母对她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当初诞下长子也不过是不多不少赏了份例而已,久而久之便歇了心思,只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着。

        “刚入宫的乐女里…颇有些样貌十分出色的…”

        皇上并不重色,登基这小半年里,往来后宫也不过是依规矩,整月里留宿不过十来日。

        如今这后宫里只一位贵妃、两妃两嫔,一婕妤而已。仪贵妃向来得宠出挑,膝下又养着皇长子,内侍省的人见风使舵是常例,虽然暂且还未摸清各位主子的脾性,但这几个月冷眼瞧下来,该抱哪宫主子的大腿自然心如明镜。

        到什么庙念什么经,皇后还不知是个什么人物,又无子嗣,倒不如眼前这现成的贵人得力…

        这思及此处,杜方泉也不在意上首人态度倨傲冷淡,巴结道:“奴才前来,给贵妃娘娘提个醒儿。”

        仪贵妃心口堵着一团气,抬手便砸了桌上的玉盏,飞溅的瓷片摔在门柱上碰得粉碎,杜方泉面上一疼,也吓了个激灵。

        心里波澜不惊,可面上却是挂着副身为奴才该有的,诚惶诚恐的模样:“贵妃主子息怒。”

        “主子消消气…”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文杏听见动静,及时捧了盏新茶送进来,眼风扫过跪在地上的人的绯为色衣袍,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

        躬身亲自扶起杜方泉,向他手里塞了锭银子,含笑找补道:“有劳公公。”

        “贵妃主子歇着,有用得到奴才孝敬的地方,您尽管招呼。”既得人领情,杜方泉也不欲再杵在这触贵人的眉头,知面不改色恭敬道:“奴才告退。”

        躬身垂首,小碎步退了出去,一如来时,半丝未乱。

        待他出了瑶华宫的宫门,见四下无人,才直起了腰板。

        抬手轻轻抹了下颧骨,见指尖上沾了血迹…侧目,看向方才来路,饶有兴致地掂了掂手里银子,面色阴沉勾唇喃喃道:“什么玩意儿…”

        “主子,您脾气也太急了些…”文杏是仪贵妃的陪嫁,亲厚不比旁人,见杜方泉走了以后跪在地上收拾着茶盏碎片,苦口婆心劝道:“皇上登基,您如今是贵妃,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可不能如在东宫时一般任性了。”

        “任性?本宫哪里还敢任性…”仪贵妃竟一改方才的盛气凌人,若有所思地走到妆台前,欺身凑近镜前端详着镜中的面孔:“文杏,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

        “主子青春正盛呢!”文杏心领神会,轻轻叹了口气,出言宽慰道:“阖宫谁又不知道贵妃娘娘的美名呢!”

        自打三年前先太子妃宋氏薨逝以后,主子掌权打理东宫内务,性情就变得古怪起来,对下人动辄打骂喝厉,不然便是伤春悲秋,每每暗自垂泪。

        “皇上,已有二十日未来了…”仪贵妃抬手撩了撩耳边鬓发,容色照人却于眉宇间罩了一层阴翳。

        宫里的女人,荣宠落魄皆系于君上一念之间,如何无忧无惧?

        “皇上素来如此,从前在东宫时,各位主子身上的雨露亦是有数的,从未见偏袒过谁。”

        文杏十分贴心,体谅主子生母早逝,幼年失母的嫡长女在续弦主母手底下生活,才养成了个敏感多思的性情。

        继续替她轻柔太阳穴,柔声缓缓道:“如今宫中正是事多的时候,皇上已有月旬都未召人侍寝,主子莫要多思。”

        “你说…是不是瑭儿不得圣心,连带着皇上厌弃了我这生母?”

        “皇上对大皇子和二皇子素来是一视同仁的,不曾因嫡因长有过偏颇。”文杏闻言不由失笑,宫里人人眼明心亮,皇上忌讳着与丰王兄弟阋墙的旧事,对二位皇子的教养很是上心公正。

        她知主子是由爱生怖,劝道:“甚至,因为二皇子身子弱的缘故,皇上对咱们大皇子更多瞩目呢!”

        在青州府上时,老爷嫌少过问后宅之事,主子虽是嫡长女,可与续弦夫人到底隔着一层肚皮,不甚亲近。由此缘故,主子为媳为母,在与太后和大皇子相处时,总是不得其法。

        “文杏,准备几样清淡可口的吃食,随本宫去御书房走一趟吧…”仪贵妃经她开解一番定了心神,咽下心头的不安酸楚,再起身又是神采奕奕。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凭他来人如何,抓住圣心才是最要紧的。

        “是。”

        “等等…在从前日青州府送来的狐皮里,挑上几块毛色鲜亮的,先送到寿康宫。”仪贵妃手里磨着鲜花汁子沾到唇上,笑吟吟斜眼对镜自赏,眉间一粒细细的黑痣,更增俏媚。

        徐氏皇后要进宫又如何,她就不信,太后当真愿意将刚落到手里宫权交出去。

        “奴婢知道了!”文杏见主子开窍,眉欢眼笑,自无不应。

        寿康宫是东西十二宫建造地势最高的一处宫殿,作为历代太后居所,屹立于古木参天掩映之间,于百花丛中独树一帜,气势威严。

        仪贵妃于寿康宫前的甬路上落辇,扶起裙摆沿石阶上行十二阶…暮然回首,御花园中寒梅迎雪争艳,尽收眼底。

        “走吧…”恍然一笑,星眼如波,由文杏扶着踏入寿康宫。

        “臣妾给太后请安。”

        “难为你这时候过来。”太后见她鬓间沾了霜白,抬手只是将窗探开了个小缝,风雪便挤着涌进来。

        叫起,赐座,又吩咐琼芝姑姑添了个暖手炉到她怀里。

        仪贵妃也是跟在皇上身边近十年,夺嫡之争里太后杀伐果决的手腕她是见识过的,心中许多畏惧…从前都是逢年过节,依常例到她跟前请安,谨守着规矩却也少了亲昵。

        如今乍见她如此平易近人,倒是颇有些受宠若惊,言语松快了许多:“臣妾父亲从青州府送来了几块皮料,特拿来孝敬太后。”

        文杏带着随从呈上黑、褐、白、灰、红,五块皮毛油亮的狐皮料子。

        “你有心了。”太后这辈子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在意的无非心意二字。

        言语之间也有了几分闲话家常的意思:“这料子鲜艳,还是你们年轻人用最是相宜。”

        “臣妾福薄,撑不住这样的好东西。”仪贵妃打量着太后神态,总觉得与过去相比,自皇上登基后,太后变得深沉平和了许多,却是愈发令人捉摸不透。

        玉手拿起红色的狐皮,亲自呈到人前,笑道:“这块,臣妾想着给康乐妹妹做件坎肩正好,妹妹娇俏,最衬红色。”

        太后无亲子,膝下唯有一公主封号康乐,无论是先皇,还是当今皇上,对其很是宠爱,性情娇纵,喜玩乐。眼高于顶,年逾十六,尚未许婚。

        仪贵妃于东宫时,向来是个孤寡性子,却意外得祁钰青眼。

        太后打量着她少见的殷勤小意,心如明镜,今日她怕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昨日,皇上提起皇子们的功课,赞瑜儿很是用心。”伸手不打笑脸人,受了她的好意,赞道:“是你为娘的,教得好。”

        “臣妾谢太后!”

        “哀家召了批乐女入宫热闹,却不曾想人老了没有精力□□经营。”太后看着眼前她的笑颜,转念,松口道:“你若有余力,替哀家去瞧瞧。”

        “臣妾晓得了。”仪贵妃顶风冒雪走这一趟倒是不虚此行,眼见太后兴致寥寥,起身告退。

        待人走后,琼芝端了汤药上来,服侍太后服下,问道:“主子是有意放权给仪贵妃?”

        皇后不日将入宫,尚不知是个怎样的品性。皇上非太后亲生,自然也不认刘家这个外祖未雨绸缪,免不得趁如今太后大权在握时多做打算。

        她怔了怔,想起方才喜形于色的鲜亮面孔,不知喜悲地叹了一声。“再清傲的女人,到了这宫里,也少不得为家族儿女学着钻研逢迎。”

        “待过寒冬,又是满园春色。”琼芝姑姑意有所指。

        “这是好事,”太后透过明窗看着外面的风雪,缓缓道:“这宫里,有一争之力,是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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