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晏城篇（三）

　　整整一个白天，赵慕青也没有停歇。

　　日暮落下，她就着灶台，席上围裙，一手端着盆钵，一手打开米缸。望了眼见底的米缸沉了一口气。又放下盆钵，伸手下去，在米缸里拢了拢米，抓了半把放在盆钵里，又仔细捡起米缸中所剩无几的几粒米，一一捡完之后盖上了盖子，上灶熬起了粥。

　　门外窸窣声响起，赵慕青赶忙抬头望去，一看见门口的男人身影，会心笑了起来。一边在自己围裙上利索擦手一边朝门口走去，喊道：“阿孟哥，你回来啦。”走进欢喜的拉起归家男人的手，往他身上看去，又急切道：“怎么衣裳破成这样了，是不是受伤了？来，我看看。”

　　看来这个长得又闷又敦的男人就是孟渔了。云霁望了眼孟渔，拧了拧眉，似乎有些不屑，说道：“还以为是个身怀绝技之人，看来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乡野村夫。妻子抛弃锦衣玉食跟随他，在外受尽旁人嘲讽，在内却无米下锅。这样的男人，还真是莫名其妙！”

　　连幼薇望了眼云霁，又把视线挪向孟渔，说道：“看他样貌是个忠厚仁善之人。但凡是优点，在掩于尘土，默默无闻，却总会在有心人眼里闪光发亮。赵慕青估摸着是看中他这点。”

　　孟渔笑的憨厚，放下背后打来的柴火，松开衣兜，露出一堆桃子，说道：“没有，今天在林子里头遇见一只小猴子受伤了，才撕了块衣裳给它包扎好。没想到它却带俺去林中，俺看肯定是那小猴子报恩，才发现了这么多桃子。”说完蹲身让一推桃子滚去了地面。

　　桃子滚落到一旁，孟渔伸手拿了一个，在自己衣衫上使劲搓着那桃子的绒毛，搓了半刻，才递到赵慕青手里，说道：“试试，甜不甜？这桃子可软乎了。”

　　赵慕青一手接过就往嘴边送来，咬了一大口嚼的起劲，笑道：“真甜！”又回身往屋中喊去：“小蝶，你叔带来了许多桃子，快出来吃。”

　　小蝶听了跳着步子跑了出来，捡起一颗桃子就往嘴里送，吧唧的吃了起来，又望向孟渔告起状道：“小叔，今天我跟小婶去河边洗衣裳，玲子娘又骂你是个鬼样，还骂了小婶婶。”

　　赵慕青赶忙喝住小蝶：“大人的事小孩还不懂，玲子妈妈哪是在骂人，她是自己个发疯玩。你去！洗两桃子，给你奶屋里送去。”又回头笑嘻嘻的望着孟渔说道：“阿孟哥别担心，青青我何时是个能吃亏的主。”

　　小蝶听完捡了两颗桃子低眉耷耳便往屋中走去。

　　孟渔似乎知道赵慕青在试图安慰自己，可仍是略有愁苦，闷头低声道：“俺知道她们都在背后说什么。是俺没用，委屈你了。”

　　“阿孟哥，说什么傻话。”赵慕青说完又凑近捧起孟渔的脸温存道：“当日青青女扮男装去学堂，后来被同窗们识破，与她们起了争执。若不是你出现解了我的困，我哪还有清白，哪还有今日的青青。”

　　孟渔方才憨笑了起来，揉搓着赵慕青的手，说道：“当日俺去学堂送柴火，撞见那些人欺负你，才过去跟他们理论的。”

　　赵慕青道：“对啊，那个吴家渣滓意图不轨。你说你一个看起来那么老实不争的人，那时候又不认识我，怎么就来了那么大气力。就那么撞开他，打不过他就那么死死的护住我，任由他们用闷棍那么打你，傻不傻！”

　　孟渔敦笑道：“为青青做的，都不傻。”说完又望向地面的桃子，弯腰捡起三颗说道：“俺给马婆婆送几个去。”

　　“嗯。”赵慕青点点头，目送孟渔出了门。

　　屋里的小蝶又跳了出来，看见地上就剩下两颗桃子，又低眉耷耳说道：“刚才还有五六颗呢，怎么就剩下两颗了？”

　　赵慕青道：“你小叔给马婆婆送去了几颗，剩下的都给你，好不好？”

　　小蝶仍旧一脸的不开心，说道：“为什么就几颗桃还得给马婆婆送去，我想小叔小婶也都吃。”

　　赵慕青蹲下身抚上小蝶的头，耐心解说起来：“马婆婆以前经常照顾你爹和你小叔。现在马婆婆老了，行动不便，儿女又不在身边，所以我们也要照顾马婆婆啊。得人恩果千年记，等将来你长大了，不管人家对我们有没有恩，也要像你小叔一样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知道么？”说完起了身拨弄这小蝶的脸，调侃道：“将来啊，我们小蝶可是要找个跟小叔一样的大好人嫁了的，然后天天都有吃不完的桃子。”

　　小蝶嘟着嘴道：“小叔好，可我不要学小叔，尽受人欺负也只会傻笑，都不还嘴，也不要嫁给小叔一样的人。”

　　赵慕青笑的更欢：“哎呀，小蝶长大了！这么点就知道将来要选什么样的夫君啦。”

　　小蝶道：“李婶家的小石头就对小蝶很好，我也爱跟他玩。”

　　“哟呵~难道我们小蝶喜欢上小石头啦？”

　　小蝶摇摇头道：“只是李婶见了我总是凶巴巴的，小石头也不怎么跟我玩了，所以我心里有时候也是很不高兴的。”

　　赵慕青脸上暮地柔和一片，说道：“人啊，就是这样。总有高兴的时候和不高兴的时候，只要高兴的时候是多的，那一辈子总是不亏的。”

　　小蝶点点头，又问道：“那小婶以前也有喜欢的人，却不能再一起玩吗？”

　　本是童言无忌的一句话，却让赵慕青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凝固住。她俯身轻笑道：“有啊，比你大一些的时候，小婶也有个十二哥哥。”

　　小蝶道：“那个十二哥哥也是他娘不乐意，所以才不跟小婶玩的吗？”

　　赵慕青摇摇头：“十二哥哥要回自己的家，所以不能陪小婶玩了。”

　　“哦。”小蝶似懂非懂，又嘟着嘴嚷道：“可我还是不怎么开心，从前小石头待我真的很好，有什么东西都愿意跟小蝶分享。”

　　赵慕青强扯起一丝笑意，说道：“有些人虽然不会属于你，但曾在你的记忆中出现过就已经很好了。”

　　她说这话的神情，明显瞳孔扩散，记忆恍惚，不知在感叹命运，还是感触自己，而并非对眼前六七岁懵懂的孩子说的。

　　小蝶打断赵慕青的思绪，又高声说道：“现在我也不怎么喜欢跟小石头玩了，将来我长大了，要嫁就要嫁给晏城王爷那样的人。”

　　赵慕青手托着下颚“嗯嗯”应道：“果然有出息，咱们小蝶这出息还是跳跃性的。你是看那王爷能天天给你吃桃子，还是刚才在河边见王爷长得俊才说要嫁给人家的？”

　　小蝶道：“都不是，玲子他们天天在唱歌谣，都是说咱们晏城王爷怎么好的。”

　　“咦？我怎么不知道，这歌谣从哪来的？还是那个王爷那么不知羞，自己编歌夸自己呢？唱的是什么呀？”

　　“唱的是，冷面王爷，不坐朝堂，只立晏城，安居乐业，万民称颂，恩泽绵长......呀，后面的我忘记了。”小蝶说完又重道：“才不是呢，玲子的哥哥从学舍出来说是他们学舍夫子编的。后来咱们王爷知道了就不让我们唱了，不过我跟玲子她们私底下也经常唱。”

　　赵慕青使劲点点头，伸手轻拍了下小蝶说道：“小东西，帮小婶拿碗，等你小叔回来咱们就开饭。”

　　说完跑去灶台揭开锅盖，粥也熬好了。她拿了只碗把锅中大部分的米粥都舀进了碗里，又堆了一些咸菜给屋中的孟母送去。与孟母聊了几句出了屋子，码好两碟子咸菜，给小蝶盛了一碗米粥，坐在桌旁对着屋口左顾右盼起来。

　　等了一刻孟渔才回了屋，两人聊了几句方才坐下。

　　赵慕青道：“还以为你送完就回呢，怎么去了那么久，马婆婆那可有事？”

　　孟渔道：“没事，马婆婆又掉了两颗牙，俺怕那桃子还是硬，就给她捯成桃糜肉，耽误了一会。”说完一看自己碗中一半的白米，又往赵慕青碗中看去，尽是汤沫子，利索与她换了碗，低头道：“你这怎么吃？是不是......家中又无米了？”

　　赵慕青笑道：“我忘记买了而已，再说我最近总想吃点淡的，就想喝点汤。”说完又拿起碗想与孟渔交换起来。

　　孟渔按住了她的手，头低的不能再低：“家中的纹银都拿去换了药，俺又怎么会不知道，你若只光喝汤俺更难受。”

　　赵慕青方才收回手，笑嘻嘻捧起那碗米粥喝了起来，放下碗给孟渔夹了一筷子的咸菜，说道：“你采来的药草风干的差不多了，等卖了咱们就有银子了。我前几日也买了几幅白扇面，等我全部画完，得空了就去城里画屋卖了去。别人能用上我画的扇面，咱们还能赚点银钱，多好的事。”

　　“嗯，你高兴俺就高兴。”孟渔说完，两人又嬉笑起来。

　　云霁皱起眉，抬手直捏向眉间，嗔道：“不知所谓！”

　　连幼薇道：“阿霁，是不是累了？我们在赵慕青的记忆力很久了，是不是该出去了？”

　　云霁大概是永远不想、也不愿去了解孟渔这样的人。说道：“不是，我看这孟渔有些莫名其妙，跳过这一段吧。”

　　连幼薇道：“在别人的记忆中还可以选择跳过么？”

　　“当然。”说完朝连幼薇抛去一个自信的眼神。

　　连幼薇低下头被这眼神暖了心窝，下意识扯起嘴角，说道：“嗯，无关紧要的尽量跳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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