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成长（1）
内侍监参用宦官和士人，掌侍奉皇帝，管理宫室之事。以“内侍监”本名作为首官，掌传达诏旨，守御宫门，洒扫内廷，内库出纳和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等事务。
内侍监的职务虽然名义上内侍和士人都可以任职，但因为内廷之中包括了后宫的关系，已经十数代未曾有生理健全的男子担任内侍监的职位了。
朱鸾微既然职务从侍中调动到了内侍监，他在咸阳宫中其实已经有了合理的居所，是位于西北侧的一个专供内侍监居住的小院，其中不但有寝房，还有办事处。
“内侍监，您看要不要搬过去？”福禄小声询问。
话虽如此，可他神色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福禄脸上明晃晃写着“您要是搬走了，陛下肯定会发火的”。
没有朱鸾微在，永安帝睡不踏实，这件事情，无极宫静思斋的宫人都很清楚。
朱鸾微原本没想过搬走的，可被内侍这么一说，他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别扭，脸上带出几分纠结来。
福禄赶紧在自己嘴巴上左右轻轻打两下，涎着脸笑，“内侍监您别有顾忌。要奴婢说，高门大族就是又想要实惠，又想要好处，才非要弄出什么为臣节操的虚话来。天底下有本事的人多的是，但能做高官被重用的，哪个不是先想方设法得到了陛下信任？内侍监您现在有陛下的信任，怎么倒反过来为了其他的发愁呢？只要陛下信重您，无论您做什么，迟早都有出头的一天，根本不用管别人怎么说。奴婢记得文人间不是有句话叫‘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吗？就是一时有什么不好的被人说嘴了，时间长了总会解开误会的。”
话糙理不糙，朱鸾微看了跟墙头草似的福禄一眼。
福禄赶紧嘿嘿嘿的再对他笑。
朱鸾微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成色极佳的银子塞给福禄，拱手道：“多谢你今日开解我。”
福禄忙推辞，“奴婢是服侍内侍监的，为您分忧解劳是奴婢份内的事情，您这是做什么。”
朱鸾微顿时绷不住笑了，“我在内侍监的位置上做不了几年，你以后年老了却还得靠着银子出宫养老呢，拿着吧，别客气了。”
福禄还是不肯收，一副被吓坏的样子说：“不不不，内侍监，这钱奴婢收不得。您做几年内侍监无妨，但咱们内廷是有不成文规矩的，只有下属孝敬上峰，没有办事让上峰掏钱的。若是让上峰给自己办事掏银子，会折损福运。您行行好，放过奴婢吧。”
朱鸾微不由得被逗笑了。他忍俊不禁道：“原来还有这种的规矩。那你给我说说，除了给上峰办事不能拿银子，还有哪些？”
福禄眼睛动了动，一脸苦相，“内侍监，您可真是不给咱们活路。奴婢告诉您，您日后离了这位置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内侍们就要赚不到养老钱了。”
“好，我对不对外人说。”朱鸾微略耍了个心眼，话中留下一丝活动的空间。
福禄在宫廷里混了一辈子，哪会听不出朱鸾微话中漏洞，但他只能苦着脸回答：“对上峰不能说假话，也是规矩，所以奴婢全都告诉您。”
“……内侍的薪俸确实没几个钱，但朝臣都有女儿送进宫里。皇帝选妃又不是亲自去挑女人的，选来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品行好不好、相貌好不好、体态好不好还不是内侍和女官们一句话的事情。”福禄舔舔发干的嘴唇，继续道，“看着进了宫就有盼头了，但一群女人站在一块，除了集体觐见时候能让陛下看一眼，哪有直接见到陛下的时候。除非真是美得出众，否则日后能不能再被陛下想起来，一呢，要看娘家父兄在朝堂有没有本事；二来，就得看她们送上来的银钱是不是份量足够了。”
朱鸾微听到这里，情不自己打断福禄，眉头微皱的问，“那要是一开始给的银子足够，被你们荐到陛下面前得宠了之后反过来收拾你们呢？”
内侍再怎么能耍小聪明，在宫廷中还不是人人都能践踏的奴仆，若是宫妃想给内侍穿小鞋，还不是得宠之后一句“他怠慢臣妾”就能把内侍踩死的。
福禄不好意思的笑了，双手合在一处，神情有些紧张，“内侍监，奴婢们虽然是被去势了，再也算不上男人，但人可以贪、可以横，却不能没人性。内侍们一辈子在宫中挣扎，爬得再高也就是个伺候人的奴婢，日后到了岁数都得出宫过日子。彼此间各为其主是一回事，真有个三灾五难的，还是会偷偷裹了银子送过去帮一把。既是给人活路，也是日后给自己活路。后宫嫔妃身边也有伺候的内侍和宫女，正所谓‘欺上不瞒下’，宫妃们的性子怎么样，从入宫前奴婢们心里就有数了。敢过去要钱的，其实看好这些宫妃的人品相貌，确信她们就是差着点被陛下们宠幸的运气。”
言下之意，真正的食人花，除非走了大气运，否则连给内侍和宫女们花钱的机会没有。
朱鸾微听得点头，心想，真是生存的智慧。
看来无论哪里，“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都是共识。
得罪了君子，最惨的结果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得罪小人，那就是“生不如死”或者“死相凄惨”了。
他回过头想想，又觉得不对，“可陛下年少，并没有妃嫔。”
“……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稍微忍耐几年而已。再说，真是忍不下去，每旬沐休的日子，还能出宫去找那些风评不好的朝臣接济一二。”福禄小声嘟哝完，赶紧为自己描补，“反正陛下手里证据确凿，趁着办了他们之前敲一笔给奴婢们过日子，也不差这几个钱对吧。”
“内侍监，奴婢给您说别的吧，别总绕着钱的事儿过不去了。您只要知道奴婢们不会故意威胁人就是了。”福禄被朱鸾微问得满头是汗，赶紧转移话题，“内侍们因为这辈子没有指望了，对哪个主子也都称不上忠心不忠心，不过是混口饭吃，只要能不让奴婢们死了，奴婢们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但换到下一个主子身边，奴婢们还是能为主子尽心尽力。”
朱鸾微闻言眨眨眼睛，忽然笑了，“所以，你跟着皇上兄的时候，对我和陛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被派过来服侍我，我给你们银钱花用，让你们糊弄皇上兄，你们接了银子就真的糊弄他了。”
“嘿嘿，这、这是皇上兄当初亲口说，奴婢们日后就跟着内侍监了。既然奴婢们跟了内侍监，那就是内侍监的奴婢。您怎么吩咐，奴婢们就怎么办事，主子给的赏银是体面，当然不用客气就接了。”福禄回答完干笑几声。
福禄又对朱鸾微好好说了一通内廷大大小小的“规矩”，朱鸾微细细记在心里，回头到底把银子塞给福禄，笑着说：“这是赏银，拿着吧，不是让你办事的。”
福禄谢过朱鸾微之后，朱鸾微总算说起正事，“内侍监的院子收拾出来，做办公之用。先让各处将立国后的全部宫廷采买账册放过去，我要看看。”
“您要查帐本，看最近三年五载的就够用了。”福禄一听朱鸾微要从建立后秦开始开账本，还当他不懂查账，赶紧提醒。
朱鸾微摇头，认真的解释，“我不光是为了查账，还想看看内宫几十年来都有什么变化。去吧，就说我吩咐的，先不用管各处人事，那个不着急。”
“是，奴婢晓得了。”虽然不明白“内宫几十年来变化”跟账本有什么关系，但福禄还是顺从的下去传话，让内侍们把内侍监房舍收拾出来，将账本全都抬过去等着内侍监查看。
朱鸾微换了身衣裳，洗漱过后抓几块点心垫垫肚子，随即往内侍监的地方去。
同一时间，如意把见文太尉和明相带来的少年的地点选在了更加温和的中正殿大书房，而不是议政的文华殿，为到底用不用两位老臣送上来的少年做了打底。
文太尉对着小外孙没有太多的君臣意识，一见到永安帝就露出笑脸迎了上去，回身指着自己领过来的四个跟小牛犊一样壮实的少年说，“陛下，这是臣为陛下挑选的亲卫——陈国公嫡重长孙卢东野，周国公次子家的长孙周全，定南侯嫡次孙余食；安平侯世子嫡长孙夏当归。”
四名少年一起看向永安帝，随即眼中不约而同闪过失望之色。
小皇帝也太瘦小了点吧？瞧着还没家里幼弟高呢，一点都不像七八岁的孩子，也不像跟文太尉有亲缘的模样。
不过失望归失望，他们都是大家出身，对着皇帝不会失礼。
文太尉向永安帝介绍后他们的身份后，四名少年当即行李问候。
如意顺着几个人看过去，视线点了点“安平侯府”出身的夏当归，然后对卢东野露出个笑脸，直言：“看脸就知道，你一定同朕有亲。”
文太尉笑着点头，“臣的次女嫁到了陈国公家，是东野的母亲。”
“这么说来，他是朕的表兄了。”如意脸上闪过亲近之意，抬手将卢东野扶起，“朕还是第一次见到表亲入宫呢。”
随即，如意若有所思的问，“外祖父怎么不也送一两个舅舅家的表兄过来，内举不避亲，外祖父太小心了。”
“不是老夫不想送，是你舅舅们在孩子能走路就都带去边疆历练了，我和你祖母身边别说个孩子，连只鸡崽儿都找不到。喏，东野已经是留在京里跟陛下关系最近的表亲了。”文太尉大笑几声解释，随后又把余食、周全、夏当归三个抓起来推到如意面前，“陛下可别当臣是照着脸给您选护卫的，他们四个各个都有家传绝学，跟着陛下，臣就能放心了。”
“是么？”如意视线瞟过几人，解了腰间龙佩，“你们比试一场，赢的人就是头领了。”
刚刚还对小皇帝有些失望的四个少年眼里登时燃起跃跃欲试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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