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深山客栈（二合一）
八月二十八，秋分。
禹、滁两州交界处有个偏远小城，城外的竹林中有座景色秀丽的古宅，然近几年却无人敢踏足，只因那小城内流传着一个关于这古宅的异闻。
异闻说这古宅里住着个女鬼，专好在夜里勾引过往的青壮男子入宅厮混，一夜恩爱之后再将之挖心剖肺，连血带肉吞入腹中。
因这几年有数人在那古宅附近失踪，这异闻便越传越远，至今便再也无人敢靠近这里。
然而今夜却不一样，那古宅门口有个青年男子正打着灯笼轻轻叩门，他身着藤色长衫，腰配麒麟玉，肩后挂着个包袱，灯笼的烛光印在他的脸上，照出他那张温润俊美的脸来，使得朦胧月光都柔了三分。
“叩叩。”
“有人么？冒昧打扰，章某自外地而来夜经此处迷了路，还望贵府主人好心为章某指个方向。”
此人正是章牧之。
而在他身后的竹林掩映中蹲着两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正是不苦与沈梦鱼。
“堂堂康州解元沦落到用美色换口吃的，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我家公子要怎么做人呐？”
不苦揪着包袱紧张的盯着不远处的公子，又看了眼身旁出了引蛇出洞的馊主意的始作俑者，忍不住瘪着嘴阴阳怪气的埋怨道：
“说起来还是我家公子善良实诚，这一路上不知道被人坑了多少次也不见生气，要是我……”
“要是你怎么着？”
沈梦鱼缓缓扭过头，一双桃花目要笑不笑的看着他，又重复了一句：“替你家主子抱不平啊？”
“那能啊~”不苦浑身一颤，立即换上一张谄媚的笑脸，“反正我家公子从来不拿他这张脸当回事儿，在他那处没用的东西搁您这便有了用武之地，还是除魔卫道捍卫正义，这简直就是我家公子的福气！您糟蹋，您随便糟蹋~”反正那位正主看起来也挺甘心情愿的。
“乖~”沈梦鱼笑的欠揍至极，“为着你这张见风使舵口是心非的嘴，晚上多奖励你一口肉。”
不苦：“……”
忽而远处的古宅大门发出“吱嘎”一声，沈梦鱼立即收回嬉笑的表情，立即转目看去。
“来了，别出声。”
只见朦胧月光下，见那古宅内始终无动静，章牧之便准备作势要走，正在他转身的空档，那阴沉的古宅大门忽而拉开一条极细的门缝，从内突然传来一声娇媚的女子声音：“公子留步。”
章牧之脚步一顿，转过身，按照事先沈梦鱼曾交代过的，将自己的脸有意无意暴露在门缝之前。
那女子见此声音果真又娇媚了几分，道：“公子远道而来，小女子本该现身相迎，但因这几日小女子身染风寒，恐传给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外头天寒露重，这竹林岔道繁多，周围又多有野兽出没，公子若不嫌弃的话，可先进来休息一夜，明早小女子再为公子指路离开可好？”
“这……”章牧之退了半步，神色有些顾虑。
那女子娇笑了一声，善解人意道：“公子不必顾虑，这府中空房很多，只是借宿一夜而已，这荒郊野外的公子不必太过拘谨，进来吧。”
说着那大门又拉开了半人宽的距离，一道着粉白衣裙的女子倩影隐约露了出来，章牧之故作犹豫的想了想，最终冲着那门内行了个礼，趁着弯腰时不经意往竹林之中瞄了一眼，便直起身从容不迫的走进了门中。
“沈姑娘，沈姑娘，我家公子进去了，他自己进去了……沈姑娘？”
不苦焦急唤了半天，未见回应便转头去看，谁知沈梦鱼早就不见了踪影，唯有小黑正站在她原来位置上的一块黑石上老神在在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仿佛不知道他在鬼叫个什么劲。
而沈梦鱼早在不苦不注意的时候就已经翻墙入了那古宅。
月上三竿，秋风拂过竹林，带起一片沙沙声，不知过了多久，小黑已经将头埋在羽毛下打起了盹。
忽听那古宅内忽而发出“砰”的一声，接着便是一声刺耳至极的尖啸声，那大门猛然被击碎，从里窜出一团黑影，眼看着就要逃出来，却又被一只古怪的巨爪给抓了进去，接下来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打斗和尖啸声，持续了大约半刻钟，一切归于平静。
不苦紧紧盯着那破门，许久才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里头走了出来，是沈梦鱼。
此时她红衣上略沾了些灰尘，右手提着一把青色大刀，只见她一个甩手，那青刀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幅场面不苦已经见过数回，早已经见怪不怪，只知道那古宅里的邪祟应该是被降服了，便再无顾忌连忙钻出了竹林迎了上去，正巧看见自家公子捂着领口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微微一愣，上前盯着他的领口大惊失色道：“公子，你被那魔祟用强了？怎的领口破了这么一大块？”
还不等章牧之解释，他便一拍大腿哭天抢地道：“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我家公子的贞操这么稀里糊涂的就没了，都怪……”
他伸手一指沈梦鱼，看见那女魔头目光扫来，却中途生生拐了个弯儿指到了自己的鼻子上：“都怪我没保护好公子哇呜呜呜呜……”
“别叫了，不是那魔祟撕的……”章牧之先是无语了一阵，而后瞥了沈梦鱼一眼，别过眼干咳一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挂破的。”
他自是不好说，方才在那古宅之中，那魔祟起先钻入他房中确实是打算用强，但还未近身便被闯进来的沈梦鱼打断。这领口是沈梦鱼与那魔祟打斗护着他时，不小心扯破的。
沈梦鱼根本没将这当成个事儿，她挖了挖耳朵，冲着竹林打了个呼哨，小黑便嘎嘎叫着飞了出来，很是熟练的窝在驴头上坐好了。
沈梦鱼翻身上了车，招呼两人道：“上车，忙活了半日，我带你们去吃顿好的。”
她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起吃饭，章牧之和不苦两人的脸色同时白了白，仿若有苦难言，半晌还是两人坐上车后，章牧之忍不住憋出一句话来：
“你说的吃顿好的莫非……又是你亲自动手……”
“怎么，吃不惯我的手艺？”沈梦鱼瞥眼看来。
他立即抿紧了嘴，强笑道：“不、不是，你手艺很好，只是那些食材……”
“怪我。”沈梦鱼别过头叹了口气，突然翘起兰花指声音矫情道，“怪我没有足够的银子购置鸡鸭鱼肉，这一路上为了能让公子吃顿好的，我想尽了办法去深山里捉食材，劳心劳力几个时辰，只顾着给公子补身子了，却没想过公子爱不爱吃，喜不喜欢吃，是奴家的错……”
她这一出出其不意，莫说不苦和章牧之瞪大了眼睛，就连小黑都撑起了脖子直愣愣看着自己的主人，直到她兰花指一翻，戳住了自己的嘴边的梨涡，露出个灿烂的笑来。
“公子不想吃，可是因为方才吃那蛇女布置的饭菜吃饱了？”
“……”章牧之反应如雷电：“不，我爱吃你做的。”
不苦：“……”
沈梦鱼见此才收回矫揉造作的表情，伸手往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下来听热闹的矮驴屁股上一拍，道：“你们两个穷鬼可别忘了这一路上是我在负责你们的饮食，我说吃什么就吃什么，明白吗？”
不苦看向自家公子。
他家公子：“明白。”
“……公子，我记得你说过威武不能屈。”
章牧之面不改色：“我也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
半个时辰后，竹林外升起了一堆篝火，章牧之看着手上的一串莹绿莹绿的熟肉忍着恶心问：“这又是什么东西？”
不苦忍下想将肉串丢掉的冲动，也欲哭无泪道：“这真的能吃吗？”
“这是绿蜥肉。”沈梦鱼说着抬起烤好的蜥蜴尾巴，大口咬下一块肉咀嚼，“嗯~鲜嫩多汁，入口绵软，快尝尝。”
两人见她表情如此享受，便互相看了一眼，不苦闭着眼先尝试着咬了一口，带着试毒的心情嚼了嚼，忽而双眼一睁惊喜道：“入口鲜香，公子，确实好吃。”
章牧之见此放下了心，至少这比之前那些奇怪的老鼠肉和虫子汁要顺眼多了，想此他凑近那两坨看不出来是什么部位的肉咬了一口，觉得入口有些腥，却尚能接受，确实味道不错。
劳心劳力了大半日，他忍不住囫囵吃了大半，才想起来问道：“我这块肉质好像有些不同？”
沈梦鱼已经迅速解决完了手上的肉，看他快将那两块肉吃完才告诉他道：“自然不同，那两块肉是公绿蜥的毕生精华所在，子孙袋。”
话音一落，四周寂静了一瞬，章牧之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将手中已经快干净的肉串丢掉，跑进竹林中去了，隔着老远还能听见他的作呕声。
“公子！”
不苦也没了吃肉的心情，他将肉串往地上一丢，这次即便对上了沈梦鱼的眼睛，他也壮起胆子怒道：“沈姑娘，这一路上我家公子已经够迁就你了！你三番五次这样捉弄他，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些？要知道我家公子身上这魔毒可是为了救你才染上的！”
说着他也不管沈梦鱼是什么表情，转身便跑进了竹林。
沈梦鱼听着竹林里传来的声音，扫了一眼那地上染了灰的两串肉，混不在意的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篝火。
夜静谧，风微凉。
不知过了多久，章牧之才被不苦搀扶着从竹林中走出，却见沈梦鱼正倚靠在棺材车旁抱着她那只酒葫芦在独自饮酒。
相处了十多日，他还是觉着她身上有数不尽的谜，就好比此时她独自坐在月光下，明明是个妙龄女子，眼里却好似藏着道不尽的沧桑。
也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直白，沈梦鱼转过了头，对视上了他的视线，忽而看了看手中的酒葫芦，冲着他举了过来：
“想尝尝？”
章牧之本想拒绝，但看着她那双沉静且寂寥的眸子，不知为何，他却伸出手接了过来，对嘴便抿了一口。
入口辣喉，是极烈的酒。
“全吐了？”她出其不意的问了一句。
他抬起头，见她目光淡淡投来，半晌他轻声道：“抱歉，我实在是……”
“也罢。”沈梦鱼却打断他道，“不苦说的对，是我过于为难你了，往后便吃正常吃食吧。”
她转头看向天边的一轮弯月，语气轻了三分：“明日我们便要入滁州了，你身上的魔毒需肉灵芝和雷山灵泉方能根除，若是此次采药顺利，至多七日，你们便能继续上京赶考了。”
“雷山便是你曾说过的仙庭所在？”章牧之好奇道，这一路上他从她口中听过不少关于人界之外的事情，他从不知原来这大千世界不止只有妖魔，还有神仙存在的。
“那雷山灵泉又是什么？”
沈梦鱼目光有些迷离：“雷山灵泉是三岔湖的源头，三岔湖……是我的家乡。”
“三岔湖？”章牧之闻言眉头一皱，“这名字我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思考半晌忽而惊道：“你说的可是前朝大梁水门关三岔湖？三万飞虎水师葬魂之地？我记得百年前水门关突降暴雨爆发洪灾，如今那里沼泽遍布瘴气弥漫，早已罕见人烟，你的家乡……怎么会在那里？”
沈梦鱼轻笑了一声，转头看他道：“对于你们来说自然是罕见人烟，因为能去那里的从来不是活人。”
章牧之一愣，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女子本就非他同类。
“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来守夜。”
沈梦鱼冲他伸出手，他这才恍然看了看自己手中捏着的酒葫芦，伸手将之递了过去，待看到她好无避讳的又大灌了几口，他才猛地发现，方才他喝的是她用嘴碰过的葫芦口……
“你脸红什么？酒量这么差？”沈梦鱼伸了伸懒腰，目光扫到他侧脸时奇怪问道。
章牧之立即转身躺下，闷声回了句：“无事，天热而已。”
不远处早就开始装睡的不苦闭着眼偷偷咧了咧嘴。
他家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脸皮薄还死不承认。
不胜酒力就不胜酒力呗，说什么天热啊，再没有比这更蹩脚的借口了。
八月底，秋意正浓，棺材车晃晃悠悠行过州界，终于到了滁州地界。
“听说滁州澧城繁华非常，易出才俊和美人，是当之无愧的小奉京，公子，我还从未去过澧城，你说这次我们会不会……”
“不会。”
不等章牧之回答，一旁闭目养神的沈梦鱼却斩钉截铁道：“肉灵芝就在前方不远的睿山山脉之中，如若找到，我们立即折返。”
“那找不到呢？”不苦不死心的问。
“找不到你家公子要么安心等死，要么就跟我一辈子。”沈梦鱼故作轻佻的伸出食指勾起章牧之的下巴，品鉴货物一般啧啧了两声，“这美色倒是能勉强给我做个压寨夫婿。”
“你做梦！”不苦母鸡护鸡崽一般连忙拍开她的手，怒道，“我家公子是未来的新科状元，将来没准要尚公主的！”
他生怕沈梦鱼打他家公子的主意，觉得拍开手还不算，又挪挪身子硬是挤在了两人中间，然而一转头，他却看见自家公子红成一片的耳根，他怪异道：“公子，你耳朵怎么红了？”
章牧之立即捂起耳朵别过头，半晌又掏出了那句屡试不爽的借口：“天热。”
滁州的官道上比起禹州要清净许多，即便有那么两三个骑马驾车的路人，兴许是多少觉得晦气，远远看见这一辆古怪的棺材车便立即避开。
这便是当初沈梦鱼对棺材车的解释。
她一个女子，纵使无畏，但独自行走在这荒郊野外，避免不了会遭遇些麻烦，但有了这棺材便不一样了，棺材底下打几个洞，一顶棺材盖半开半合，驾车时坐在盖子底下晴天遮阳雨天遮雨，白天装样晚上当床，路人避讳恶人掂量，除了在外人看来的晦气些，简直处处皆好。
章牧之起初对她这个想法不置可否，但真的相处过几日后，倒是真觉得方便许多。
于是他们便这般畅通无阻，一路进了睿山山道。
睿山比起云湖山，人烟要稠密的多，一路上行人不断，许多都是附近的山民出入往来，但等他们越往里行去，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来。
章牧之道：“秋季正是猎户药农囤货的时节，怎得越往里走人却越少，难道是这深山里又什么猛兽？”
不苦生怕又是什么魔祟作怪，忙问沈梦鱼：“沈姑娘，难不成又是什么魔道作孽？”
沈梦鱼却摇了摇头：“我并未察觉到附近有魔气。”
话是这么说，她却还是让矮驴停了下来，放小黑飞上高处去查探。
三人正忐忑不安时，忽听后面响起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只见一辆马车晃晃悠悠越过他们往前方山道上驰去。
不苦抚胸松了口气：“真是自己吓自己，路上有人，公子，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此时小黑也折返了回来，冲着三人嘎嘎叫了两声，看来确实没什么异常。
沈梦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觉自己多想，便先暂时按下心思，继续驾着棺材车往前行去，过了不久，只见前方树木掩映之中出现一座双层木质盖瓦小楼。
“公子，你看，有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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