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烤乳猪
外面停着一顶大轿子，四角站着四名身材健壮、神色冷酷的男子。
萧若词站在门口，和煦的日光照得她浑身酥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生理性泪水朦胧了双眼。
京城地处中原，河流少、山地多，在众多名峰之中，染定山不算太出名。原本也有农户散居于此，但多年前一场泥石流淹没了山中所有生灵，改变了平缓的地势。京城百姓一是由于此山险峻难爬、二是不吉利，鲜少再有入山者。
黎洛渊等人正是看中这一点，建立了名为“永离”的山寨，专门挑山下的商贾贵胄下手，且屡战屡胜。京城富人本不缺这点钱，偷了也便偷了，但有些胆小的芝麻官怕伤及性命，上报了朝廷，这才上演了一场归德藩镇将军上山捉匪的荒唐。
山巅之上、群木之中，十几个小木房错落有致，独立又统一。
房与房之间修了数条小路，路边种满了梨树。正值四月中旬，花蕾含苞待放，可以想象梨花盛放的情景有多壮观美妙。
经过四个时辰的修养，叶湑的身子恢复了一半，脸色好似未发的梨花瓣，晶白却不憔悴，只待力量绽放的那一刻。
沈平芜搀扶着他进入轿中，但并未放下轿帘，对着萧若词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若词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让我也进去？”
沈平芜点点头，见自家少将军的神色隐晦难懂，心里登时没了底，挠着头发，讪讪地道：“少将军说上山时不可张扬，我便只叫了四个弟兄，而山路太过崎岖，大小姐身娇肉贵，我便雇了顶大轿子，想着左右你二人是要成为一家人的，便擅作主张……”
萧若词机械地勾起唇角，拍拍沈平芜的肩，“平芜，你心思缜密是好事，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她朝轿子里做了个小小的鬼脸，“太听你家将军的话了。”随后摆摆手，“你们先走吧，我和紫岩慢慢往下溜达。”
“可是……”
“平芜！”叶湑倏地放下轿帘，打断沈平芜，“我们走。”
紫岩望着轿子慢慢远去，努力调整出一个乖巧又善解人意的笑，若细究一下，还会发现其中充满了无奈和担忧。
“小姐，你当真要自己走下山？”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萧若词一脸的自信，潇洒地挥动双臂，不羁地迈开步子，“我在屋里憋了一晚上，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起初，筋骨伴着灿阳和清风，是活动得意气风发，但不久，脚后跟、脚底板以及脚指头便开始磨得慌，不舒服经过小腿传递到大腿，最后连胳膊也开始酸疼。
城市中人爬的山都是人工修过的便捷通路，而萧若词如今下的山却是经过泥石流亲吻过的鬼斧神工，它生怕山中人走得舒服，连个脚印大小的平整地面都不给，并且半人高的杂草到处都是，若一不小心摔倒，恐怕半个月也不会有人发现。
她实在疼痛难忍，找了块巴掌大小平滑的石头坐下，脱掉鞋子，小巧的金莲上赫然磨出两个比小脚趾还大的泡。
“黎洛渊他们怎么那么懒！”她疲惫又委屈地抱怨，“山上修得那么好，就不会再往下修修吗？”
紫岩站在她身后帮她按摩，“小姐，若他们修好了山路，那上山的人不就变多了吗？”
萧若词嘟着唇，“也对，做山匪的，还是隐蔽点好。但是这路也太难走了，我们走到天黑也回不到城里啊！”
紫岩半蹲着，真诚地道：“小姐，我背你吧，我自己能在半个时辰之内下山，背起你最多一个时辰。”
萧若词心头一荡，是啊，紫岩会功夫，沈平芜和那四名轿夫也会功夫，自然不会被这天狗啃了似的山路所困扰，可自己不过是个没有味觉的厨子，之前的大言不惭此刻想来实在让人臊得慌。
紫岩的办法不是不可行，但她比自己还矮还瘦，哪里忍心让她背自己走这么难走的山路呢？可若不背，真的耗到天黑，这半山腰的，上不去也下不来，更麻烦。
正踌躇之际，只听紫岩指着下方，兴奋地喊道：“小姐，快看！叶将军他们回来了！”
萧若词望着那顶着个大轿子还如履平底的五人，又是欣喜又是羡慕，同时又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亿点点伤害。见沈平芜就快奔来，她急忙穿好了鞋子，即便石头只够她半个屁股，但她依然坐得端正。
“大小姐！”沈平芜面露愧色，“我思前想后，还是不放心你们。都怪我考虑不周，没有多雇一顶轿子。大小姐，这山路难走得紧，你还是……”他小心地措辞，“你能……到轿子里来吗？”
眼前的少年不是人类，而是一只渴望被收养的小奶狗，眼睛湿漉漉，表情可怜巴巴，就差叫一声“汪”了。
萧若词心尖一软，想到面子保住了，当然要借坡下驴，故作矜持地点点头，“你不必自责，我懂你的用心，那我便屈尊降贵和那个人同乘一顶轿子吧。”
沈平芜喜出望外，掀开轿帘。
只见里面的人双臂交叉胸前，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没人求着你屈尊。”
沈平芜心里一咯噔，生怕萧若词反悔，却见那如桃花般明艳的女子妩媚地伸出手臂，神色骄矜傲慢。
“平芜如此为我着想，我必须得领情。紫岩，扶我进去。”
紫岩欢快地应了一声，小心搀着她的胳膊，将她送入轿中。
轿子很大很宽敞，哪怕做三人也不算拥挤，更别说只坐他二人了。可萧若词还是故意挑衅地往中间一坐，压到了叶湑的衣襟。
叶湑拽出衣角，剜了她一眼，随后神色又恢复了大雪过后的平静。
“平芜，你可知小猪除了能吃肉，还有什么妙用？”
刚要放下轿帘的沈平芜动作一顿，疑惑又茫然地摇摇头。
叶湑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把他挤到角落的女子，“那就是能保暖、能防硌、能当盾。”
萧若词眉毛瞬时炸开，“你说谁是猪？”
沈平芜见状，与紫岩低语：“这话我怎么好像听过？”
“嗯，小姐之前确实说过一次。”紫岩指指轿帘，“我们快走吧，听他们吵架还不知何时能回家呢。”
沈平芜一经提醒，登时面露豁然，放下轿帘，对四名轿夫做了个手势，轿子便稳稳地升了起来。
轿中的萧若词太过专注于叶湑，没意识到轿子已启，还要再吼一声，却觉得身子一歪，一下撞入某人的怀中。
轿外立刻响起充满歉意的声音：“对不住，少将军，大小姐，我刚才脚滑了一下，你们没事吧？”
“没事，走吧。”
口中说着没事，但一只小猪先是撞击了自己的前胸，接着身子又重重地砸到自己的腿上不起来，是否还算没事呢？
萧若词一半身子在座位上，一半身子躺在人家腿上，缓缓转过身，对方精致的脸好似一片雪花跃入她的双眸。
叶湑的眸光虽冷，但其中却揉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绵，连同他那毫无感情的面具，也多了一丝悸然。
他一手放在萧若词的头顶和轿子边缘之间，成为一面柔软的屏障，另一手轻轻抚在她腰间，触感似有还无。
“还不起来？”
声音清冷如雪山之巅，但语气却像山巅上燃起的一团火。
萧若词浑身沸腾起来，像从火焰上炙烤的烤乳猪，从里红到外。
她慌张地坐起身，飞速缩到轿子的另一角，双手捂着滚烫脸颊，结结巴巴地喝道：“我才不是猪！”
叶湑眉头微蹙，喉头滚动一下，一言不发地别过脸，打开侧面的轿帘。
青丝挡不住红如血樱的耳垂，为狭小空间的热感又增加了几度。
轿外，沈平芜和紫岩如左右护法一般，一边一个站着。
“里面好像没动静了。”
“大概是吵累了吧。”
虽然他们极力压低了声音，但对话内容还是完完全全传到了轿内。
“对不起……”
“谢谢……”
尴尬的两人，异口同声。
萧若词轻轻吐了声“哎哟”，脑袋完全靠在轿边，一手放在腿上，别扭地蜷成拳头，拇指不停抠着食指，另一手挡在脸上，时不时透过指缝瞟着另一侧的人。
叶湑闭上眼，深深呼了口气，复又睁开，坦然道：“多谢你照顾我，你救了我一命，我不会忘的。”
萧若词嘟囔道：“我救你又不是为了让你不忘。”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手，双眸闪烁着慧黠的光芒，“你若想报答我，不如劝晚姨解除我们的婚约吧！”
叶湑脸色骤变，眉目间笼着可怕的阴云，眉心皱成了无法翻越的山峰，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但，仅仅一刹那，山峰消失，幽潭填平，原本桀骜的巨浪化成一滩无法复生的死水。
“是……为了那人吗？”他唇峰虽料峭，但被发出的音节磨得无半点凌厉之势。
萧若词眨眨眼，疑惑地反问：“谁？”
叶湑捏捏眉心，“无妨。”他再次抬眸，深深地凝视着她，淡淡地道，“放心，我会认真和娘说此事的。”
“太好啦！若有需要我的地方，随叫随到！”
有了叶湑的承诺，萧若词心情大好，也掀开侧面轿帘。阳光和清风同时泄下，与她明媚的眸光融为一体，不知为何还掺杂了一丝酸楚。
她微微垂下嘴角，但眼中出现的景象使她再次忘了这莫名的情愫。
“叶湑，我家到啦！”
轿子停在群玉楼后门，她下了轿，却发现门口不仅站着萧家两父女，还多了一个俊美少年。
“你怎么来了？”她吃惊地叫道，“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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