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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自立


  温含芷素日里何等柔弱,哪怕是自己受了委屈,也只会独自垂泪,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谁又能想到,这样柔弱的温含芷,竟然会让流云掌温怀瑾的嘴。

  时间似乎是静止了一般,众人目光都汇聚在温含芷身上。一直以来,温含芷从未与温怀瑾起过争执,有什么事都是自己独自承受了。可是温怀瑾竟然变本加厉,要坏了顾柔嘉的闺誉。

  自己一个给她磋磨还不够么?她凭什么对嘉嘉下手?!

  是以,温含芷娇嫩的小脸冷硬了不少:“流云,我使唤不动你了?”

  作为贴身侍女,流云怎能不知温含芷在温家日子艰难?但姑娘自己都不说,她做人奴才的又怎好说什么?现下见自家姑娘硬气了起来,流云心中大喜,忙应了一声,扬手便是一个结结实实的脆响。温怀瑾飞扬跋扈了这样多年,何曾受过谁的气,遑论现在被人掌嘴,扬手恨声道:“你敢打我?”

  “你站在顾家府上都敢大放厥词,我怎么不敢打你?”温含芷声音如常般娇滴滴的,但却透着说不出的狠劲,“总归我不拘在哪里、做了什么,你都要磋磨我,我一直生受着,只是你你竟然还想欺负嘉嘉,我不必再忍你,不如跟你撕撸干净,免得连累了嘉嘉!”

  温含芷是什么性子,温怀瑾清楚得很,加之她无依无靠,才会让温怀瑾愈发的变本加厉。只是现下她浑身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戾气,让温怀瑾难免生出一股子惧意来。尚未说话,流云第二巴掌已打了过来,“啪”的一声,将温怀瑾脸上打得火辣辣的疼,通红一片。

  接连挨了两下,温怀瑾到底还是反应了过来,抓住流云的手,怒道:“你可别得寸进尺!”

  殊不知流云对她诸多愤恨,若非自家姑娘柔弱不愿生事,流云是早早便想让她长长记性。因而虽是右手给她抓住,但左手又是一巴掌抽到了她脸颊上:“婢子只有四姑娘一个主子,主子说话,婢子自然听从,绝没有得寸进尺之说。”

  挨了结结实实的三个巴掌,温怀瑾双颊一片通红,气得连声命自己的侍女打回温含芷出气。顾柔嘉冷笑道:“三姐姐别说我没提醒你,顾家一向和你不甚亲近,你的丫鬟要是在顾家打人了,打得就是我顾家的脸面,打了顾家的脸,那可就是打了我姐姐的脸,你大可以试试。”

  那小丫鬟本是横冲直撞的要上前,顿时僵在了原地。顾柔嘉看着她,心中愈发的厌恶起温怀瑾来,冷冷的笑道:“这京中但凡出了任何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我全都算在你头上。别以为嘴皮子一碰,便由得你编排我!”

  温怀瑾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来。往日里顾柔嘉纵然有时娇纵,但大多时候乖得跟小猫一样,就算是挠人了,那也软绵绵的无甚力道。可是现在她像是换了个人,从容不迫,条理清晰,更是利用自己的优势,轻而易举的制衡别人。

  顾柔嘉变得再多,但生性温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若是顾贵妃知道了有人中伤她最为钟爱的妹妹……

  这样温暖天气里,她生生打了个哆嗦,脸色白得再无血色。

  唬得厉害了,温怀瑾握着流云手腕的手渐渐松了力气,流云见状,右手顺手打下,又给了温怀瑾一记结结实实的嘴巴。温怀瑾被接连抽了好几下,脸色红得几欲淌血,咬着下唇静默不语。

  见震慑住了她,顾柔嘉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害怕,方才心口胡诌之时,怎的全然不见你如此惊惧?分明是欺软怕硬的小人!温家乃是大燕有名望的大族,总不能个个都如你这般不知礼数。”她说到这里,看向明月,“你好好教教温三姑娘,现下到底应该怎么做。”

  明月笑得乖巧,上前说:“温三姑娘礼数不够周全,且容我教教姑娘,姑娘跟着我做才是。”她说到这里,向顾柔嘉和温含芷各行了一个大礼,口中说道:“是我失了礼数,血口喷人,还请两位宽恕些,再没有下次了。”

  这样的行止落在温怀瑾眼中,不亚于方才挨了结结实实的耳光。她眼前金花飞舞,看着顾柔嘉那姣美的小脸,咬紧了牙,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个迸出来的:“你做梦!”且不说顾柔嘉如何,温含芷在府上只能由得她磋磨的份,要她给温含芷赔不是,怎么可能!

  “既是如此,我也不勉强。”顾柔嘉并不强求什么,拉了脸色微微发白的温含芷,“你不过是打量着阿芷脸面薄,不会与你计较。只是我却不是那样好相与的人。我和阿芷这就去太太那里,正好问问温家表叔表婶,看你们家的教养,是不是真的好到了在别人家里诽谤别家姑娘名声的地步。”

  眼见两人当真要走,温怀瑾顿时大惊,要是这件事给顾夫人知道了,那就是纸包不住火。一旦给宫里知晓,顾贵妃势必发怒,到时候整个温家都要吃挂落!想到这里,温怀瑾额上冷汗簌簌,忙叫道:“回来!”

  只是顾柔嘉今日安了心思要整治温怀瑾一番,哪里肯听,难得的是,素性柔弱的温含芷今日也是格外硬气,憋了一口气在心中,连头也不回,让顾柔嘉欣慰非常。温怀瑾见状,心中愈发没底,咬着牙,语调艰涩:“回来!是我、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二人大放厥词。”

  每说出一个字,她就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眼前金花乱飞,好似连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她嘴唇哆嗦着,如同掉进了寒潭刚被捞出,面前的两人倒是停了脚步,她咬紧了牙,行了一个大礼:“是我错了,我不该猪油迷了心窍,对你二人说出那样的话来,再没有下次,还请两位妹妹宽恕我这一回吧。”

  她何等嚣张跋扈的女子,浑然是将面子扔到了地上。顾柔嘉轻声一笑,倒也不回头:“既然三姐姐真心悔过,我二人也不便再说什么。三姐姐自己好自为之吧。”

  温怀瑾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两人离开,小丫鬟才敢去扶自家姑娘,谁想还不曾碰到,便被温怀瑾一巴掌打在脸上,将她打得眼前金花乱飞:“姑娘……”

  “没用的东西!”温怀瑾长这样大,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心中哪有不气的,只是,她又怎么敢声张?不仅是让自己没了脸面,更是触怒宫中的顾贵妃!如此想着,如此想着,她紧紧咬牙,恨恨的看着顾柔嘉和温含芷,“风水轮流转,你切莫太得意!”

  一路无话,直至行出老远,顾柔嘉笑着掬了温含芷:“你今日很好不是?你要知道,旁人若是欺负了你,你就该这样打回去,她下次就再不敢犯了。有些人天性如此,不是你一昧退让能够善了的。你既是养在顾家,就跟我是一样的,谁也不能欺负你。”

  温含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顾柔嘉如何不知她诸多顾忌,纵然顾家从不将她当做外人,但她来顾家到底是记事的年纪了,心里怎么连一根刺都没有?因而在她开口之前笑道:“你倘若真是有什么顾及,今日怎又忽然硬气起来了?往后也该像今日这样,谁让你不痛快,你更要让他不痛快。别说什么你一己之身,老爷太太何等疼你,你都忘了?你受了委屈,顾家上下谁不心疼?你既肯为了我硬气起来,那老爷太太和哥哥你就不管不顾了?”

  听她提到顾鸿影,温含芷脸儿微微发红,露出笑容来,点了点头:“我、我往后不会让人随意欺负我的。”她说到这里,又有几分羞赧,“老爷太太和鸿哥哥也都会担心我么?”

  如何不知她话中重点是顾鸿影,但自家哥哥似乎对阿芷并无男女之情,但阿芷生性敏感,顾柔嘉怎能对她说出这话来?因而只能含糊的笑道:“哥哥虽是个孟浪人,但他怎会不担心你?上一回表婶的事,你也是看得真真的,是不是?”

  想到上一次顾鸿影对温夫人放出的狠话,温含芷只觉得心中腻腻的泛着甜,点头笑道:“我往后会坚强一些,不再让你们担心了。谁要是欺负了我,我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顿觉心安了不少,倘若阿芷能够自己立起来,难道不比顾家护她一辈子来得强?她想着,将温含芷的手拉得更紧,不觉见顾夫人的贴身侍女何妈妈迎面而来,念及温家人在顾夫人那里,顾柔嘉忙道:“何妈妈,不知娘那里可还好?有些人可有闹腾?”

  “瞧二姑娘说的话,太太掌了多少年的家了,就是当年老太太还在,温家人也不敢在太太跟前大放厥词,遑论现在了。况二姑娘也知道,温家老爷见了咱们家老爷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哪里敢放肆?”当然知道顾柔嘉孝心可嘉,何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心说二姑娘愈发的懂事了,着实是招人疼得很,“太太让我来知会姑娘们一声,说是过几日就是二月十五花朝节,姑娘们且好生玩,待过了花朝节,太太想去山上的寒山寺拜拜佛,小住几日,要两位姑娘陪着去呢。”

  *

  所谓花朝节,传闻是百花的生日,在这一日里,不少风雅之士都会在今日出门踏青游玩,有雅兴的还会赋上些篇章称颂今日。至于姑娘们则是赏红拜花神、行花令,或是往京郊去种花,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从京中出来的路上,就遇到了好些相识的官家小姐,可惜为着陆剑锋对顾柔嘉与众不同的事,多少人心里恨着呢,见了顾柔嘉还是那副腮帮子都给气鼓了的样子,惹得顾柔嘉好笑之余,还是不去与她们过多的接触,只和温含芷抱了自己的花种往京郊去。

  花朝节有说法是女儿节,因而京郊的姑娘们着实不少,个个拿着小花锄,连裙裾沾染上了泥都不顾,个个笑得极美,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花种种下,祈求来年如愿发芽,自己也能像盛开的花卉一样生机活力。这样多女儿家同聚一处的盛况可是着实不多见,不少适龄的少年郎也纷纷出门游玩,以便结识自己心仪的姑娘,说不准来日还能得一门好姻缘。

  将花种细细的埋在土中,顾柔嘉方才一笑,小心翼翼的掩好了土,又就着水囊浇了水在上面,神情慈爱得很:“真希望来年能开出好看的花来。”

  “开得出的。”温含芷一笑,因她体弱,鲜少这样剧烈的行动过,额上渗出了一些薄汗,取了手巾来擦去后,四下里一望,见不少人皆是如痴如醉的看向顾柔嘉,少年自然是被她过人的容貌所吸引,至于姑娘们,与其说是吸引,不如说是嫉妒。

  这京中是没什么秘密的,只怕连陆剑锋自己都没有想到,好心的探病,会给顾柔嘉引来这样的祸事。

  将花种埋好,温含芷笑道:“你呀,要是心中对陆将军无意,还是趁早说清了的好,免得陆将军一颗心吊在你身上,这京中的女孩儿都能将你生吃了。”

  “我有分寸呢,待下一次见了陆将军再说不迟,况且长主仪仗要进京了,陆将军哪里有时间顾得上我?”顾柔嘉神色如常,想到正月初一那日听到的苍老声音,心中愈发的纳罕起来。她不明白,安定大长公主早已进了京,却始终不愿意露面,巴巴的瞒了所有人,要不是那日机缘巧合,自己未必会遇见安定长主,也不会知道其中的隐情。她想着,手上倒也不停,安定长主此次微服进京,必然是有自己的缘故,这点毋庸置疑。但一个七十余岁的老人,不和孙子在一处,反倒是让顾柔嘉有些捉摸不透了,心中更是担心安定长主的安危来。

  就算年轻那会儿骁勇善战,但老太太也是七十余岁的人,要是出了一些事,那可怎生是好?

  “你倒是不急,只是九殿下不知急不急呢。”见她似是心不在焉,温含芷抿着嘴笑,挤了挤眼,故意拿顾柔嘉开心,后者回神,脸儿顿时一红,“阿芷取笑我?”

  “我哪里敢取笑你?九殿下那样渗人的人,要是给他知道了,我可就难了。”温含芷捂着嘴直笑,她和顾柔嘉那样亲密,早早便看出她心中那人是沈澈,这才引导她认清自己的内心。顾柔嘉哼了一声,将小花锄扔在地上:“连见一面都艰难,哪里还顾得许多?”

  如此想来,她已有好些日子不曾见沈澈了……过几日跟着母亲去了寒山寺,只怕就更看不到他了。

  “那你想法子见他不是?即便隔了宫墙,想见还是能见到的。我听闻陛下这些日子待他极好,俨然是想要弥补往日的忽视,现下只怕也没人敢拦着他如何了。”温含芷点着小脑袋,旋即咬着下唇直笑,伸手刮着顾柔嘉的脸皮,“才只是说说,你就脸红成这样,看来当真是喜欢他得很了,要是见了面,脸儿不得烧起来?”

  “去,分明是被你给臊得!”顾柔嘉跺脚啐了她一口,心中如小鹿乱撞,不免想到元春那日,沈澈曾带她去了京郊的山谷之中。那山谷之中葬了一个人,虽不知是谁,但想来是沈澈极为重视的人,今日乃是一时生了几分心思,从地上拾起小花锄,拉了温含芷笑道:“阿芷,我有一个地方想去,你先行回去,在老爷太太跟前替我斡旋着,我一会子就回来。”

  “你这人真可气,方才还与我好得很,现下也不知为了谁,连我也不要了!”温含芷笑着骂她,又佯作气恼的点她脑门,“你可仔细着,要是给人抓走了,非得要了老爷太太的性命不可。”

  顾柔嘉含笑称是,两人当即各去各的。此处离那处山谷并不十分远,但因为当日坐在马车之中,顾柔嘉记不清路,在京郊连绵的小山中绕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那处山谷,比起官道两侧,此处可谓是静谧极了,唯独溪水潺潺、雀鸣阵阵,偶尔有风轻轻吹拂,带来几分湿湿的凉意。

  沿着小路往山谷之中走,雪化了之后的小道和初一之时全然不同,山壁上的藤蔓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一个个如同小巧可爱的铃铛,挂在山壁上,花虽不多,但点缀着黝黑的山壁,极为契合。小道旁也有不知名花朵盛开,此处虽是向阳,但还是有些找不到太阳的地方长出了青苔,嫩绿绿的,全然透着生机盎然。山谷的尽头,依旧是那座小屋和坟茔,四周竟然盛开了不少花丛,好看得很。看得出坟茔不久前才添过土,想来是沈澈数日之前来过。

  他左肩伤重未愈,左臂不能使力,也不知是怎么添土的。

  如此想着,顾柔嘉拿了小花锄刨出不少新土来,格外谨慎的添在了坟上。又在花丛之前找了处空地,自顾自的佝偻着身子挖出浅浅的小坑来,将花种撒了进去。

  哪怕是此处姹紫嫣红,但她很想在沈澈喜欢的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来。

  挖小坑挖得不亦乐乎,顾柔嘉哪里注意到了有一道影子被阳光拉得好长,缓慢的像自己移动着,直到温暖的阳光被人尽数遮去,她才惊觉有人靠近还没等站直了身子,一只冰凉的大手便从后面遮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则搂了她的腰儿往跟前一带。虽然看不见,但覆在眼上的大手凉凉的,连此刻,顾柔嘉背上靠着的坚实胸膛也凉得很,透过春日单薄的衣衫传了过来。他的身子那样冷,但熟悉的温度让顾柔嘉羞了起来,连脖子都羞成了粉嘟嘟的颜色。

  他似乎伏低了身子,冰凉的唇附在她耳边,声音低醇如酒:“看看我抓到了什么?细皮嫩肉的小丫头,容我带回去做压寨夫人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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