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迷局
“你最近完成的都是与重武器有关的项目，而就我看来，你在这方面的天赋也更高一些。”翻完报告，博士抬头打量莉莉斯：“去其他研究机构是浪费你的才华，并且集团pai系林立……”这些内容，博士就略去了。他不认为周莉莉能听得懂。“他们也并不完全服我，你是我的人，在那儿恐怕得被冷置好一段时间。”
说完这番像是解释的话，他方才道：“我可以安排你去的，是涉及军工领域的第三所至第九所——所以，莉莉，你真的没有特别想去的吗？”很明显是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我觉得没什么区别啊？”莉莉斯略有疑惑，“如果有区别，那，博士安排就好。博士，无论我去哪个所，以后都能回到您手底下工作，对吧？”
面对莉莉斯殷切的眼神，萨门特博士点了点头。
“当然。你此去只是下派学习，最后肯定要回来协助我。”
他顿了顿，又问：“那么，莉莉，我安排你在几个研究所轮转学习，如何？”他看着她，“找到你最感兴趣、最想投身的研究项目……等回来以后，我就把手上方向最接近的项目组分给你。”
学员们认为，主导拟潜能种违禁研究可能性最大的是第九所。但莉莉斯不敢暴露自己的倾向性，面对博士给出的没有选择的选择，她故作兴奋地搓了搓手，语无伦次：“真的吗？太好了，博士，真的太好了，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萨门特博士又鼓励了她几句，便让莉莉斯先走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远远地看见助手从旁边的休息区引了另一位科学家进门去，而休息区内，还坐着好几个人。
是受博士看重的其他年轻人。喊他们来，大约也是提前告知分派去向吧。莉莉斯没空多关注别人，她在思考一连串问题：
如果自己的身份还未暴露（不过，莉莉斯直觉相信这一点），博士为何要安排她在多个研究所轮转学习，而不指派固定的团队？
除了她，其他受博士赏识的人的安排也是如此吗？
这样安排的用意是什么——考察期？见习期？又或者？
……
以及最重要的，拟潜能种全向解放项目到底由哪一个研究所主导？莉莉斯焦急地想着，突然，灵光一闪。
他们是否已走入了思考误区，也许这个项目根本就不在学员们认为最可能的第九所，甚至，是由外界不知晓编号的另一个研究机构，乃至于名属博士个人的研究团队承担的？
莉莉斯觉得，下一步的行动，不能由自己一个人拿主意了。零灵场内，CIPI无法长距离通信，她也没有召集潜伏于基地内的其他学员们的名目，毕竟他们并不如莉莉斯一般受萨门特博士看重。想来想去，莉莉斯打算先去找自己名义上的男友，同期生林佚商量一下。
无论如何，探寻真相的机会近在眼前，不管前路多危险，她绝不会半途而废。早在父亲逝世时，她便对着父亲的遗体发下了这句重誓。
“这个好消息，得去告诉林夷。”与走廊上的同事们擦肩而过，她开心地自言自语着，走远了。
*
祁南修女因受伤一事而沉寂已久，这天，她终于不再幽困于修道院内，跨出了圣堂大门。
婉言谢绝了老师护送自己的好意，南独自乘坐轨道列车前往区内的警察局。
她最近睡眠不足，伴着刺耳的蒸汽机轰鸣声，竟然也靠着窗睡着了。幸好有香槟的及时提醒，她到站下车，步行至警察局，接受例行笔录，最后再被几位年长的警察温言安抚顺便听几句关于黑市的牢骚，等一切流程走完，南再出来的时候，已到了黄昏时分。
克洛朋安的黄昏很美。这座星球，受大气层所含元素的影响，当然，也有当地复古风潮的推动——它的天空是微泛着紫的蓝色，此刻，在如火晚霞的点缀下，还被染上了大片迷幻的粉色。
如果驾驶蒸汽滑翔机穿越彩色的云层，又能看到怎样的景色——人们会羡慕那些不必凭借外部件，便可以自由翱翔的鸟类吗？
然而这个心愿，南只能想想了。作为奉行教条的神职人员，她会有这种想法，本身就很奇怪吧。
在夕阳温柔的余晖中静立了一会儿，南不打算直接返回圣堂。这一刻，她突然厌倦了日复一日、花样固定的圣餐。她想在区内随便走走，再随便找家店吃晚饭。
南觉得自己最近很消沉。
开始对过去从不怀疑，或者说，未曾深想过的事物感到迷惑。她深陷于混乱而庞杂的思绪中，找不到出口。
这种感觉，比初到白圣堂时一次又一次从目睹母亲身死、凭吊废墟下父亲遗容的噩梦里惊醒，还要糟糕。
我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对某些事情无能为力的过去一样……我不喜欢这样……南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放任了所有淌过心底的抓不住的乱流。
而梅拉曾说过的，“什么是正确的，我还没有答案。但我知道，那个答案，会在‘错误’之外”——这些天也一直回响于南心间。
如果真的有答案，又会是什么？
南认为，梅拉未必真心想探寻最后那个结果，如飞蛾般扑向自己心中的火焰，被烈火焚尽而坦然赴死的过程，或许便是她所说“个人意志”的体现。
但南与梅拉，非常不同。梅拉可以不问，她却一定要有结果。哪怕最后证明，确切的答案是不存在的，她也必须要知晓，这写明了“不确定”的答案的真实存在。
南叹了口气。没想到，没能困住反叛者梅拉的罗网，反而困住了身为处决者的自己。
“祁南小姐！”
街道对面有人喊她。南看过去，是罗格。他兴高采烈地挥舞手臂：“祁南小姐，这里！”
鬼使神差地，她向那边走去。
罗格是偷偷溜出来的。准确地说，是被小弟们告知祁南修女去了警察局以后，借着喝酒的名义从叔父眼皮底下跑出来的：梅拉“失踪”后，整个[蝮蛇]的地盘内人人风声鹤唳，布雷德·波克林德警告侄子不要闲逛惹事。
说服祁南和自己共进晚餐，在罗格喜爱而位置隐秘的餐厅坐下来之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祁南好像不常在外吃饭，拿着菜单手足无措。而她被严格纠正的礼节、严格遵循语法规定的标准通用语措辞，在这里也显得太突兀了。
罗格替她解了围。直接将菜单还给侍者，熟练地报出几个菜名打发走他，罗格扯下帘子让这个空间与外界暂时分隔开来。
“祁南小姐，好久不见。”他笑嘻嘻地看着她，“最近，你一切都好吧？”
南点头。但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罗格不由得想到了那件事上去。“呃，那个，祁南小姐……梅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南继续点头。她猜罗格的叔父并没有告诉他更多的现场细节。见过现场的人，没有谁会这么乐观。
见南怏怏不乐，罗格想到了一个好点子。“祁南小姐，来‘墓碑编号B7-52’玩吧？我最近又新写了一个剧本呢，大家刚排练出来。”怕南不答应，他抢在她开口前游说道：“对了，我就快要离开克洛朋安了……你来玩，就当是替我践行了吧。”
“离开克洛朋安？”南很惊讶。
“嗯，我要去其他星域念书了。叔叔说，我不能像他一样，一辈子耗在黑市里。”罗格低着头，“我对文学很感兴趣。如果学分能修够，毕业后还打算继续申请高等学校。”
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嗨，我想的太远了。能顺利毕业就不错了——毕竟我可从来都没接受过正规教育啊。”
“如果是罗格先生的话，一定能做到的。”南却认真地说，又问：“那么，你打算去哪个星域，又在哪儿读书呢？”
罗格却支吾起来。“这个，抱歉，祁南小姐……我不能说。”
南表示理解。大概是罗格的叔父替他办好了没有污点的、普通人的身份履历，打算彻底抛弃过往开始新生活，就像梅拉之前做的那样。面对身为教会人士的自己，对方不愿提及详情也十分正常。
“你还会回来吗？”
“可能不会了，叔叔也说，他打算再做几年就洗手不干了。”
南默默点头。她也希望罗格能远离混乱的克洛朋安黑市。不过，他的邀请，南还是回绝了。“我很想去，但赛伯拉老师不放心我去黑市，如果我一定要去，他恐怕会跟着……”
听见赛伯拉的名字，罗格只能哂笑：“也是，很不方便呢。”沉默了一下，他说：“那我走之前来找你喝酒——”想起神职人员基本不喝酒，他又改口：“喝甜茶，你看可以吗，祁南小姐？”
被他诚挚的目光注视，南无法拒绝。“好。到时候，我准备小点心为你践行。”
主菜被送上桌，两人沉默着各自解决盘里的食物，没再说话。
南很想打听图图所说的那位“大人物”的消息，而面对罗格，她又不知该从何提起。
与他的相识固然是一场预谋。但时至今日，一想到要利用眼前的年轻人，南就不由得有些唾弃这样算计的自己。
其实，她并不反感“谎言”的存在。即使身在白圣堂，南也从不相信这个世界是非黑即白的。但若谎言是由自己亲口说出……
罗格却以为她情绪低落，开始讲各种有趣的事情逗她开心。慢慢地，话题向黑市靠拢，罗格提起了最近的大新闻，克洛朋安黑市每十年举行一次的地下拍卖会。
南握紧了手中的餐具，不动声色地听着。
“上一次举行拍卖会的时候，我本想溜进去看的，结果入场前就被叔叔发现，赶了出来。”罗格忿忿不平地说道：“也不知道卖的什么，搞那么神秘？”
“会不会是军火？”罗格的想象力也就到此为止，他皱眉思考了许久也想不出别的，放弃了。“哎，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我听说，再过一两天，某位和军队有关系的人物，就会抵达这里了。”
“可不是普通地方军哦，”他压低了声音：“是——翳影军。”
将罗格告知的情报转述给赛伯拉老师时，出乎南意料，他并未流露多少惊讶之色。
“老师，您知道‘蛛网’的生意与翳影军有关？”她忍不住问。
翳影军，星国最高权力机构群谛圣厅的组成机关之一，是潜能种与拟潜能种云集的国家军队。经过几万年来的多次陆续扩军，已分化为两万余个次级军团，镇守各区。
与有非潜能种充任军人的普通地方军相比，翳影军则更多承担了对外军事职责，而非简单的护卫工作。
赛伯拉正仔细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对诫言者来说，他们手中的剑更像是一种体现仪式感的法器，而非真正的武器。面对南的疑问，他没否认。
“参与此事的势力，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许多。”他只是这样回答：“除了翳影军某些次级军团，还有……”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作为支援者，向学员们吐露任何非必要讯息都是不被允许的，赛伯拉话锋一转。“不过，我了解到的内容，也并非全部。并且仲裁所目前还只是怀疑，未曾完全掌握证据；另外，仲裁所知悉的情报，也不一定全都是准确的。”
南尚在思考他这番话里隐含的提示，那边，赛伯拉已继续说了下去。
“这次任务的危险级别很高。但就目前而言，你们做的不错。”将剑插回剑鞘，赛伯拉从水池边起身，大力拍了拍南的肩膀，鼓励她：“按照你们自己的想法继续追查下去吧。任务目标很快就能完成的，相信我，祁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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