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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求学|外神


  此时并非授课时间,抵达奎因殿中时,两位老师正在手谈古棋。听南说自己带来了当期月刊,云图动动指尖,书便从她怀里飞出,落到他手上了。

  “不死之酒这个名字真的好土哦。”云图抖开书页,先是扔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接着就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读起来。

  听见自己亲笔写的东西被长辈当面念出来,这对南而言不吝于公开处刑。幸好文章不短,云图还没念完引语便被奎因阻止了。

  “没个正经模样。”她隐约听对方悄悄嘀咕了一句。

  “不错,你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奎因认为自己还是私下慢慢去看学生写的文章好了,免得她害羞,因此暂时只说了鼓励的话,又道:“先放在我这里吧,等我看完了再给你点建议。想好下一篇稿件写什么了吗?”

  “还没有呢。”说起这个南也很发愁,最近她在神庙接触到的几乎都是涉密内容,绝对不能公开;而如果要将雷霆见闻整理成文,又似乎对本身就过着类似生活的非潜能种们没什么吸引力。

  见此,云图说道:“教会所涉机密确实太多,依我看啊,你有空的话不如来学会玩玩,保证能找到有趣的素材。”

  “学会的机密并不比教会少。”奎因提醒。

  “然而氛围远比神庙这里轻松,更适合南取材。”云图坚持道,又转向南,“你看我就明白了,学会是个多么积极向上的地方啊。”

  没有人应声,但云图不以为意,自顾说道:“正好,在神庙静了这么久的心,我也该回去瞧瞧那帮家伙有没有偷懒喽。跟我走一趟吧?”他笑眯眯地抛出诱饵,“一定有非常非常多……你感兴趣的话题。我保证。”

  仔细观察了奎因老师的神色,见她似乎并没有坚定反对的打算,于是南清了清嗓子,回答:“那,学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虽如此,云图一向随性惯了,返程的日期还不急着定下来,他只说让南等自己通知。

  晚上的讨论主题是南好奇已久的外神。其有关内容不会见踪于典籍,因此尽管时间推进,南对它的了解仍只停留在云图最初谈起的部分。

  她早早来到殿中。没过多久,云图也踩着木屐噔噔噔地走进来了。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同一天之内连续见到云图老师两面。

  “别往后看啦,今天就我们两个人。”殿堂温暖,一进门,落于他肩头与怀中的雪便自动化为水汽。南却走起了神,心想老师这一身穿着木屐在厚厚积雪里行走自如的本事,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这堂课,我自告奋勇替奎因来讲,所以今晚上她休息。”

  似乎生怕南带着疑问三天两头往自己这里跑,扰他清闲,云图又立刻补充道:“当然,你后续有什么疑惑还是先问奎因,她基本都知道。实在不行,再来找我。”

  对于云图面对闲杂琐事优先考虑躲懒的作风,南也算习惯了,答应下来。云图满意地点点头,从空间枢纽内摸出几本手写卷宗,抛给她。“边看边做笔记吧,不懂就问。”

  这就是开始上课了。云图的教学方式和奎因迥异,南猜测拉瓦尔学会内的师徒制度大约也是如此:老师布置课题,提供必要的参考文献名录,做完这一切便拍屁股走人,忙自己的研究去了;而学生则下来消化老师指定书目的内容,查阅更多资料,独立完成作业——期间会有答疑与讨论时间,但如神庙这般一对一的长期系统化授课,多半是没有的。毕竟,每个能被选入学会的人,即使只是学徒,也已具备基础的独立研究能力了。

  南翻开卷宗。云图老师的字迹并不像本人平时表现出的那样飞扬无拘,反而极尽工整仿佛印刷体,十分好辨认。她从其中大段大段的描述与揣测里提取主旨,以更精炼的方式写到自己的笔记本上。

  南在意的所谓“中立种族”,在这份卷宗里被称为[冬眠者]与[旅行亡者]。二者俱都是灵体种族,换句话说,并无实体,精神文明高度发达。

  冬眠者沉眠于宇宙终点——涡洞附近的虚空,每隔一定年限便从沉睡中醒来,吟唱喃语着对宙与空的赞颂(在更多时候,是人类无法辨别意义、锁定具体对象的字节),以文明基点为中心向外扩散活动;而旅行亡者则诞生于距离人类星国更近的地方,每一个个体都将在灵体成熟之后进行集结,随之前赴后继向宇宙边界进发:它们漫游过重重星海,直抵涡洞带,最终被其吞噬殆尽。

  “‘旅行亡者’这个名字是人类取的,它们并未如不朽者、泰亚虫族一样,为自己命名。”南做正事时,云图看起来是坐在一边表情严肃地走着神,然而一旦她搁笔思考,他即立刻开口说道,“实际上,我觉得它们也并不在乎有没有名字这回事。毕竟是一个‘诞生的目的就是死亡’的物种,对吧?”

  诞生的目的就是死亡……南回味着这句话。没错,冬眠者以文明基点向四周扩散,一部分去向虚空涡洞所在的地带,而一部分则朝宇宙中心前进,好歹是能留存一点的。旅行亡者的个体却都在成年后自愿去涡洞送死,无一幸免,难怪学者们会给它取上一个意义不详的名字了。

  南旋即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那……这些灵体种族是怎么,呃,‘繁衍’的呢?”

  根据云图记录,冬眠者种群中的个体一旦出发,就会在星海中漫游直至自身灵体消亡逸散,终其一生都不再重返文明基点;旅行亡者更不必提,是个全军覆没的结局——既然没有肉身,肯定就无法生育下代。只有输出而没有输入的物种,靠什么延续?  

  “你知道,宇宙之中除了虚空涡洞与人造零灵场外的所有地方,都存在灵质。身为灵体种族,冬眠者与旅行亡者应当可以从这取之不竭的能量来源中,获取孕育个体所需的,嗯,东西。”云图说得也不是太确定,“我想想该怎么描述……衍化?结成?提取?那什么,总之你大概能理解就好……它们是没有性别区分的,个体之间似乎也没有差异?虽然具体机制尚且不明,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只要存在灵质,种族就不会灭亡。”  

  说到这里,云图无奈地摊开手,耸了耸肩,“毕竟是灵体种族啊,与包括人类在内的物质体种族有不可跨越的隔阂。我想,我们恐怕很难真正明晰这一谜题。即使是贤者冕下——”他略带犹豫,终究还是将话完整讲了出来,“大约,也不能。” 

  南的视线又回到书页上。云图老师的话,她深以为然。并非对贤者冕下不敬,南当然相信他们超凡的智慧与格局——但认知与思维体系是从零开始建立的,是观察与思考行为的基石。颠覆基石,就等于摧毁在此之上搭建的、身为物质体种族个体而累积至今的全部思考结果,也即所谓“智慧”,这与彻底摧毁一个人的“思想”与“意志”有何区别?即使是人造的神明,也不能例外。

  作为人类,他们是永远无法理解灵体种族“看”到了什么,又在“想”些什么的,甚至连对方是否存在独立的个体意志都存疑。  

  南将疑问问出了口。对此,云图的回答是:“似乎是不存在的,因为它们的个体之间从不交流。退一步讲,就算有,我们也无法辨别、无法读取。这两个物种体现出了部分群体智能的特质,嘛,虽然不能确定那到底算不算‘智能’吧,但个体都受某种宏观规律的指引——尽管我们看不见也听不见——这倒是比较肯定。”

  他讲得口干舌燥,叹口气:“唉,每次说起这个我都在想,人类的词汇库实在太小了点,这也形容不了那也形容不了,着急啊!”

  南的注意力被他提到的那个词汇吸引了:“群体智能?”

  没记错的话,奎因老师之前讲过,“人类对灵场与灵质的研究,就等同于对自我、对集群智慧、对‘永生’可能的研究”,目前正处于第五阶段,而其中一个方向就是探讨“并无肉身而只以意识形态存在的生命体”的可能,与冬眠者、旅行亡者的特征何其相似。

  “对哦。”云图只说了两个字,又闭口不言了。他示意南继续看下去。

  南暂时按捺住好奇,翻过篇。对灵体物种的观测结果与推论,云图是这么记录的:

  它们对宇宙之中的一切壮丽景色都没有兴趣,对人类、不朽者等与它们共享宇宙的“同胞”也毫不关注。它们漫游虚空,奔赴死亡,大约只为靠近所有不可说存在的真相。

  “也就是说,”南揣测道,“学者们认为,冬眠者与旅行亡者的本源信仰,是与人类对自身对宇宙所抱有的究极疑问——类似的东西?”

  “从贤者冕下捕捉它们消散的灵辉而后自那些无意识的‘低语’与‘震动’之中解读出的内容来看,应该没错。”云图回答,“当然,无法解析的内容更多。”

  他又兴致勃勃地提起学界内部众说纷纭的猜测,“正因为得不到确定的答案,所以无厘头的看法实在很多诶。其中一种是,旅行亡者与一部分去往涡洞的冬眠者之所以一代又一代执意赴死,是因为它们想试验‘纯粹的灵体是否能穿越涡洞抵达宇宙之外的世界’;至于那一部分向中心漫游的冬眠者呢,目的则在于以己身丈量宇宙半径。” 

  “呃,”听起来是非常切合人类视角、过于实际以至不太符合灵体物种抽象作风的说法,然而南并不敢对此妄言,只是说道,“还挺有趣的。”

  “对吧?”云图哈哈大笑。

  接下来是讲述蒙特卡瓦翼虫族与泰亚虫族的部分,就要具体许多了。诚如南之前猜想,二者确实渊源不小,是一个早已消亡的远古虫族分化出的不同系谱后裔,信奉同一位名为钢之塔卡维利亚的“真神”。

  不过,[钢之塔卡维利亚]其实是人类星国采用的简写,因为这位虫身而无智的神明全名极长,由人类生理结构无法发声的复杂音节组成;“钢”之名号同样是转译而来,以与歌颂虫神铁血强悍的长长名前修饰适配。

  见南目露疑问,云图没什么诚意地解释道:“哎呀,没办法啦,虫族神话体系里使用的音节,是它们最古老的信息单元,都不能称之为‘语言’的东西,几十万间几乎都没变动过,在我们人类这边实在找不到可以对应的词汇啦。”言下之意,能整理出研究结果就不错了。

  南便又继续往下看附带的钢之塔卡维利亚的图绘,“除了体型更大、足目触翼更多以外,和泰亚与蒙特卡瓦本身的模样没什么不同嘛。嗯,我记得人类历史早期的神话传说也有着类似的特征?”

  被信奉的神明与信奉它的子民外表相当,行为模式也相近——远古人类确实进行着这样投射自我认知的具象崇拜。不过,随着时代变迁,如今星国民众信奉的神灵早已不具备实体,究其根源,乃是无形无质的抽象规律。

  “泰亚与蒙特卡瓦常年争斗,主要也是因为双方都坚信,自己才是真神传下的正统。”云图又补充道。

  “世界观确实很独特。”南低头注视卷宗,慢慢说道,“认为是这位与自身形态相似的真神创造了整个宇宙,而自己则是继承了神之血脉的直系后裔……虫族所信奉的神话体系,即使到了进化数十万年后的今日,也依然保持原始呢。”

  “的确如此。”

  至于博德兽人,它们的信仰就更野蛮原始了。博德兽人亚种众多,以部落为单位聚集生活。因此,它们信奉多神教——即使是同一柱神明,在漫长的历史演化中、不同部族的传承中,对它的说法也互相矛盾,错漏重重。

  存在与人类文明大混乱时代相似的情况,南如此在本子上总结道。

  随着一些神明被淡化遗忘,一些神明被合并归一,博德兽人的神话体系终于达成稳定形态:主神正体共有六百四十二位,除此之外,它们还拥有无穷无尽的化身、□□与侍奉者、奴仆,居于这片宇宙之外的虚空。真神们是无数个重叠宇宙的共主——它们吸食由己身力量而生的宇宙直至其最终消亡,与此同时,也正诞育着无数个即将新生的宇宙。

  创造与毁灭同源。既是孕育者,也是终结者。

  听起来应该是很抽象的意象,对不对?其实不然。南看着下面配有的图绘,眉头打成结,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来:那一堆堆被黑色浓雾、根须、包块、凸起、触手等等奇形怪状的东西密集包裹的巨大生物,就是博德兽人们信奉的真神;而它们吸食并诞育宇宙的过程,也并非南预想的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实际上,它非常具体。图绘没有画,估计也画不出来,而是以文字批注了“茹毛饮血”与“剖腹产子”八个大字。

  “真的很有创意了……”南放下卷宗,费了好大力气才平静心神,尽量客观地说,“但其实也挺矛盾的——按理说,这么强大的存在,其进行活动的高度应该也远非我等所能揣测、类比。但您看这上面写的,”南的眉毛又打成了结,“用嘴巴撕裂并吞噬宇宙?划开腹部掏出新生的宇宙本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总之,这种构想太野蛮,太原始,太粗糙,太低等了。”

  她说出了最终观感:“概念非常高不可攀,行为模式却具有低等物种的特征。这种极端对峙的割裂感,按理说不应同时存在的对立特征,我很好奇其成因。”

  “大概是因为博德兽人一直以来都‘原始且野蛮’吧。”云图回答,当然也是不确定的看法,“神话体系演化的过程,毫无疑问会受到它们自身思想导向的影响。与其说神是这样的,不如说,在它们的想象中,神会这样做。”

  博德兽人信奉的真神没有名字,在它们居住的世界也没有时间这一概念。它们不停吞食,繁衍,诞育,循环往复,从不去思考创造与毁灭所伴生的对与错、好与坏、善与恶的问题,因为它们对此漠不关心。

  “与虫族信奉的真神有相似之处呢,”南指出,“在无智亦无正邪善恶这一方面。”

  “事实上,在人类的信仰中同样可以找到共通点,不是吗?”云图反问。

  “您说得对。”南回答,然后陷入了沉思。

  “种族之间壁障重重,像我们与虫族语言难以互通的问题,都还稍有解决办法,但与灵体物种认知与思维模式的根本不同,很可能直至终局都无法克服。”过了许久,她方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突然出声,“尽管如此,却也的确存在着模糊的一致性。或许……它们与我们的终极疑问,甚至于那个可能得到的答案……都是相同的。”

  云图没有对南的结语发表任何评价,而是另起话头:“说起来,现在学界内有一种新观点还挺有趣呢。他说,我们所在的宇宙是一个封闭的试验场,正以万年为单位,进行着一场极其漫长的、目的未明的实验……”

  “包括我们在内的物种,都是其中并无自觉的实验对象,自发地朝着预设的终点前进。”南接话道。

  “你竟然知道?”云图饶有兴趣地追问。

  “在此之前不知道。不过,结束今天这堂课后,我可以猜到您想说什么。”南平静回答,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不同物种的信仰、世界观、神话体系、究极疑问——使用什么样的词都好——总之,大量不同之中存在的交互乃至于相同,指向的是那个最终的‘实验目的’。”

  “你怎么想?”

  南摇摇头。“不能怎么想。这是一个不可能写下答案的谜题,永远。”

  于是云图也不再深入谈论此事。他笑了笑,抬手招来南作记录的几张纸和自己交给她的手写卷宗,注视它们在他指尖化为灰烬。

  “这些东西,不能留下文字证明。”他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今天为了给你讲课,我可是手写了好厚几本呢,我知道的,你可以知道的,全都写下来了。”

  “辛苦老师了。”

  云图先是叹气,又“嗯”了一声,对着学案边烛灯走起神来。南也不打算立刻离开,师徒二人相对而坐,只闻烛芯偶尔爆裂作响,没人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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