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十三
“莫非什么？”
傍晚时分，媚娘一边儿啜着热腾腾的新鲜清炖肉汤，一边儿扬眉淡问。
明和在一边儿搔搔头，有些尴尬道：
“好娘娘，您便饶了明和罢！
能在太极殿下偷听到这儿，已是要了明和的小命儿了。
明和可不是娘娘您，有那个胆子啊！”
媚娘皱眉，半晌忍不住指着他笑骂：
“你个油嘴抹蜜的……”
笑了一会儿，她才收起笑意，淡淡道：
“好啦，也不难为你，只是我想问问你，你觉得治郎这下一句，是要说什么呢？”
眼瞅着今日媚娘心情似是极好，有心要考一考他，便是明和再如何觉得自己心盘儿不够装这些东西的，也得绞尽了心思来寻摸个答案出来。
于是他便眨着眼，一个个地试：
“嗯……莫非是娘娘太过英明，韩王不得不小心行事？”
“你这猴儿混会乱说！”
媚娘忍不住便要拿脚去踢他：
“韩王殿下何等人物？你以为我能吓得住他？”
“为何不能？主上之前都说了，纵然韩王胆大包天，可在娘娘面前，多少还是会有所收敛的。娘娘可莫再打明和了，要打，您也得先去寻着了主上问一问再打……
这可是他的原话儿，明和一个字儿都不带改的。”
媚娘被这小子卖乖讨巧的，噎得直翻白眼，然后没好气地啐他一口：
“继续！猜不出来，今日罚你就在这儿站着猜！”
明和眨眨眼，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
“娘娘您要罚明和，那明和便站着就是……
只是您可别着自己跟着明和一块儿坐在这儿。
明和害怕。”
媚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道：
“你怕？怕什么？我只是叫你答不出来就罚站，又没要打你……你怕什么？”
“明和不是怕娘娘，明和是怕主上。若是主上知道明和这等蠢，竟害得娘娘跟着明和一道儿在这冷哈哈的天儿里坐在这儿一动也不能动，就为了守着明和，还要劳心调教明和……
唉哟，那便是娘娘坐着，离火笼儿再近，明和站着，离火笼儿再远……
那也是天大的死罪一条。
娘娘，明和还想多活几日，跟着娘娘多长些见识着呢……
娘娘您就饶了明和这一次罢……
明和保证下一次绝对不再犯傻，好好儿学精细还不成么……”
“你……”
媚娘本心却是要拿明和逗一番乐子，没想到却被这个机灵鬼儿给反过来取笑了一把，一时间涨得满脸粉红，小嘴儿一抿便是忍不住要笑，伸手又要打，却因为坐着，一时也懒得站起，自然碰不着。
于是便怒道：
“你这小子！一发油嘴蜜舌！是要挨了打才长记性么？”
明和立时又是好一阵告饶。
媚娘本来心里有些儿不好意思，眼见着他这般可怜兮兮地求情，又知他虽说得夸张，却也并非无有可能……
想来想去，便恨声道：
“罢了，今日便饶了你，只是你若答不出来，明日里便要收治了你！你且等着瞧，看我怎么治你这张嘴！”
“娘娘……”
明和立时便哭丧了个脸，看着媚娘强忍笑意，起身离开。
虽则服侍媚娘这些日子了，可到底他还是不能轻易猜得透媚娘的心思的。
何况他又怕媚娘真的要收拾了自己，于是第二日，明和一大早便寻了由头，跑到已然近乎隐居于内侍省中，轻易也不再出门见人的瑞安居所，来求教了。
简单却不失雅致的小厅之内，两鬓已然微白的瑞安看着面前整整齐齐撂着的两撂子精致茶盒包，忍不住摇头失笑，看着一脸苦哈哈的明和道：
“你也是……
明知娘娘脸皮子有些儿薄的，却为何这般招惹呢？”
明和眨眨眼：
“师傅，明和本也无意招惹的，也只是看着娘娘欢喜，所以有心逗个乐……谁想娘娘就要罚明和……”
瑞安再摇一摇头，也叹道：
“你啊……真以为娘娘是要罚你呢么？
咱们娘娘是何等人物？若是她要罚你，会只这样告诫于你么？”
明和点头道：
“师傅，明和明白啊！娘娘不过是想口头重警一番。
便是明和老老实实答了不知，娘娘也不会真的就罚了明和的。
只是明和想让娘娘更加欢喜些，不想让娘娘失望……
所以才来求师傅……”
瑞安看看他那单纯的神情，明亮的目光，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是啊……
当年的自己，初入延嘉殿的自己……
是不是也曾有着这样的脸庞，这样的目光呢？
好一会儿，他才摇摇头，缓缓道：
“罢了，便是说与你听，也无妨……
只是于韩王一事上，若是事涉了主上与娘娘的判断，那便是为师也不好下定论的。不过以你之前所听到的，怕是主上却想明白了这青灰破衣里，另有玄妙。
而且说不定于韩王而言，便是什么极为紧要的关系在内，甚至是能够危及他性命的也未可知。
而主上说这句莫非，怕便是想透了这一点，也想透了娘娘看明白了这一点。
这些，你都还能想得出来罢？”
明和眨眨眼，轻声道：
“跟在娘娘身边这些日子，之前又跟着主上学了好些日子，自然这一步是能看得到的。关键便是那青灰破衣里的玄妙到底是什么……
娘娘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主上似乎也看破了。
而娘娘此番发问，似乎便是等着明和来开口点破的……”
说到这儿，明和自己倒是一怔，脸上表情，似有些混沌微开之意，但却依旧茫然。
瑞安点了点头，出口气道：
“你总算还是长了点儿心……
那你且想一想，到底是什么东西，向来在你面前都是直言的娘娘不自己开口，却非要这般设计着你，借你的口来点破呢？”
明和搔搔头皮，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瑞安见状，又叹了口气，摇头道：
“我且问你，主上为何不开口直言？只是说了莫非两字？我再问你，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躲在太极殿，咱们主上眼皮子的下面，足足半天的功夫，将这些话儿都听了回来？”
明和再眨眨眼，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瑞安看他的神情似有所解，便点头道：
“对了，有主上在，还有你德安师傅在，你这般的想法，便是太过天真。若非主上与你德安师傅存心让你听，那你怎么着也是听不到的。
可换句话，你想一想……若是你的话，你是娘娘身边人，为何主上不直接召你入内听着呢？
毕竟此事于娘娘，却是无甚需要掩饰之处啊？
还有，你可仔细品一品，想一想，主上在言及当年欲借准韩王入宫之时一探其虚实的话时，说他要探的，到底是什么虚实？”
明和目光一亮，立时拍手叫道：
“对了！主上不是不能召明和入内！而是因为当时跟明和一样做墙下小儿的，还有其他的人！主上这些话儿，却是要说给他们听的！而且只怕……只怕娘娘如此一问，却是知道明和必然不能领会娘娘与主上之间这等心犀，诱着明和来求师傅指点……
为的……为的便是……
为的便是这内侍省中尽是师公与两位师傅的耳目，且又是影卫聚集之所，那人便是知道了明和来求见师傅，也是无法靠近师傅居所，一窥师傅与明和的言语。”
明和越说，目光却越是明亮：
“也为的便是要借师傅的口告诉明和一件事：其实娘娘也好，主上也罢，都还未曾探知这青灰破衣之秘。
而明和此番来见师傅，必然会引得那个与明和一道偷听此事的人心中暗生疑鬼，引他怀疑明和已然猜到娘娘所言之物到底是什么……
他也更会害怕明和此番来是与师傅来商量如何替娘娘设计，好利用这破衣之秘来对付韩王的……
不，不止是他，若是韩王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件破衣，费那般大的心机来对付娘娘，只怕他也会关切而乱……
如此一来二去，韩王等人做贼心虚，自然便会自曝其短。
至时主上与娘娘便可趁机查明真相了！”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低声叫出来的。
瑞安含笑，点头，看着他，轻轻道：
“接下来该如何做……却不用师傅再教你了罢？”
明和点头，一言不发，只是含笑，向着瑞安恭行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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