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翌日，要去景仁宫给熹妃娘娘请安。
雅音特意起了个大早，挑了件简单而又不失优雅的月白色绣云纹旗装，头发被规规整整地梳成小两把头的样式，上头插了根嵌宝石蝴蝶金簪，再加了几朵珠花。
略施粉黛之后，她对着境中打量半天，问青芜，“这样可好？”
青芜娇俏地冲着她笑笑，“福晋天生丽质，自然怎么打扮都好看！”
雅音无奈伸手遥遥地指了指她，“你啊。”对她口中的奉承却并未放在心上。
眼见请安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她带着青芜和青遥缓缓步出乾西二所，上了轿撵之后便往景仁宫的方向去。
轿撵一路穿过御花园，步入东六宫。雅音远远瞧见另外一顶轿撵，看那轿撵行进的方向与自己一致，便知道应该是五阿哥的福晋乌札库氏。
她应该也是去给裕嫔娘娘请安的。
熹妃娘娘住景仁宫，裕嫔娘娘就住在隔壁的延禧宫，平日多有来往不说，两位阿哥下朝之后，时常也是结伴过来一同给两位娘娘请安。
景仁宫中。
熹妃正端着一杯温热的茶慢慢饮着，似是想起什么，漫不经心问宫女，“四福晋到哪了？”
宫女微微一服，恭敬回答道，“刚刚小全子来说，四福晋已经到御花园了，想来距离景仁宫也不远了才是。”
“嗯。”得到回答，熹妃微微合了合眉眼，没过一会儿又道，“四福晋还未病愈，你去给她的椅子上再加层垫子。”
“是。”宫女说完，便去拿垫子去了。
看着宫女下去，熹妃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走了两步，环顾了一圈正殿之后，又对另一个宫女道，“这熏香味道太重，灭了吧，别点香了。”
“是。”又一位宫女下去了。
熹妃就这么在殿中走着看着，再次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又问，“给四福晋准备的是什么茶？”
“是六安茶，娘娘，要换吗？”守在正殿的宫人到此时已经明显察觉到了自家娘娘对四福晋的重视，心下暗惊的同时，打定主意等福晋来了定要细心伺候着。
熹妃沉吟半晌，“本宫也不知现在年轻人喜爱喝什么茶，要不等四福晋来了再问吧。”
“……是！”
等雅音被宫人引着进入景仁宫，瞧见的便是熹妃懒洋洋坐在上首的画面。
她心下一惊，连忙快走几步上前行了大礼，“妾身给额娘请安。”
“快起来吧。”睁开眼，瞧见一张赏心悦目的俏脸，熹妃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容。随即端正了身子，对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叫她们去把雅音扶起来。
雅音小心翼翼被扶着起身站起，坐到椅子上后，羞愧地对熹妃道，“额娘勿怪，本该昨儿就来向额娘请安的…但是…”
“唔，弘历已经特地解释过了，请不请安的其实也不要紧，你赶快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对了，听宫人说，前儿乾西二所请了太医？”看得出来，熹妃确实没放在心上，短暂安慰过她之后，很快问起了乾西二所的情况。
“是，是后院的富察格格身子不适，疑似有了身孕。”
“疑似？”被雅音的用词吸引注意力，她对雅音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跟前来。
等雅音走上去之后，熹妃亲切地拉住她的手，引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什么叫做疑似？可是格格们作妖，拿有孕做借口？”
雅音摇摇头，为熹妃展露的关怀感到一阵贴心，眉眼因此更为柔和，浑身散发着温润如水般的气质，开口的时候声音清脆悠扬，带着浅浅笑意，“不是，富察格格在后院中一向安分守己，身子不适也没留意到，反倒是后院的金格格将此事吵嚷出来。”
她没有提及当时金格格胆大到意图让方太医去为富察格格诊脉的事。
现在整个后宫之中，皇后娘娘式微，一应宫务都被皇上交由给了熹妃娘娘打理，裕嫔从旁协助。所以即便她不说，熹妃娘娘想必也有渠道得知此消息。
而此事又关系到大不敬的罪名，瞒都来不及了，哪里能随便说出口呢？
熹妃听她这么说，便也贴心的没有点破，只握着她的手微微用了点力，“你看着处置就好，若真是个心大的，该压还是得压一压，免得日后惹出更多事端。”
“后院若不静，弘历在前朝又怎能安心做事呢？”
是静还是净？雅音听出了两个意思，她垂眸恭顺一笑，“是，妾身都省得。”
婆媳两人之间的氛围和谐到不行，叫雅音突然有些恍惚，想起还在梦中之时，她这个婆婆一向从不掩饰对自己的厚爱，即便后来两人成了紫禁城中最为尊贵的两个女人，也从未红过脸。
那时候她膝下只有和敬一人，中宫无嫡子。弘历虽然嘴上不说，但雅音就是知道他心中的焦躁和期盼。
在她逐渐被巨大的失望和阴影笼罩时，只有当时的太后招了她过去永寿宫，细心安慰，温声劝解，叫她不要着急，日子还长着呢。
是以永琮逝去之后，她除了痛苦，更多的还是愧疚……
怔愣之间，雅音听到一抹熟悉的嗓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她回过神，发现是熹妃娘娘还在轻声细语絮絮劝导，“……富察格格即便是有了身孕，也不过是个庶子，又怎能与你生出的做相比？你就放宽心，好好修养身子，迟早也会有的。”
“届时本宫就亲自求了皇上给你的嫡子取名，这可是整个紫禁城独一份的尊贵！”
取名？对，是永琏，那个被皇上和四爷寄予了深切厚望的孩子。
雅音从没想过，永琏的名字由来，竟还有熹妃娘娘从中出的一份力。
念及此，她心口霎间传来一阵疼痛，面上不由得苍白了几分，担心被熹妃娘娘看出来，雅音忙不迭低下头，小声道谢，“那妾身就先谢过额娘了。”
熹妃说得入神，一时间倒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很快话题又转向其他，“这段时间，若是皇后娘娘招你过去，你一概推掉就是。实在推不掉的，你便派人来说与我。”
“皇后娘娘？她为何会寻妾身？”雅音已经很快调节好了心绪，再次抬起头来时又是一副巧笑颜兮的模样，看得熹妃心头一阵满意。
当初皇上给弘历挑选福晋的时候，她一眼就看中了富察家的这位格格。
出身望族，容貌姣好，知书达理又极具大家闺秀风范，有着这么一位福晋从旁协助弘历，她也能放心许多。
得知两人成婚以来，弘历除了这个儿媳之外再未宠幸过其他格格时，熹妃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欣慰熨贴。
她拍着雅音的手，目光悠长深邃，“想来是有些着急了吧，这些年，那拉氏愈加没落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担心吓到她，熹妃又补了一句。
她说着，眼神不着痕迹在雅音的小腹处掠过，之后亲密地牵着她起身往外走去，“日前内务府上贡了几盆十八学士，你随本宫去看看，若有喜欢的就搬到乾西二所。”
“本宫记得那边也弄了个小花园吧？到时候叫内务府寻些好看亮丽的花儿过去，你每日看着，身心也舒畅些。”
“好，多谢额娘。”雅音落落大方回答道，跟着熹妃的身后慢慢往殿外走去。
两人赏了一会儿花，熹妃热心地指了两盆开得最好的，叫宫人仔细送去乾西二所后，拉着雅音又回了正殿，“昨儿弘历走之前，还说今儿下朝之后就过来接你，你们等会儿走的时候，先去裕嫔那边请个安。”
“这段时间切记约束好乾西二所的宫人们，可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宫外的那个……怕是要不行了。”
“本宫得了消息，今儿早上护国公亲自来宫中请的太医。”
熹妃的话就到这里，雅音心中长叹一口气，已经预料到了今日要发生的事。
她道了“是”之后，态度自然地转向其他话题。
没多久，景仁宫外又传来宫人们问安的声音。
“想来是弘历到了，今儿倒比昨天着急一些。”熹妃温柔笑着，侧首看向雅音。
她今年年方三十四，脸上经过精心保养，一丝岁月摧残的痕迹都没有，皮肤依旧紧致光滑如凝脂，眼眸漆黑明亮，泛着潋滟水光。
也难怪年贵妃走后，皇上最爱来的便是熹妃娘娘这里。
此刻她看向雅音的目光带着几分揶揄，甚至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叫雅音不免羞得脸颊微红，耳后都好似烧了起来一般。
殿外人不知殿中明细，大步走进来之后，端正地给熹妃跪下行礼，“儿子给额娘请安。”
雅音连忙站起来往边上让了让，等底下人起来之后，才娇羞地眨眼望过去，沉溺于一双情意绵绵的眼眸之中，好半晌才慢慢回过神，只觉脸上烧得不行，心尖微微发痒。
熹妃坐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笑意又深几分，“行了，知道你不是诚心来给额娘请安的。”她娇嗔道，大度地甩了甩手中帕子，“带着你的福晋回去吧。”
“对了，雅音的身子还未痊愈，本宫备了些药材，你们一会儿一起带回去。之后每逢三日过来请一次安就好，天儿热，好生歇着吧。”
她自己本身就不需要日日去向皇后请安，若是雅音日日过来，她还烦忧要早起呢。
实在是没必要。
弘历带着雅音告退之后，又带着她到了隔壁给裕嫔请安。
裕嫔娘娘的性子较熹妃更为热情，当时就拉着雅音的手称赞了许久，最后又赏赐了她几匹颜色鲜亮的布匹，和一套精致的头面。
回乾西二所的路上，雅音和四阿哥弘历肩并肩坐在轿撵中。
感受着肩膀处传来的微微热意，她羞怯着又低了低头，不好意思与身边之人对望，心里头像是喝了蜜霜一般，甜得叫人发腻。
右手却很快落入一双大掌之中。
耳畔传来那人低语，呼出的热气一点点扑在耳根处，“额娘都跟你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声音小得跟蚊子呢喃一般。
“没什么？那你为何不敢看爷？难不成你跟额娘说了爷的坏话不成？”富有磁性的嗓音继续响起，带着不解的笑意，似潺潺泉水奔流在山间，又似午后刮过的一阵凉风。
雅音未被握住的左手，紧张得一时有些微微颤抖，连带着声音都发紧，“没有！爷，我、妾身没有。”
她猛地抬头，一双柔情蜜意眼眸几乎能沁出水光一般，紧紧盯着弘历棱角分明的脸庞。
弘历看着她的眼眸陷入怔愣。两人对视了几个呼吸片刻，最后倒是弘历承受不住一般狼狈地移开眼，盯着沿途朱红色的宫墙不知在想些什么，“爷信你就是了。”
雅音心头一松，整理好了思绪正要重新开口，不料身边那人又很快回头，这下左手也落入他掌中，“你这手怎地还是这般寒凉？”
已是八月的天气，实在不该啊。
他紧蹙着眉，想是不是太医诊断有误，福晋这哪像是大好的样子？他就没见过谁八九月的天气还动不动手脚发凉的。
自顾自地又下了决断，“等回去以后，让李玉再请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雅音摇摇头，想起熹妃说的话，她从弘历手中挣脱，覆在他手背上安抚道，“额娘说了，这段时间要谨言慎行，宫外那位……”
她没说完，弘历却很快明白。
旖旎的氛围一下被打散得干干净净，他思索了片刻，犹豫道，“福晋，你说爷……该不该出宫去探望一二？他毕竟与我是手足。”
可看皇阿玛对三哥的那番态度，他又担心自己出宫探望的举动会引来皇阿玛的不满。
雅音摇摇头没说话，心里也是叹了一遍又一遍的气。
皇上冷心冷性，对这个儿子说不要就真的不要了，却叫其他人实在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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