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父子兄弟

　　经过反复较量，阿保机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于916年正式称帝，国号契丹。这个国号，后来被他二儿子改成辽，又被他孙子的儿子改回契丹，最后被萧峰的安答耶律洪基又改回大辽。

　　现在，皇位是阿保机家的了，而且不用选，确立了皇长子继承制。只不过，皇长子继承制的第一个破坏者，就是阿保机自己（破坏制度是很容易上瘾地，手里有权，会手痒。渐渐觉得制度是给别人定的，不是给自己定的）。

　　阿保机有个超级厉害的老婆，叫述律平，想当年，诸弟之乱时，述律平在大后方，被偷袭，阿保机的弟弟们抢走了旗鼓，就是唐太宗给他们的那个旗鼓，是部落长的象征，述律平带领人马，把旗鼓又抢回来了。然后，诸弟之乱之后，是八部落的部落长们的反对，述律平出主意，宴请部落长，放现在，任何一个听过评书的中国人都知道鸿门宴，可是部落民天真朴实，高高兴兴赴约实实在在地喝个烂醉，然后被一个一个切下人头。

　　群龙无首的八部落，就这样被一个愚蠢的阴谋给平定了。事实证明敢想敢干敢于创新是多么的重要。

　　当然，我们这里是说，述律平是一个多么有份量的老婆，述律平不喜欢长子耶律倍。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原因很复杂。

　　史书记载，耶律倍是一个精通汉辽文化，并在艺术有很高修养的人。而且这个人很喜欢汉人的政治制度，提倡以儒家思想治天下。史书说述律平守旧重牧轻农，金戈铁马，带领部落民众在草原上厮杀的一个女子，恐怕对儒家那一套很难感冒，就算她感冒，看看宋朝女人的小脚，大约也就呕了。

　　再者述律平的重牧轻农的想法不是她一个的，而是契丹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一种思想从萌芽到推广有一个过程，汉文化最终取代了契民风，但述律平的作法，在当时，未见是错的。第一，时机未成熟时，耶律倍不是众望所归者。第二，在契丹未得到幽云十六州时，以放牧为主的契丹，谈重农那是扯淡，没有农业，对牧民讲君子远疱厨那是整人。不过，史家一直批评述律平的这种选择，原因，无非是文章都是文化人写的，重文轻武，正常表现。另外，长子继承制，是封建礼教里很重要的组成部份，述律平以契丹民族的民主选举制取代了他们的长子继承制，自然让文化人们觉得不爽，可是俺这个粗人，觉得挺爽。

　　最后一点，纯是个人推测，一个人的爱好，决定于一个人的性格，耶律倍喜欢读书，喜欢读书的人很少喜好交际的，耶律倍画的马在绘画史上占一席之地，一个喜欢静静数小时面对纸墨画马的人，心思专一，反应可能就会迟钝一点，你可想而知，他好静，不好亲近，再严重点，可能有点孤僻。这个人，还喜欢音乐，通音律，懂医药，现在，我们可以知道，耶律倍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但是，一个人再聪明，他的时间是有限的，他把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我们已经看到。

　　他的时间，绝大多数都不是用在与人相处上，一个独处时间过长，交际沟通会越退化，没有天才，勤奋决定一切，不爱同人交往，就会在处理人事关系上变成傻瓜。而做为管理者，主要的工作，是人的工作。耶律倍善长做某些事，但不是善长做人管人。而艺术家性格的人，有一个至命弱点，情绪不够稳定，敏感的系统不稳定，这是定律。做为国家管理者，稳定的情绪，对国家对臣民是非常重要的，感情用事绝对是至命的。其酸溜溜之性情，从他的诗中可以知道：“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他写完这首诗，投奔与后唐而去。

　　然后，再看耶律德光这小子，他是一个好战份子不假，但这也许只是契丹风气使然。他不放耶德倍回到封地东丹国，又将东丹国民内迁，让耶律倍十分不满，这是耶律倍出走的□□，但是，内迁东丹国民，是耶律倍手下重臣的主意，让人叹气，你用的都是些啥人啊。

　　耶律倍远走后唐之后，其实是成了后唐的人质，如果他弟弟是个坏人的话，借刀杀人其不快哉，然而耶律德光是一个契丹派野人，所以，他象他父亲一样，不但没对耶德倍下手，而且从那以后与后唐修好，再没攻击过后唐，怕人把他哥哥宰掉吧。后唐皇帝算是拣了块宝贝。（契丹国的皇子们一般都能活到寿终正寝，只有那种萧峰的结义兄弟耶律洪基误杀了自己的儿子，这位太子的冤死，让契丹臣民十分震动，竟致大失民心民望。可见野人们的礼教驯化还不够，如果向他们自幼灌舒三纲五常，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君君臣臣，自然会让他们失去自已思考的能力，也就不会产生任何不满了。）

　　不但如此，耶律德光还把他哥哥的儿子养在身边，十分重用，当成心腹。天啊，想想赵光义，想想他哥哥的两个儿子与老婆，真让觉得，儒家那一套仁孝悌友出了啥问题？仁者爱人也，体现在哪儿啊？是不是因为国人太缺少这玩意，所以才大声提倡的？又或者，爱是不能说出口的，如果天天念叼着我要爱人我要爱人，最后会疯掉变成咬人的疯狗？还是，读书越多越反动？或者，五千文化太让人长见识了。

　　而耶律倍，离家之后，也不再赌气，据说他常常派人送信给自己的家人，也就是他弟弟与他娘。后来唐明宗死后，皇位被他的养子夺走，耶律倍居然为唐明宗的嫡子抱不平（寄人篱下，仍思大路不平有人铲，以报答明宗知遇之情，此等人物，虽注定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个好朋友。遥想耶律倍小朋友，不太通世事，可是一派艺术家气质，念旧情，遇到不平站出来直言，可爱到不行，呜呼，让人豪情顿生。）而耶律德光得到这个消息，一方面他愿意为他哥哥做点事，一方面，他喜欢唐的土地，于是与石敬塘合作，灭了晚唐，很可惜，晚唐的末帝死时，想到了耶律倍，既然你是人质，没起到人质的作用，绑匪当然要撕票，耶律倍被人用锤子打死，叹息，不管他是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安危，还是视死如归，都为之一叹。（据说耶律倍小子，外表平和，内里暴燥，经常暴打虐杀奴隶，还会吸宫女的血，辽史记载，说是性刻急好杀，而且是针对婢妾的（嗯，好象是有不太正常的性癖好，他有那样的娘，他变成一个仇恨女人的虐待狂似乎有其必然性）嗯，但是缺点是缺点，优点是优点，耶律倍是一个艺术家是一个变态是一个讲义气的朋友是一个不通世事的笨蛋。再叹一句，辽史虽然简单象工作日志，可是每个人如何如何从实道来，不象某些史料，如文学创作一般，细到记载伟人小时候的俏皮话，却将人定性，好人雪雪白，坏人墨墨黑。）

　　这一役，耶律德光得到幽云十六州。

　　也有人说，耶律倍的儿子，是在这时候被带回国，但是，我在辽史上，没找到相应记载。

　　总而言之，可爱的野人德光先生，养着他哥哥的儿子，同时封自己弟弟为兵马大元帅与皇位继承人，当然一部份原因是他母亲的压力。述律平女士太辣了，当年，她丈夫刚死，有人反对她，或者反对她立德光先生时，她继续运用她那初级却狠辣的智慧萌芽问曰：“你想念先帝吗？”啥人敢说不想啊？她接着说：“真想的话，你就去陪伴先帝吧。”咔嚓一刀。契丹人都惊呆了，居然可以这样子做？可是野人们竟然想不到应对之法，后来述律平的初级智慧终于在汉人面前踢到板砖了，她居然笨到去问一个汉人降将赵思温：“你想念先帝吗？”该汉人即使没读过啥史书，也听过评书啊，几千年的历史文化装在肚子里，这点小伎俩也敢在汉人面前显弄？刘思温很快乐地回答：“想啊。”述律平想让赵思温也去见先帝，刘思温却不肯去，她大怒：“先帝对你那么好，你为啥不去？”刘思温对曰：“先帝最亲近的人是谁啊，就是太后您啊，您不去，我哪敢先去啊？”

　　述律平受到这种反击，明显超出她智慧能解决的范围，但是不要紧，野人没有她智慧，智慧人没她狠，她回答道：“我早就想去陪先帝，可是孩子小国家危难，我不能去。”她儿子二三十岁了，这话可真是够无耻的，可是不要紧，述律平还有震撼性表演，她当场拔刀，把自己手砍下来了，血溅当场，她说：“我不能去陪先帝，这只手代替我为先帝殉葬。”还有哪位想说话？你要是也敢把手砍下来，就可以开口了。盖当时契丹还有殉葬的说法，所以述律平在当时是很有风险的，如果大臣觉得，你这家伙让我们去见先帝，却不肯为先帝殉葬，她是很危险的。但是，她血溅当场的这一招，震住了所有人，契丹民们是很敬重血性汉子，述律平的狠辣让她活了下来。当然受了这一场惊吓，述律平再也不敢提见先帝的事了。

　　但是述律平仍然得到大多数契丹贵族的支持，成功地立德光为帝，有这样子的娘亲，做孩子的真是没啥发挥余地了，据说德光先生对他娘好得要命，他娘一瞪眼睛他就吓得大气不敢出，女人的雌性激素是生的孩子越多，分泌的越多，雌性激素这东西是导致女人爱自己孩子的生理原因，所以，母亲最爱的往往是最小的那个孩子，述律平年青时争战杀戮，估计体内全是肾上腺加甲状腺激素，到小儿子李胡时，局势稳定多了，母性有发挥余地了，她最爱李胡，可想而知，德光先生既然对他母亲即敬又怕，当然乖乖听话，满足娘亲的心愿。

　　不过，李胡这小子被宠坏了，述律平本就是个野人，她爱孩子的方式，想必不是传道授业解惑，所以，李胡凶残无谋，可能在契丹内部还仗势欺人，所以很不得人心。而且这个兵马大元帅，同德光先生当然不一样，德光先生是真正的大元帅，带兵亲征，当了皇帝之后也是亲征。而紧跟着德光皇帝亲征的，不是李胡，是德光哥哥倍的儿子耶律突欲。于是，当德光死于军中时，他的大将们一面方面认为国不可无主，而李胡不是好选择，一方面，他们同耶律突欲共同战斗过，而拥立之功是获得权力的最佳途径。于是，在权衡利敝之后，他们决定拥立耶律突欲。至于为什么始终没有人想到德光先生的儿子耶律景，从耶律景后来的表现看，他即不是一个能干的人，也不是一个善权谋的人。人缘不行，打仗也不行。

　　述律平听说事情竟然不在她的控制中，真是大怒，士人之怒，流血五步，述律大怒之后，国家武器分成两半，隔岸相对，李胡与耶律突欲开始对决，对决的结果是李胡大败，李胡大败之后，将耶律突欲的部下的家属全抓了起来，当做人质，这小子即不能战又良心大大地坏了，相信他那智慧的娘亲述律平看在眼里，也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了。述律平有一种平实的智慧，很实用主义。部落民，就得能打仗，经济建设是以后的事。而当她发现自己的儿子不附合标准时，她的意志开始动摇。

　　而后，大臣耶律屋质劝他们和谈，耶律突欲与述律平都接受了.

　　耶律屋质这个人很意思，他是辽国三大于越之一，想当年阿保机是通过于越这个位子取代遥辇部成为首领的。于越是“总知军国事。”即是总理大臣，因为阿保机太知道这个位子的重要性，所以于越后来成了一项没有实权的荣誉称呼。第一个于越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堂兄弟曷鲁，该人一直忠心耿耿跟着他打江山，最后以身殉职，得封于越。还有一个是咱们可爱的萧太后时候的耶律休哥，以南京保卫战（高梁河之役）成名，以一系列战功封于越，也是萧太后手下唯一没死要战场上的军事重臣。这样，大家就知道，虽然于越是总知军国事，但是军在前国在后，军事为主，国事——那时多半指的国内经济建设，政治制度确立，是不太看中的，而耶律屋质这个人，却是以谈判见长的，这个人也很能打仗，在辽国不能打仗的，不是在战场上被打死了，就是被自己皇帝砍头了，但是他的主要才能却不是在打仗上，他历经阿保机，述律平，太宗世宗穆宗的时代，几乎是一双手托着契丹的皇位在阿保机家传下去的。世宗是他选的，穆宗是他选的，景宗，书上没写，个人认为，也是他选的。

　　耶律屋质对太后说：“耶律阮（就是耶律突欲，你问他为啥有两名，55，我也无语问苍天，本来就人多事杂，再动不动蹦出个两名来，而且几乎是人人有两名，辽史真不是人看的。阮比突欲好写，所以，改成阮）是你孙子，皇位又没传到别人家去，有啥不可以的，难道非得象当年太宗皇帝一样自家兄弟杀个血流成河不可吗？”

　　述律平是个聪明务实的人，她可能没读过什么史书，没什么文化，但是她有着来自生活的智慧，世事洞明也不一定非去读史，她老人家一把年纪，自己就是历史，阿保机的兄弟之乱，她亲身经过，对国家与自己部落，自己家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她知道的很清楚。而白痴与天才的分别是，天才可以扼制自己的欲望与情绪，选择一个最好的结果。明明战不过时，不选两败俱伤。

　　耶律屋质得到太后的首肯，再去劝孙子耶律阮，耶律阮回答：“李胡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还谈判，有啥资格同我谈判？

　　屋质问：“不堪一击又怎么样？你想把亲骨肉怎么样？”你小叔你奶奶。

　　呵呵，可怜的耶律阮，未开化民，亲情仍然是不可触碰的禁忌，在他心中，李胡与述律平，确确实实是他的至亲骨肉，他也真的不想把自己骨肉怎么样。而在思想文化百花奇放的中原地区，胡亥杀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刘彻杀了自己的儿子孙子，灭其三族，即使后来知道儿子冤枉，仍然把孙子扔在监狱里不理，文化教育倒底是维系亲情，还是冲谈了亲情？是否，在把慈与孝变成一个明文规定之后，发自内心的亲情，反而不存在了？至于说到政治斗争的复杂残酷性，看看耶律家前四世皇帝的死因就知道了，残酷性一点不低，如果说到智力问题，他们对外打仗一点也不象白痴啊？再回到思想文化领域上，没有哪个国家地区把孝悌提高到如此之高的地位上，其实效果却让人目瞪口呆。目瞪口呆完毕，本文不给答案，我们继续历史回望。

　　然后耶律屋质又告诉他们，说李胡扣押了他们部下的亲属，结果耶律阮的部下们大吃一惊。俺不禁狂笑，这些个天真到可耻的家伙们啊……（不禁想起某将不肯降，理由就是，我家人还在京城做人质，大王成完我满门老小的性命吧，把我宰了吧）。叹息一声，坏了民风的，就是从阿保机开始的封建主义。

　　他们大吃一惊之后，就开始军心动摇，我真是爱煞这些个家伙了，我读史，常见男人们把老婆当狗屎，比如吴起杀妻，比如刘邦的老婆在项羽手下做人质，他该攻城攻城，该干啥干啥，比如谁谁，他们多数把老婆当成月抛型的，即用即弃，扔了之后老婆孩子落到别人手里，是死是活一概不管，顶多写首诗，我失娇阳君失柳以资怀念。

　　一般来讲，只有低层军官士兵，才会念及老婆孩子，高级军官貌似不缺老婆孩子，所以，也不以为念，而契丹的贵族们，却很重视自己的家人，他们动摇的结果，耶律阮只得前去议和。

　　为啥多数宫庭政变只能你死我活，没有议和之说？

　　因为议和根本不可能实行之，大名鼎鼎的鸿门宴，天下尽知，都不是傻子，谁会去赴谁的宴？没有诚信，故无合谈可言。

　　而述律平杀七部首脑的狠计，也是在这种诚信基础上进行。不是她聪明，而是大家没想过居然有这种不讲信义的家伙。当然，失信这种东西，是有成本的，不是不抱，时候未到，述律平的那一套计谋，让契丹人大为反感，他们并不是特别的尊崇耶律阮，很多人，跟着耶律阮的原因，就是要给述律平好看——老子不在乎谁当皇帝，就是不给你那一派的人当。这一点，从耶律阮即位四年就发生无数次谋反，而他本人最终死在谋反暗杀上，可见一斑。

　　祖孙两见面，都有点抹不面子，小朋友年青气胜是一定的，述律平老太太，倒底是当奶奶的人，总不想先认错。

　　可是老姜就是老姜，从这一点看述律平比她孙子理智，大势已去，自己给自己个台阶下，互相对质之后，她说，我不愿自家人骨肉相残，也不愿天下因此再遭兵祸。一个极端聪明智慧的女人，虽然她也是个超级坏越级狠超级不讲信用的女人。

　　述律平与李胡，后来因为谋反罪名，被耶律阮软禁，不管是真的又图谋反叛，还是个借口，软禁皇位争夺失败者也算是很仁慈的常规手段了。

　　耶律阮没来得展现他是否还有狠与坏的一面，先向我们展现了他的天真与年幼无知。

　　虽然我本人很喜欢耶律阮这个人，大大咧咧的，十分可爱，可是如果他不懂得当皇帝万万不能一意孤行，就算真的有一意，非要孤行不可，也得等待时机成熟。他不明白，命运没给他第二次机会，只得让述律平笑到最后，虽然可能这个狠辣的奶奶不见真的会因为孙子的死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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