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陶桑红
初冬的茂城，有些干冷。路边的阔叶乔木，失去往日的生气，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风刮过去，叶子哗哗地尖叫，似乎在抗议着寒冷。
天灰蒙蒙的，像谁用灰色的油墨肆意地把一个小城给涂抹起来了。呜呜的风，卷起的空气带着酸酸的臭味。让陶桑红隐隐地想想了“雾霾”两个字，90年代的茂城，居然正饱受着空气污染的苦痛。
这个在国家的号召下，开发地下油页岩，发展石油工业，新兴的南方石油城，贡献着自己，也牺牲着自己。
陶桑红穿着厚厚的冬衣，系着如火般热烈的围巾，迎着冷冽的西北风，快步地行走。她正往着少年宫的方向走去，那个在雾霾中若隐若现的白色圆顶的建筑，像个巨大的充满魔力的手，召唤着陶桑红身体里的小爱。
“你知道吗？这个圆顶的少年宫，属于苏联式建筑呢，设计它的工程师正是苏联人。最初建起这个圆厅，曾是那些开发茂城露天矿时娱乐活动的场所。”小爱心情很好，如数家珍一样滔滔不绝。
“苏联人？真的假的？”陶桑红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圆厅设计独特，独具匠心的跨度无柱悬索结构，在当时的中国都是绝无仅有的。后来被应用京都工人体育馆的设计中，你说，是不是特别棒？”小爱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陶桑红还是将信将疑。
“因为我爷爷是当时的承建的工程师呀，这是他得意的作品之一。”
正说着，陶桑红的脚步已经来到了少年宫大门前。
寒冷冬日的早晨，昔日热闹的少年宫，门可罗雀。陶桑红东张西望，寻找罗成业的身影。
“我们来太早了吧？”陶桑红前前后后地找了个遍，还是没有看到罗成业。“再等等吧。”小爱满不在乎，“他说他会来的。”
圆厅的门口，冬风用力地掀动陶桑红的围巾和衣袂，她看着进出的小孩，想起了陶飞儿，不知他在省体育学校学习得怎么样？
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在她回来后，体质飞速地变好，而且在长跑上有着惊人的天赋。
在陶桑红的建议下，他报考上了省体育学校。过些日子，他应该也放假了吧。
正当陶桑红恍惚的瞬间，不知怎么回事，她摸着大厅前那个石狮子，目光迷离起来。
头脑里晃过许多人来人往的片断，嬉笑的少年，两个追逐的身影，那短发的少女回头，竟然是小爱，她嬉闹着去追打着前面的白衣少年，听到罗成业的声音，快来呀！追我呀！
景象就像库存经年的老片子，闪动着划痕，影像模糊。迷离的景象恍若梦境，都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存在过。
风溜过来时候，陶桑红鼻子一酸，两行热泪亮晶晶的滚落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抹掉，想不懂为什么会流泪。这人呐，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吗，能被一个小鬼魂控制了情感？
太阳突破了万丛阻难一样，在头顶上放射出光芒，已经是晌午了。可是罗成业半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他不来了，罗成业没有来。”说着，更多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滑下来。小爱嘤嘤地哭起来，蹲了下去，捂着头，肩头一耸一耸。
陶桑红找不到安慰的言语，只好由着她哭了好一会。
她红肿着眼，带着哭腔说：“肯定是家里有事，所以他来不了了，桑红，你说是不是呀？”
陶桑红连忙点头说，嗯，是这样，肯定是。
小爱破涕为笑，说：“那我就不伤心了。等星期一的时候，再问他去。”
六月天的脸吗，一会阴一会晴的？陶桑红有些哭笑不得，恋爱中的人呀，真会让人摸不着头脑。
找了一家卖河粉的小店，望着眼前的大碗粉，陶桑红不禁咽下口水，吸溜吸溜地吃个精光。
还想着吃第二碗呢，被小爱拽着出了小店。在小爱的引领下，陶桑红左拐右拐地来到一家卖马拉糕的小摊前，买了些糕点，才出来。
“你很熟悉这里吗？”陶桑红拎着新鲜出炉的马拉糕，问。
“是呀，这离我们学校不远，以前老是跟罗成业来这里疯玩。所以熟悉呀！”
“像你现在一样的年纪吗？”
“嗯，是的。”
“你师傅还在吗？”陶桑红有些担忧，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小爱也不是，那，小爱口里所说的师傅会不会并没有呢，是小爱记错了时空了。
“在呀，身体可棒了，当年我也是在这个季节跟师傅拜师的。嗯，跟我爹爹来的。”小爱如实地说。“好了，到了，我师傅叫葛爷爷。”小爱交待着，怕陶桑红出什么差错。
陶桑红走着去了工人新村南村。那里跟小爱记忆中一模一样，时间好像停滞了，一样的梧桐，一样的楼下杂院，只是这些格子楼变得很旧很灰了。
小爱顺着记忆努力寻找，葛爷家在一楼，她一找还真找到了。陶桑红从一楼的院子门进去，见一个老人穿一袭白绸衫，在葡萄架下给一些盆栽花木挪着方向好让太阳多晒一会，他回头，眯眼看着陶桑红，脸色红润，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居然一脸认出了小爱，他说，嘿，是小爱吧。这么大了，你爹爹还好吗？
陶桑红吃的惊可不小，他，他怎么知道小爱的。不主觉地手指僵硬地摸了下左耳垂。
小爱笑嘻嘻地叫声：“葛爷爷好！我爹爹都挺好的。”她把带去的糕点放在窗台上，说，“我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马拉糕，街尾那个用石磨做的，老味道。”
“好，好！”葛爷爷乐呵呵地拉过一张竹椅，让陶桑红坐。他说，小爱都这么大了，他指着那株葡萄架边的大石头止比了一下手势，说，你当初来这里的时候，才到这里。
小爱看着那个石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天早晨天还黑着，爹爹两手搭着她和陶飞儿的肩膀，在这葡萄藤下对葛爷爷说，你教教他们，学点武术，技多不压身。
小时候的情景好像与现在离得这么近，但怎么这中间就隔了这么多的事儿，这么多没劲的事情儿。小爱想着，眼圈红了，鼻子一酸。
葛爷爷看着小爱，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他说，小爱别哭了，怎么啦，被人欺负了吗？
小爱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痕，说：“有师傅教我的功夫，谁能欺负得了我呀。”
“好哇，这是我最高兴听到的话了，说明呀，我教你的东西还有点用。好多人都这么回来多谢我呢！”葛爷爷像顽童一样眨着眼睛说，“来，我们再比划比划。”
葛爷爷让小爱先试了试马步，她扎实地弓着身，如小时候练功一样，也是这么开始的。随后葛爷爷推了她几把，含笑点头，说，这马步，还够稳。
然后葛爷爷比划着拳，让小爱以掌挡过，一边说，注意脚步，注意脚步。嗯，还不错。可见什么东西都需要小时候学，小时候学的是不会忘记的。
葛爷爷挥着拳过来，叫着小爱注意他可能出击的方向，小爱稳住阵脚，左右躲闪。
“哎——，我说爸，你怎么又练上了。”从院子外面走进了一个中年男人，紧张巴巴地远远就喝起，并一路小跑过来。
“小姑娘，我爸没有伤到你吧？”中年男人把陶桑红拉开，上下打量着她，说，你没有被我爸伤到哪吧。
“他呀，年纪大了，得了老年痴呆症。谁也不认识了，见到人就跟人家比划着要过招。”
走出了院子，陶桑红惊鄂中还没有还过神来，耳边仿佛还听到那个中年叔叔的话，“我爸呀，脑子不清醒喽，说些话呀，连我也听不明白了。你跟他聊天了吗？那你就光听听吧，大抵是些没有实据的事情，别放在心上哈。”
“你都知道？他的病情？”陶桑红决定问下小爱，停下了脚步，在一棵快掉光叶子的大梧桐树下，非常郑重的语气。
“嗯。”小爱伤感地点点头。
“那他真的是你师傅吗？”陶桑红想起小爱一直把人家叫师傅。
小爱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那他到底是还是不是你师傅呀？”陶桑红执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曾经是过。”小爱想了想说，“教过我跟陶飞儿，可是，不是这一世。”
“呃！不是这一世？是什么意思？”陶桑红惊得张大了眼睛。
“好啦好啦，不说了。反正以后你就知道了。”小爱站了起来，推搡着陶桑红，不让她继续往下问。“你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你的。”
“陶飞儿，你是说我的弟弟，陶飞儿吗？”陶桑红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怎么可能？他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嗯，你就当他是另一个世界的陶飞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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