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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凤袍,泪织金冠二十二


  唐永徽五年七月十五。


  盂兰节。


  麟游。


  万年宫。


  夜色正浓,万簌俱寂。


  一朝忽闻大宝殿后急鼓示警,惊得原本乌沉沉一片,只有点点夜灯若天上繁星点缀其中的万年宫,忽然哗然一片!


  金戈声,斥喝声,厮杀声……


  一时间,大好一座玉宇琼宫,竟成了黄沙漫漫的狼烟战场!


  不过也只是片刻,片刻而已。


  很快,在一阵阵叫喊声渐渐化做了一声声,然后归于寂无之后,一声长宣就从内侍少监德安的口中传出来:


  “速传太医!”


  ……


  半个时辰之后。


  韩王别苑。


  内院之中。


  披衣而起的韩王元嘉,盯着急匆匆地将他从爱妾床上叫起来的沉书铁青的脸色,好一会儿才道:


  “你说什么?”


  “回主人!皇帝今夜被人行刺了!就在半个时辰前!咱们的暗报也是第一手的消息送了过来的!”


  元嘉沉默,半晌忽然抬头:


  “知道是哪边儿的下的手?”


  “眼下还不知道……不过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沉书抹了抹脸上急出来的一头汗水,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半晌才轻道:


  “这人,却是拿着咱们韩王府的旗号去做的!”


  元嘉倏然转头,看着他:


  “什么意思?”


  “那行刺昏君的人,穿着的可是咱们在泽州地界安排的那一队人马的内制……甚至那为首之人,便是咱们名册上的!”


  元嘉闻言,咬紧了牙,轻声喝道:


  “一群混帐东西!谁叫他们乱动的?!”


  “主人!您还是没听明白沉书的意思,那一队人只有为首的……”


  “本王知道!你的意思是说,除去为首之人外,其他的全非咱们制内之人,是罢?”


  元嘉挥挥手,毫不在意地道。


  沉书眨了眨眼,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殿下不急?”


  元嘉回头看着他,目光在灯烛之下,亮得怕人:


  “本王为什么要急?”


  “可是……可是那些人穿着的,可都是咱们泽州内制……若如此,只怕咱们泽州处那队人马也早已……”


  沉书言及此,便不再往下说,元嘉却淡淡一笑,代他说道:


  “你是想说……


  若是如此,只怕泽州那队人马里,也早已有了内奸,是么?”


  沉书眨眨眼,看着他,小心地点了点头。


  元嘉却是摇头,淡淡一笑道:


  “没了,只有那么一个为首的……其他的再也没了。”


  沉书睁大眼,看着元嘉:


  “可是……”


  “本王说过,没了。”


  元嘉挑眉,半笑不笑地看着沉书:


  “怎么,你不信?”


  “沉书不敢……”


  立刻,沉书低下了头。


  元嘉又摇摇头,笑了几声,然后才正色道:


  “那班死士,其实早就已然尽数派了出去,只留下这么一个,就是想看一看,他到底是哪一方派来的人,又预备着要做什么。


  现在,本王算是知道了。”


  李元嘉冷笑一声,负手于后,右手拨弄着左手大拇指上的云龙纹角韘,好一会儿才轻笑道:


  “原来是还有人与本王一样希望李治死……可又不想弄脏自己手的……


  哼,你弄死他,倒也罢了,本王输与你也只能罢休……可是想把本王拉下水,你以为本王是那些个无知无能的深宫妇人,镇日里只知道被你想着办法利用么?”


  沉书瞪大眼,看着元嘉,好一会儿才轻道:


  “殿下的意思是……还有人想要李治命的?”


  李元嘉又冷笑一声,抬起手来,仔细地看着手上的云龙纹角韘,淡淡道:


  “这皇权大位,天下独尊,谁不想要?再亲近的兄弟,也都会有欲望的……你以为李治当真是能好得所有人都能忍下了私心助他上位么?


  你也不想一想,一个无能的小阉人,尚且还希图许多呢,何况是自己亲妹子被李治兄弟给直接弄死的女人呢?


  又何况……”


  李元嘉冷笑着转头看着沉书:


  “从小到大,都因为李治的存在,而几乎被完全无视的兄弟们呢?”


  沉书茫然:


  “主人英慧,沉书不解……”


  “本王只问你一件事,先皇后去后,论理论据,是不是咱们那位千古明君的先帝陛下,都应当再立一后,以为母仪天下?”


  “是。”


  “那他立了没有呢?”


  “没……”


  “当真一次也没有想过要立么?”


  “呃……这个……”


  “哦,本王倒是忘记了。”


  李元嘉一拍额头,笑着坐了下来,由着沉书看上了茶,这才轻啜一口,淡淡笑道:


  “当年那个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时,你尚且还只是本王府中一个小侍童……罢了,说与你听也无妨。


  虽说本王那位了不得的兄长先帝陛下,一生的确是只衷情于本王那位内外兼修的好嫂嫂不假,可他毕竟是一国之主,已非当年可以任性妄为的秦王世民,所以他其实也曾被那些顽郢老臣们逼过要再立新后的。


  可是当时咱们这位陛下实实在在是无心于此,一心二心地只顾着调教他那三个本王那位好嫂嫂所生的好儿子,还有那个克母星的小晋阳安宁。所以自然是一再推托。


  那些后宫的女人们哪,平时有皇后在的时候,尚且还有几分私心的呢,何况是眼下这等良机?自然个个使力,人人发劲。


  而其中闹得最厉害也是闹得最蠢的,就是那个死在李治手上的废昭容韦氏。”


  “韦氏死在……不是李泰手中么?”沉书一发迷糊:


  “怎么又成了当今的皇帝手上了?”


  “你不知道……”元嘉大手一挥,淡淡笑道:


  “本王这个侄儿呀,倒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当年那桩事,明里人说是韦氏未死,至今仍在崇圣宫,暗里前朝后廷却都知道,她是因为与李泰有私情,被先帝一怒之下打入死牢,李泰又担心自己私通父皇妃嫔被察觉,影响了他的争储之路才亲手扼死……


  实则却是因着本王这位好侄儿,当今这位了不得的主上巧妙设计,硬生生把他一母同胞的哥哥逼到了不得不亲手扼死情人的地步的。


  说起来这李泰,也是可怜,这一生论起来,其实与这韦昭容却无半点儿不清不白的事儿,可偏偏因为自己这个心机深沉的弟弟,被逼着亲手扼死了情人不提,还要背上一世骂名,白白废了争储之机。


  最后呢,他居然还被李治彻底收买,为了李治几乎把命都给搭上了。你说本王这位好侄儿,是不是挺有本事?


  本王是不是得好好儿防着他呢?”


  沉书眨眨眼,表情极为震动,元嘉淡淡一笑:


  “不过呢,这事儿虽然李治办得漂亮,也的确是无缝可寻,可天下的人,未必便都是李泰那般自作聪明的傻子……


  至少这韦昭容的姐姐便不会如此傻。”


  沉书一下子瞪大了眼:


  “纪国太妃?!可她当年却是出了名的无争……”


  “无争?!”


  元嘉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这后廷女子,一个后廷女子无争?!你在说笑么?千古以来,唯这宫中女子,却是再不可能寻得一二所谓天真无邪的……你是不知道么?”


  元嘉笑得眼泪都流下来,半晌才擦了擦眼泪,然后淡淡道:


  “便是她当真无心相争,可是沉书啊,她怎么能不争呢?若是皇后在时,她的确无法可想。可当时皇后已是不在了,你想一想,她身为四夫人之首,离那后位只差一步,她还有一个儿子,一个比当时嫡系三子之中的晋王,如今的皇帝只小几日的儿子,一个同样也颇有贤才之名的儿子……


  你叫她不去争?那才是笑掉人的大牙啊!”


  沉书恍然,叹道:


  “也是……沉书糊涂了……自古以来,所谓后廷女子都是会争的,便不为自己,也为家族,不为家族,也为亲子故……是沉书糊涂了。”


  李元嘉点点头道:


  “你本也没糊涂,若是这纪王不想争,那以韦氏这样的性情,她倒也当真是不想争了。毕竟与她妹妹不同,她可是当真嫁入宫中之时已非清白之身,且也有了一个儿子的……虽说咱们大唐颇以胡俗为例,她能身为贵妃便是一个好例子……可到底她也自己心里有了些芥蒂的。想不想争,咱们也看得清楚。”


  沉书恍然:


  “原来是纪王!”


  “没错。本王打小儿看着那孩子,最是清楚他的性子不过。从小,他就最不喜欢李治,原因无他,两个孩子,年岁差不多少,他又看着那李治事事处处,似都不若自己。加之皇后去世之时,他又是小,不知道那先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自然也就会不能理解为何本王那位了不得的兄长,为何宁可为了一个死了多年的皇后不立自己身为四妃之首的母亲为后?


  再加上后来先帝为了能够逼着元景那个糊涂蛋自露马脚,还与长孙无忌等人一道玩了一招引蛇出洞,对外宣称要立前朝帝女杨淑妃为后……


  那他就更加不能原谅他的父亲了。毕竟当时宫中人都盛传,杨淑妃之所以被先帝格外青眼,就是因为晋王与晋阳公主两个孩子,对她格外亲近。所以先帝才会觉得,如果立她为后,两个孩子可以得保。


  这一点心思与他后来为了保住同样身为长孙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承乾与嫡次子青雀而不惜大费周折奉了咱们这位当时人人都说不堪为帝的晋王殿下为储……用意倒是如出一辄,想必也无人怀疑其真实性。


  而这也就让纪王更加恨只比自己大了几个月的晋王了:


  只不过因为母亲而已,他就可以得到这样的机会与恩宠爱怜,实实在在地说,他这些兄弟里不会怨恨嫉妒李治的不多。”


  李元嘉淡淡道。


  沉书点头道:


  “所以纪王才要借机行刺啊……可为什么是现在呢?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借咱们的名义?那为首之人在咱们泽州制内,可是呆了足有十来年了……


  他怎么就能这般耐得下心?”


  李元嘉点点头,微微沉吟道:


  “你这个问题,倒是问得我心里去了。此番之事,却要详查……一来看一看,到底这纪王突然发难究竟是为什么。二来,你也需得去替本王找一找,这个人到底是在入制之前,还是入制之后便反了咱们的。


  明白么?”


  “是。”


  沉书点头,轻轻一声应和,便自退了下去。


  李元嘉看着他退下,目光复杂难解,半晌口中才轻喃道:


  “如今看来,断然不是他。


  也是……毕竟他也是自幼便入了府的,接触外界也是难的。


  那……又是谁?”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榻上睡得正香甜的爱妾,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郁……


  以及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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