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大学城通往市政府的路上，乌泱泱都是大学生。他们举着抗议横幅，拿着高音喇叭，喊着“打倒美帝主义、打倒北约”的口号。这些青年学生朝气蓬勃，热血激昂，挥舞着双手，为自己的国家发声。
而从旁观者的角度，则会惊奇地发现，这支队伍的后半段，明显凹进去一小块——这是被大学生裹挟出来的蔡有阳等人。
小学的带队老师已经用手机通知了高校方面的负责人，但在更多安保力量到来之前，他们显然无法凭一己之力对抗汇聚而来的成百上千的大学生，尤其是眼下，这些大学生的情绪已经完全被煽动起来了。
几个老师尽量走在孩子们外围，给孩子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保护。但其实，他们和孩子们一样，从开始到现在，都只能被动地前进、再前进，甚至连停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后面的人会推着你向前，一旦停下，等待你的可能是拥挤、踩踏、甚至更不可想象的灾难。
起先有个老师尝试过带孩子们离开，但他只朝队伍外走了几步，就又被涌动的人群给挤了回来，还被人不小心撞到鼻子，流了一会儿鼻血。
人群激-情澎湃、斗志昂扬，而又狂热、混乱、充满危险。
陆沣拉着蔡有阳手：“别松开。”他说。
蔡有阳问：“什么！”到处充斥着高音喇叭的呐喊，他根本听不清陆沣讲话。
陆沣摇了摇头，沉默地紧了紧蔡有阳的手。
队伍行进了一刻钟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喇叭声、呐喊声、吼叫声，不知不觉中小了下去。人群变得安静下来。有人交首接耳，讨论市政府到底在哪里，还要走多远。
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人群中出现了不同的意见。有说腿快走断了的，有说要回学校复习的。
不想继续前进的人逐渐增多。
老师们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焦虑。高校负责人半小时前就说了要来控制场面，现在却还见不着人影。
正在老师们期盼着这些大学生能够自发散去的时候，一个穿衬衫、戴领带的瘦削男生走出了队列，站到了人群的最前方，开始了演讲。他似乎没有做太多准备，间或用错成语，个别时候还念了白字。但他的演讲水平依然毋庸置疑，大家都被他深深地吸引了。
最后他振臂一呼：“打倒美帝主义！打倒北约！”
他的同学们一齐举起右手，呼应他道：“打倒美帝主义！打倒北约！”
学生的情绪重新被调动起来。
队列开始加速，并且目标清晰，直指市政府。
他们需要政府的回应！需要政府有作为！
蔡有阳腿不够长，在急速前进的人群中，几乎要小跑了。陆沣拉着他手，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他，他却仍然走得气喘吁吁，汗流不止。
耳边口号声愈来愈响。他开始还会跟着喊几句，后来喉咙发干，喊不动了。他一闭上嘴巴，就哆嗦了一下。他为自己的反应疑惑地皱起了眉，四下环顾，看到周围的哥哥姐姐们神情激动几乎扭曲，突然感觉到一种无法言明的不寒而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在做什么？
蔡有阳心中一片茫然。
突然，他空着的那只手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抬起头，看到带领他们参观学校的漂亮姐姐。
“别怕。”漂亮姐姐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
蔡有阳点点头，心情平静了一些。
快到市区的时候，人群前进的速度再一次慢了下来。所有人都因为长时间的喊叫而口干舌燥、头晕脑胀。
有人提议休息五分钟。
又有人提议，附近有家肯德基，大家可以去买杯冰镇可乐。
刚才发表演讲的男生问道：“同学，你是说附近有家肯德基？”
被点名的学生回答道：“是啊，你们都不知道吗？”
“同学们！”男生举起高音喇叭，再次演讲起来，“附近就有肯德基！肯德基是什么？资本主义的代表，美帝霸权的爪牙，粉饰太平的门面！让我们去撕碎它！撕碎帝国主义，撕碎北约的面具！”
“撕碎帝国主义！”
“撕碎北约的面具！”
在这样高度同步的齐声吼叫中，这场浩浩荡荡的□□活动终于突破了正当示威应有的底线。学生们冲向肯德基门店，踹开玻璃大门，抄起桌椅时，响起的不是欣喜的欢呼，而是惊恐的尖叫。
蔡有阳被推搡着，拉扯着，几次都差点摔到地上。陆沣拉着他，拼命把他往前拽，想带他去安全的地带。
一片混乱中，陆沣也不知往哪走，总之往前挤就对了。
终于挤到头，顶开最后一个挡在前面的大人时，陆沣松了口气，转身想看看蔡有阳，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青年学生握笔的手举起了桌椅，仿佛举起屠刀的恶鬼。只差有人带个头，一场打砸抢就要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几个老师急着拉回冲散的小学生。
西装革履的顾客们纷纷举手投降，或者伺机逃跑。
学生们却挡住了大门，喊着“一个都不准走”。
“都疯了吧。”蔡有阳急着找到老师和同学们，余光却看到漂亮姐姐挡在一个肯德基员工面前，对面的黑衣男生却举起了右手。他下意识大喊一声：“喂！你干嘛！”
响亮而又稚嫩的男声给了每个人当头一棒。
众人的目光开始往蔡有阳的方向汇聚，看到是个小孩子，都愣了一下。
蔡有阳生怕黑衣男生伤害漂亮姐姐，转身就爬上了肯德基前台的桌子。“你是男的，”他站在那高高的台面上，指着黑衣男生说，“你打女生，不会害臊吗？”
黑衣男生循声回头，看到蔡有阳愤怒的神情，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我……”他喏喏地，放下手，缩起身体，双手垂在身前，不安地交握着，“我刚没、没注意。”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在蔡有阳的注视下，冒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在质问他的，是个孩子。
黑衣男生深深地低下头去——他能感觉到，现在所有人都在看他，那目光如针如刀，扎得他全身都疼。
蔡有阳却在喊出那一嗓子后就开始害怕了。他保持着刚爬上台时威风的姿势，身体却变得很僵硬。他给陆沣狂使眼色，想问陆沣怎么办。
陆沣抬起手来握了握蔡有阳的手，转身面向店内众人，说：“我和我的同学们跟着你们走了一路，又累又饿又渴，能不能让我们在这家店里休息一会儿？”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角落里找到了抱成一团的十来个孩子和护着他们的几个老师。
在孩子们的注视下，举起桌子椅子甚至筷子盒的大学生们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凶器。
蔡有阳趁机从台子上爬下来，拉起陆沣跑到老师背后躲起来。
漂亮姐姐拿出钱包，转身递给肯德基服务员，拜托她把店里的食物和饮料拿来给这些孩子吃。
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娇小女生穿过人群，端出满满两大盘汉堡鸡块和可乐放在蔡有阳等人面前，之后非常遗憾地说，再要更多食物的话，钱已经不够了。
其他服务员看她的目光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说这关口了咋还这么实在呢？
他们战战兢兢，生怕这一举动再次惹怒突然冲进来闹事的大学生。
这时，刚才差点打了漂亮姐姐的黑衣男生主动拿出了自己的钱包：“我可以垫一点。”
“还有我。”
陆陆续续有大学生掏出钱来付账。
娇小的女服务员来回地收钱和端餐盘，忙得不可开交。她的同事见大学生们好像也没再有反应，松了口气，渐渐胆子大起来，敢过来帮女服务员了。
于是这天，蔡有阳和陆沣，还有他们的同学们，在吃了世界上最难吃的一顿饭后，又吃了人生中第一顿肯德基。
还是不要钱的。
吃汉堡的时候，陆沣小声反驳蔡有阳：“我早就吃过肯德基了，这是汉堡包，你知道吗？”
蔡有阳说：“我知道，Hamburg不是吗？英语单词里有。”他偷偷把夹在中间的生菜扯了出来，“这是什么呀？都没熟。”他只咬了一口就不要吃了。
陆沣说：“生菜啊，没吃过吧？我帮你。”说着张开了嘴。
蔡有阳就把生菜卷吧卷吧，塞陆沣嘴里了。
“你真是啥都吃。”蔡有阳吐槽陆沣。
陆沣看了看周围零零散散四处落座的大学生，又看了看心情完全没受影响的蔡有阳，无奈摇头：“心真大。”
“什么？”
陆沣拎起一只鸡块塞蔡有阳嘴里：“安心吃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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