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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遇见


  当年,他看着她只背着一个轻飘飘的手提包离开。冬日的风,卷着冬日里微黄的绿叶,在那些叶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中,那冬日的风似乎也能够一下子地把她卷走,像把那些还没黄透却已经干透的绿叶从树枝上剥离一样,把她完完整整地从他的生活里剥离开去。

  他从来都不知道棠州的冬天可以这样冷,像是一把钝而锐利的刀,绵长的钝痛,剥皮砭骨的锐痛。从前他很喜欢听落叶被风卷着在地上滚动摩擦的声音,她也是。他们的小家不远处便有那样合适的一条林荫大道,秋天一到,落叶纷纷。

  沙沙,沙沙,两人并着肩牵着手走着,踩着落叶,听着那沙沙的歌。她会咯咯地笑,笑得爽朗可爱,让他也会跟着笑起来。沙沙,沙沙。他曾这样想,世间除了她的声音,没有比这个更美妙的声音了。沙沙,沙沙,而它们在剜他的心。

  她的背影,他回忆着,像是穿过时间的水流看过去一样。尽管朦胧不真切,他还是看着她。

  她的头发,深黑色的,表层有些微黄,发丝带着些自然的微微卷曲,它们披散在她的肩头,在冬日的风里无力地摇摆。她身上那件驼色的风衣,是两个多月前他和她一起在岳城买的,他为她挑的款式和颜色,极其适合她,更是跟他的一件风衣很相似。那时候她开玩笑说,这是他们的情侣装了。他抚摸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说以后再买一件小的,来套全家亲子装。她浅浅一笑,粉红的脸颊透着的满满是妻子和母亲的娇羞和喜悦。

  那时她怀着他们的孩子,原本就偏瘦的身子因为怀孕才刚刚开始有些圆润,那件驼色的风衣在她身上显得那么好看,她原是个完美的衣架子。可是现在,那件风衣显得这么宽松,像是挂在一个骨架上。

  大街上车来车往,她穿着平底鞋,高瘦的身子倏忽钻进了停泊在路边的一辆银色沃尔沃。

  然后,她就不见了。

  风言风语传来又传去,有人说,她成了谁谁谁的情妇,又成了谁谁谁的妻子;有人说,她变得心狠手辣,手段肮脏;还有人说,曾在棠州烟雨中,看见她跪在谢家祖墓前,却也说不清雨停后她走没走,也不知道雨何时停,会不会停。

  曾有冰凉如水的夜里,他靠在床头,摸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铂金婚戒,看着墙上那拆下结婚照后留下的痕迹,才猛然发现,她把一切都带走了,即便是有她的梦。

  什么都没有了。

  他与她再次短兵相接,已是五年后,她那一头黑发已被染成了带着金色挑染的浅棕色,也被烫出了柔和知性的弧度。披在肩头的秀发微微向后,露出一片珍珠母一样白皙的皮肤,一直延伸到她那件开着两颗镶钻扣子的宝蓝色衬衫的领口。她比五年前更加清瘦,那领口处凸显的锁骨只能用耀眼的项链来修饰。她的妆容精致,搭配着最公式化不过的笑容,双眉柔和,秋水潋滟,唇色嫣红。a,Givenchy,她比从前更懂得用这些来武装自己。空气中是她的 Roses①,她还是喜欢女穿男香,直让他想起草原上蓄势待发的雌豹,那正是她眼中的惊涛骇浪。

  他耳边只有“哒,哒,哒”的声音,她的高跟鞋发出来的“哒,哒,哒”的声音。她并不喜欢高跟鞋,一点儿也不。还有她的耳环,那对碎钻流苏,在她脸旁摇曳的耳环。她从来不喜欢耳环,更别说是这样夸张的耳环,她是能不戴就不戴,耳洞险些都没有了。

  他想,这一点儿也不像她。但他只知道,只要是她,都让这一切显得那么完美。

  他和她身边的人群里,那一群甲乙丙丁里,不知道的是谁对他说,“林先生,这是Pratt夫人,Pratt集团副总裁和亚太地区总代理。”

  他看见她对他伸出右手,左手握着手包,放在腹部腰带处,宛如剥好的葱段的手指上两枚并列着缠绕无名指的戒指。一枚耀眼,一枚沉稳。她也曾这样把属于他们的那两枚戒指交叠环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缠绕住那根心脉。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她微笑,但那不是他渴望了五年的微笑,她开口,那确实是他渴望了五年的声音,那声音从来没有从他的脑海里离去,她的声音一直在说“林先生”“林先生”,似乎永远没有停止。

  她对着他微笑,红唇轻启,“在母国,还是用本名吧。林先生,我是谢桃,t的妻子,很高兴今天能见到你,Ric常常跟我说起你和你的林氏,当然了,在新闻里也不少听见看见的呢。”

  他又想起了她离开的那个早晨,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是要下雨了,却终究还是没有下,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寒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突然有一刻,从他无限的懊悔中,摸索到一丝念头。假如,假如,假如他能够回到过去,他能够做什么?他能够回到哪里呢?回到刚刚认识她的时候?还是第一次欺骗她算计她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察觉他真的爱她的时候?回到哪里都是错,早了,他不能明白他的感情,晚了,他的大错已经铸成。他突然之间明白,冥冥之中,错了的,终究是错了的。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那只手白皙红润,却几乎没有一丝温暖,他说,“我是林柏,很高兴认识你,谢小姐。我真心希望我们的合作会进行的很愉快。”

  她收回手,笑容还没有褪去。“当然。”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其实也算不上是第一次。棠州不大,也就那么两只手能够数的清的大家族,鲜有几家是没有联姻的,没有哪家跟哪家是没有一点交集的。小孩子们跟着大人们到处走动,长大了,也还是一起玩闹的兄弟姐妹,又是一张网,由一张网织成的另一张网,一代一代地网住整个棠州市。

  对于她,林柏能有的最久远的记忆便是那个安安静静坐在谢家独女谢璇怀里喝花茶的小女孩,一双大而圆的眼睛,肤如凝脂,眉若新月,一头黑长直的柔软青丝,穿着不同的花样款式连衣裙,在母亲的怀里捏着自己的瓷杯,安安静静的啜饮花茶,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周围的人,黑白分明的眼睛转来转去的。

  她的声音清脆,会笑着在大人的引导下喊他一声“林柏哥哥。”

  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眼里,这已经可以让他联想到另一个牵动他心弦的女孩子,更别说十多年之后,她亭亭玉立,巧笑嫣然地站在他眼前。他嘴上什么都没说,眼睛却早已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个他心尖尖上的,又爱又恨的人,一分一毫都不差。

  到现在,林柏闭上眼睛也还能看见那一天。

  他从会馆的KTV包间里走出来,玩伴的挽留混着里头的嘈杂音乐,还盘桓在他的耳朵里。他理了理衬衫的领口,遮住了锁骨下几枚殷红的吻痕。麦色皮肤上的□□痕迹,白衬衫上的蓝紫色灯光,昏暗过道,颀长身形,这样一幅画面中的他却无半点妖娆可言,只让人觉得生人勿近。

  刚才那个女孩子确实可人,那样一张清纯的脸蛋,却又是会用百般技巧来撩拨他的兴致,真真是既甜又妖。他想起包间里那样的环境,她没有一点不自在,他的玩伴们又是那样好的兴致,可见那是一份专门给他备下的礼。

  只是可惜,今天,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兴致。

  还是打道回府吧,他想。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往电梯那边走去。

  电梯口前面,站着一个女人。那一瞬,林柏有那么一下子的恍惚,确认路雅歌就在他的眼前。

  她身上一袭缎面红裙,红得娇艳妖娆,灯光流转,衬托得她如若绽放盛开在夜里的玫瑰。

  她臂弯里头搭着件黑外套,手上捏着个缀着流苏的黑手包,那些流苏正随着她的手轻微摇摆,扫着她藕荷色的大腿,她凹陷的膝盖后侧。

  她正站在电梯前面,一条腿微微弯曲着,随意地把重心放在身体的一侧。

  她的头发被拢在脖子一侧,白皙如羊脂玉的一段脖颈露出来。

  他如遭雷击,木然而立。思绪不自觉的飘回到五年前烟雨迷蒙的那一天,他似乎还能闻到那一天,湿润泥土上混杂酝酿出来的,空气裹挟着的,浓浓血腥味。他的唇边还停留着那一天他眼泪的腥咸。

  那一天,她也是这样一身红装。让他想要啃噬她的脖颈,喝她的血。

  叮。电梯到了,她抬腿便走进去,返身按下电梯按钮时,他看见了她的侧脸。黑发中不清明的白皙粉红。

  几乎没有一刹那的犹豫,他迈开步子就追进了电梯里。

  下一瞬,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脊背砰地一声撞在了电梯墙壁上,冰冷的金属撞上来。她的身子被粗暴地提起来,脚尖离了地,脖子上传来的致命力度让她眼前瞬间发黑,完全看不清他扭曲的怒容。

  窒息涌过来,她奋力挣扎,抓着手包拍打身前这具难以撼动的身躯,用尽力气往前踢,腿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抬腿制住。

  男人与女人的差距,几乎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证明。

  她身上的香水味涌进他的鼻腔里,浓郁的玫瑰香略略唤醒他的心智。他的她,从来不喜欢玫瑰。

  她很像,但她并不是。

  他的理智顿时回笼,连忙搂着她的腰肢,放开她的脖颈。离开了脖子上的桎梏,她的双足重新碰到地面,缺氧过久的无力让双腿无力,险些瘫倒在地上,幸而他扶得及时,没让她直直摔下去。

  她半跪在地上,由他扶着,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离开,双手捂着脖子,连咳嗽也咳不出声音来,整张脸都是青白透紫,眉心紧蹙,一双桃花眼此时既惊又惧,含着眼泪红了一片。

  林柏当即连连道歉,伸手要去看她的脖子。她的意识终究回来了,一手护着脖子,一手狠狠扫开他的手,离了他的手臂,倚在电梯墙壁上,恨恨地瞪着他。

  “我……”她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来了。

  林柏当即握住她的手腕,声音有着前所未有的柔软,“别用力说话,小心伤了声带,以后说话都有问题。”

  她被吓得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林柏伸手去拨她捂着脖子的手,她也没有任何反抗,她的手一离开自己的脖颈,林柏便看见那儿一片青紫掐痕,便是他都觉得骇人。

  “我是林柏,你不必担心,我认错人让你受了委屈,就一定会找医生来治好你的伤。”

  这是岳家的“卡门”,来这儿玩的不外是棠州商政军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在这工作的,也该是玲珑剔透的人,不会不识得这位林家大少爷。犹是如此,林柏还是自报门号,毕竟自己理亏在先,怎么样也不能再失礼。

  林柏扶着她从地上站起来。

  电梯久久不动,恰逢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按了电梯,电梯门重新打开。

  “哎,安小姐怎么还在这里呢?又说是要回家去了?这可不乖哦!”

  来者红光满面,身上酒气浓郁,身旁已经站了个尤物,倒是说着就伸手过来就要扯她的手。

  她说不出话,也不敢出声,只能往林柏背后躲。林柏一手护着安桃,一抬手就扫开那人伸过来的胳膊。

  那人倒是不知情势,骂骂咧咧就说出两三句不干不净的小白脸出来。旁边高挑性感的尤物扯着他的衣袖着急,“哎呀呀,杨总您怎么还在生刚刚那个服务生的气,生气了我们回去教训他,别在林柏林少总面前失礼啊!”

  这一下,那人的酒算是醒了大半,伸着一只胳膊,手指头还指着林柏,缩回来的时候险些被正在关上的电梯门给夹了。

  电梯下行,直通地下车库。

  “你是安桃。”

  她抬眼与他对视,扯了扯嘴角,轻轻地点了下头。

  他早该想到,偌大一个棠州,能让他错认成路雅歌的,也就只有谢家的那个安桃。多年未见,她不再是那个乖巧的世家小女孩,出落得娉娉婷婷很是标致,却怎么染上这些风尘?

  他没有细问,只是沉默着和她走向地下车库,取车,离开。

  “林家在棠州有私人医院,我现在带你去那里。”

  林柏低声向安桃说着行程安排,她不能说话,只是跟着他的话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一直扭着脸看着窗外。

  她和路雅歌,长得实在是像。他不时从内视镜里头观察她的侧脸,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他想起路雅歌来,想起的不再是那个冷血的路雅歌,是他们小时候,那个和现在的安桃一样,温柔甜美的路雅歌。他忍不住嘲讽自己,自己的身体都比自己的脑子会做决定,都会在遇到与路雅歌长得相似的安桃时,第一反应是上去掐住她的脖子。这样没有意义的过去,他何必去想。

  到了医院,林柏从容下车,护着安桃往医院里头走去。

  咨询台的小护士见了林柏,倒是有些吃惊,见了身边的安桃,倒是差点被吓到了。林柏在棠州玩得开倒是出了名,却也从没有带女人来医院这么严重的时候。

  “江蓠在棠州吗?”

  一上来就问这头号医生,看来情况不小。

  小护士摇摇头,回答说:“阮姐倒是回了棠州,今天也在院里,柏少要找吗?”

  “也好。让她到三楼,我现在上去。”

  小护士忙不迭过去打电话,林柏带着安桃搭电梯直奔三楼。

  “江蓠是林家世交的女儿,自幼养在林家,算是林家半个女儿,本来如果她在,让她给你看看是最好不过。只是她现下不在棠州,院里最好的就是阮婷了,我现在带你去找的就是她。”

  安桃看着他,一双眼珠子低下来转了两转,抬手就想在他手心写字。

  林柏却说:“这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我说了你不用担心。”

  安桃垂了眼眸,倒也放下了手。他确实猜出了她的心思。

  阮婷走进检查室的时候,安桃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着头,双手放在大腿上,手指捏着一部手机左右地翻转。林柏站在一边,却显得有些拘束不安,眉头都蹙了起来。

  “哟,这是怎么了?”

  “她的脖子。”林柏言简意赅。

  阮婷弹了下舌头,半蹲在安桃面前,拨开她的头发伸手去检查她的脖子,啧啧道:“林柏你功夫见长,人品倒是见差啊,怎么对女孩子练起手来,她怎么着你了,你把人家脖子弄成这样?”

  阮婷嘴巴厉害,却也不会只是数落,说话间便从一旁拉开柜子,抽出一管药膏来,细细抹到安桃脖子上,说道,“明天我来检查之前不要说话,你伤得不算重,明天就能消肿了,没有大碍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安桃,登时眯起眼睛审视起她来,许久,又瞥了一眼林柏,说了句,“幸好。”

  林柏继续沉默,恍若未闻。

  阮婷站起身来,说:“这个样子,也不好回家,我看你就让她在这住一晚上,这儿也不是没有床铺。”

  林柏看向安桃,她想了想,也是点了头。

  他又问,“你家里,需要给个电话回去吗?”

  安桃一听,蹙着眉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露出个无奈的笑容,对林柏摆摆手。

  阮婷奇怪,却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按铃叫了个小护士来,嘱咐了几句便把安桃交给小护士带去病房了。

  安桃前脚刚走,阮婷的问题后脚便追了上来,“谢家那个?”

  “今天在卡门看见的。”

  “小时候看着就像,没想到长大了更像。”她又想起方才安桃的神情,便问,“她姑娘家一个人,在卡门做什么?安家近来不景气,不是让她去陪吧?”

  林柏不做声,眉头倒是皱得更紧。

  阮婷叹息道,“谢棠州威风一世,唯一一个外孙女落到这般田地。安虔啊,还真是一只白眼狼。”

  林柏拿了车钥匙,说:“夜深了,我先走了。”

  阮婷急忙喊住他,拽着他手臂说,“林柏,她长得是像路雅歌,可这是两个人,你别犯浑啊。”

  “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林柏冷笑反问。

  “你这些年变得太多,谁能摸得准你的脾性?今天又是这样的日子。”

  林柏拂袖就要有,阮婷在后边喊道,“我明天中午离开棠州。”

  没有回应,她又补了一句,“我会替你向兄弟们上柱香的。”

  “多谢。”

  ① Roses:小偷玫瑰,umeur(阿蒂仙香水)于1993年推出的一款男士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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