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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不见外


  “罗真姐姐,你的眼睛真好看,比天还蓝。”周锦蘅提着裙摆走近,向乌莹咧嘴一笑。

  朱樱和乌莹对望一眼,心道这女孩当真单纯,别人都怕得不敢亲近,独独她却在这里说漂亮。

  “我的娘亲是波斯人。”乌莹答道。

  她的母妃是波斯贡女,才生下一双儿女,刚在偌大的宫廷中站稳脚跟,接踵而来的便是整个王朝的倾覆。人的命运,在风云翻涌之际,真是不值一提。

  “波斯?哎呀,波斯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吧?”周锦蘅捏一个碧绿的杉树果子,一边笑着,一边向唇边送。

  “阿蘅,生的吃不得。”朱樱抬手打落,小球般的果子滚落在地,一直落入水中,溅起一圈涟漪,惊跑了聚集的鱼群。

  水榭上垂钓的少年搁下钓竿,起身往栈桥走来。

  “阿雪。”乌莹向少年点头,“这是朱姑娘和周家二姑娘。”

  少年转向朱樱和周锦蘅,“我的汉名叫做罗雪。”

  那苏图是长寿之意,就如北地的雪,万年不化,象征着长生与永恒。

  “诶,是你啊,我记着呢,你放跑了我的蜻蜓!”周锦蘅还记着好不容易捉到的蜻蜓,竖起眉看着那苏图。

  那苏图眼中蕴着明澈的笑意,轻声说道:“周二姑娘方才也惊了我的鱼,不是扯平了么?”

  周锦蘅语塞,瞪着大眼,一手悄悄去拉朱樱,“颜姐姐!你快帮我说,要他赔我的蜻蜓。”

  “阿蘅莫闹。”朱樱摇头,团扇在她额头轻敲一下,“阿蘅也惊了旁人的鱼,岂非也要赔吗?”

  “哎呀,好小气,赔就赔嘛,捉鱼有什么了不起的。”周锦蘅将兜着的杉树果子往地上一抛,甩下绣鞋,一阵风似的跑向河滩,笑道,“鱼才没有我游得快呢。”

  乌莹讶然,挑了挑眉,眼中尽是欣然笑意,“好有精神的小姑娘。”

  快乐而勇敢的姑娘,生活在最灿烂的阳光下。

  “颜姐姐。”那苏图向朱樱郑重一礼,“我一直想向姐姐当面致歉,只是这些年来,一直不知原来姐姐亦在姑苏。如果不是因为我,朱伯父不会……”

  “没事的。”朱樱摇头,转身去看粼粼水面。

  那个做父亲的人为了救下皇嗣,一度放弃了自己的孩子。

  她从不曾见过朱珩,亦不曾见过弦月,反反复复的穿越中,她没有幼时的记忆。她只记得,总有人向她说,她的父亲是如何惊才绝艳,如何的才如江海命如丝,而她的母亲是如何高傲的美人,琴技之高,当世无人能及。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故人尚在,明月未缺,曾经名动大都的才子佳人蛰伏姑苏多年,会带来不一样的结局吗?

  朱樱看着面前明澈如雪的少年,故意笑着问道:“他救下你的动机不纯,你何必感激他,我又何必怨恨他?”

  “不论如何,朱伯父救了我。”那苏图抬起头,与乌莹一般的蓝色眼眸纯净如同雪山中无人涉足的湖泊,“我始终感激他。”

  乌莹莞尔,拍了拍那苏图肩头,“阿雪,姐姐还有事情处理,我们回去了。”

  那苏图温驯点头,“好。”

  “颜妹妹,我便不向周二太太告辞了。”乌莹将一支白玉短笛放在朱樱掌心,“若要寻我,在西山下吹响玉笛。”

  朱樱收起玉笛,目送乌莹与那苏图从草木葱茏的小径离开,一回身,见白篱和绿茗拿着大巾子,追着周锦蘅擦身上的水珠。

  “颜姐姐!”周锦蘅一身是水,滴滴答答地赤足跑上前,双手捧着一条甩着尾巴的大鲤鱼,“我捉到了!诶,人呢?”

  “我的姑娘,怎么又去玩水?”绿茗一边为周锦蘅擦拭头发,一边捡去她肩头的藻荇,急得要哭,“太太才说了,今日菱花会,要我们看好姑娘,莫让姑娘胡闹。”

  “哎哎哎,你不同母亲说不就成了吗?你看我哪一次教母亲知道了?”周锦蘅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四处张望,“罗真姐姐他们人呢?”

  朱樱笑道:“阿蘅太慢了,他们已回去了。”

  周锦蘅撅起嘴,“哼,没耐性。”

  说罢,又奔到水边,蹲下身,双手浸入水中。

  鲤鱼翻过身子,摆了摆鱼尾,在水面上划出一线涟漪,游向湖水深处。

  绿茗好说歹说劝了周锦蘅回屋换一身衣裳。

  “白篱,你回去,我出府一趟。”朱樱戴上帷帽,走了几步,转头见白篱还呆呆地站在原处,问道,“白篱,你方才在哪里?”

  白篱回过神,低下头答道:“啊……姑娘吩咐我自去玩,我和绿茗跟着二姑娘她们斗草,一回头不见了二姑娘,这才和绿茗来找。”

  王献照例在花阁内翻看文书和截留的信件,信件在书案上一一排开,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你来了。”王献抬头瞥一眼,翻出一封信件,掷到朱樱面前,“梁王也在寻长安公主,你看看,这是梁王写给你父亲的信。”

  信上说,他们知道朱珩在十五年前从宫中带走了一位小皇子,姑苏是大明的地界,小皇子安全无着,希望朱珩带着小皇子去往云南,共图大计。

  “他孤身去云南了。”朱樱放下信件,摊开手,掌心躺着那枚白玉短笛,上面挂一尾明黄色的流苏,“我没能见到他,不过见到了长安公主乌莹和小皇子那苏图,比起云南梁王,乌莹更愿意与皇帝合作。她给了我这枚玉笛,要寻她时,在西山吹响玉笛即可。”

  王献铺开一纸信件,在她说的同时,飞快地记录下来。

  “此事我会呈给皇上裁决。”王献沉吟,“至于你父亲……”

  北元至正年间礼部侍郎朱珩,以才闻名,与弦月相恋,弦月不辞而别半年后解职不干,却偏偏在几年后现身宫中带走皇嗣,这些举动究竟何意?他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如今他应梁王之约前往云南,这在皇帝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亦不知。”朱樱憾然摇头,如果她能知道更多就好了。本以为重生归来,万事游刃有余,谁知行至今日,前路反而愈加扑朔迷离。

  “不,比苏芥那家伙要好。”王献低下头,继续写信。

  他能感到,朱樱与父母年幼分别,虽无多少情分可言,但也没有怨恨。

  王献悄悄瞥向朱樱,女郎坐在书案前,垂眸看着掌心玉笛,黛眉微蹙,如山峦重叠,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却蕴着暖意。

  他忽然觉得,朱樱是很善良温和的女郎,她是发自真心去为那些前来求医的人医治的。

  “怎么了?”朱樱侧脸看向他,将手伸到他面前,“玉笛你收着吧?”

  “不必。”王献摇头,原本较为柔和的面色忽地一沉。

  朱樱莫名,起身推开临街一面的隔扇,窗外是奔流的平江河,垂柳绵绵,风将柳条和蝉鸣一起送进屋内。

  隐匿在黑暗中的屋子顿时一亮,满是生气。

  王献不由搁下笔,起身走至窗畔,去感受带着水色与绿意的风。

  朱樱倚着窗格,忽地探出身子,“那是……!”

  垂柳掩映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走进无人的小巷。

  王献皱眉,“那是谁?你认得?”

  “不认得。”朱樱答得不带一丝犹豫,手在窗沿上一撑,整个人翻出隔扇,落在河边围栏内,跌跌撞撞地穿过拱桥,向那个巷口跑去。

  “朱樱!”王献扫一眼屋门落锁,立刻跟着跃出窗子。

  口口声声说不认得,却急得跟什么似的,哄谁呢?

  朱樱走进巷口,巷子很窄,两侧人家的檐头上、花窗内挑出盛开的紫薇,浓绿的叶片遮蔽了视线。

  朱樱低头钻进巷子,方才那道白影掠过转角。

  “等等!你……”朱樱抬手挡去墙头斜出的花枝,却惊觉手腕被人向后一拽,腰间也被人一揽,直直向后跌去。

  身后的人将她制住,探手蒙住她的眼睛。

  “谁……?”朱樱身子一僵。

  “阿颜,这么巧被你看到了么?”苏芥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论看到了谁,不要告诉王献,知道吗?”

  “……宣清。”朱樱抬手,去抓他蒙在眼前的手,“放开我,让我看看你……”

  苏芥笑起来,道:“我偏不放手呢?”

  “你!”朱樱气结,横过手肘去打身后的人。

  苏芥一让,她往后踉跄两步,撞在身后墙壁上,墙头紫薇抖落,洒满肩头。

  朱樱气得双颊微红,瞪着眼看面前的人,看了足足一刻。

  青衣郎君仍和记忆里一模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他的面颊,看是不是梦境。

  小巷狭窄,两人几乎紧贴而立。

  身后的墙头一阵瓦响,一前一后,应是王献在追方才那人。

  朱樱想起正事,抬起的手复又落下,侧过脸,皱眉道:“让开。”

  “久别重逢,阿颜就这么绝情么?”苏芥伸手挡住她两侧的路,低头抵着她的额角,“我们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嗯?”

  “我何时与你见外了?”朱樱抬头,直视他灰色的眼睛,“我问你,谷雨后一日,半夜来借宿的人是不是你?见外的人是你吧?”

  见外的一直都是他,从来没有一人能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连她也不能尽数猜透。

  苏芥含笑看着她,托起她的下巴,和声问道:“阿颜说了这么多,不累么?既然不见外,那就做一点亲密的事吧?”

  朱樱瞪大眼,“你……认真的?”

  “你说呢?”苏芥的手拂过她的面颊,扣住她的肩头将她拉近。

  “你疯了吗?这是城中,而且王献他……”朱樱头一偏,苏芥的吻落在脖颈上,她霎时耳根一红,急道,“不行,不可以亲那里。”

  “那你要何处?”苏芥抓住她话里的破绽,手指拂过她的唇,“这里,你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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