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鬼城骚乱

　　陈颐执意要去拜访阴司，阿三拗不过，便开了宅院的大门，带他走出去。/p>


　　才一出门，气氛便肃杀起来。这里辨不清天与地，整个世界都是不透光的漆黑，只在几处若隐若现有几点亮色。广阔的旷野上也没有草木，只有阵阵阴风来回地吹，冷得陈颐骨头生痛。风中有时会传来鬼哭声——那是一大群鬼在受着惨痛的折磨。/p>


　　陈颐有些怕，紧紧跟在阿三身后。可天黑路远，没多会就跟丢了。陈颐硬着头皮走下去，不多会就走到了一座桥前。/p>


　　那桥也不大，点了一个灯笼，旁边还盖了一座茶寮，其中坐着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穿得朴素，体态丰润，慈眉善目，一见陈颐来到，立即走出来笑脸相迎，道：“哎呀，这茶寮都冷落多久了，今儿可把你盼来了。小伙子，快来坐下，好好歇歇。”/p>


　　陈颐被她一把拉住，又看那老妇人如此热情，也不好拒绝，便坐了下来。老妇人端上一碗汤，热腾腾的冒着白气，说：“小伙子，天冷了，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可别冻坏了。”/p>


　　陈颐连声道谢，他冷得厉害，正需要这个呢。他端起汤正要喝，忽然阴风吹来，一个鬼影窜上来就把那碗汤给推倒了。/p>


　　陈颐又怕又怒，大喝道：“是谁？”/p>


　　那鬼影不回答，却骂起了老妇人：“孟婆！你老糊涂了，这是良德县土地公，你也敢给他喝汤？”/p>


　　陈颐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便问道：“是阿三？”/p>


　　“良德公，是我呢。”原来是阿三现陈颐跟丢，找到这里来了。他又说：“你怎么走到这来了？这里是奈何桥，这人就是孟婆，这汤叫孟婆汤，你喝一口下去，前世的记忆都要全部忘光的！”/p>


　　“还好你来得及时！”陈颐吓得跳了起来，又对孟婆说：“大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p>


　　孟婆说：“良德公见谅，我哪有想害人呢？这就是我的工作，我若不让新鬼们喝点汤忘了前世，他们又怎能重新做人呢？再说，你小子也没跟我说你是土地公啊？”/p>


　　“不得无礼。良德公身负重任，而且一心为民，他疏通了土地庙的阴阳通道。正要去和阎王商议重新恢复阴司的工作呢！”/p>


　　孟婆闻言，欢喜地打量着陈颐，笑说：“真看不出来，小伙子你这可是积了大功德啊！婆婆刚刚多有得罪，你可千万别见怪。”/p>


　　陈颐不好意思地说：“我有这个想法，只是成不成还要看阎王的意思。现在要赶紧过去了。”/p>


　　孟婆说：“好好好，婆婆不拦你，你快上路吧。哎呀，我这奈何桥又要接待源源不断的鬼啦，我得好好准备一下才行。”/p>


　　阿三拉起陈颐的手拔腿就走，还说：“小心，别又给她迷惑了。”/p>


　　两人走了不远，来到一座雄伟大城前。这座城池的城墙高四丈有余，两边延伸望不到头，也不知有几里长宽。城楼上挂着两盏忽明忽暗白灯笼，隔三差五树着一个根惨白的招魂幡。城上城下，都排布着穿盔戴甲的士兵，个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p>


　　阿三小声对陈颐说：“这些是阴司的阴兵，千万要小心别得罪他们。”/p>


　　阴兵现有人靠近，便靠上来询问：“你们是什么人？”/p>


　　阿三施礼答道：“列位有礼了，这是良德县土地公，我是他手下鬼吏。我们要到阎罗殿去找阎罗王商议要事。”/p>


　　“有何凭证？”/p>


　　陈颐便把玉印拿出来，玉光一闪，把阴兵都吓得退到一旁。陈颐说：“这是天上赐的官印，你们看看吧。”一边说着还一边把玉印拿到阴兵眼前。/p>


　　那些阴兵哪敢直视，都四散躲开。有个领头的说：“良德公，多有得罪！你快进城吧，玉印我们就不看了。”/p>


　　阿三也怕得不行，提醒陈颐：“快收起来，我们鬼最怕这个了。”/p>


　　陈颐便收起玉印，道一声谢，进城去了。/p>


　　城中房屋井然，街市熙熙攘攘，坐商行贩沿街叫卖，行人过客匆匆忙忙，这一番景致，倒与人间无异。他们阿三说：“人死之后成鬼，在重新投胎之前都在此生活。现在大家都不能投胎，所以这里的鬼也特别多。我们不招惹事，他们也不会管我们的。”/p>


　　阿三话音未落，满城的鬼都停下来盯着陈颐——原来他是肉体凡胎，呼吸之间尽是人气，被这些鬼给盯上了。/p>


　　陈颐被群鬼盯得心里直憷，拉起阿三的手，只说：“我们快离开这里吧。”/p>


　　他刚抬腿要走，群鬼都疯一样扑了上来，一边追着还一边喧哗鬼叫，都赶着要吸陈颐的人气。/p>


　　陈颐吓坏了，拉起阿三转身就往城外跑。跑到城外时，守门的阴兵问道：“良德公要走了？”一看两人走得慌慌张张，再一看满城不知几千几万的鬼都追过来了，连忙喊道：“暴动啦！关城门！”阴兵们赶紧关上城门，调兵遣将去镇压这场骚乱。/p>


　　陈颐听到城门关上了，才敢停下来。他听到城中正在杀戮——阴兵用刀剑砍杀鬼魂是“铛铛”声、用鞭子抽打是“啪啪”声、用棒子敲砸是沉闷的“彭彭”声；阴马在暴躁地嘶鸣，鬼魂在痛苦地呻吟，在哭泣，在呼喊。一瞬间，仿佛整个阴间都成了地狱。/p>


　　陈颐没想到自己的出现会引起如此骚乱，更没想到自己要帮的那些可怜人们会因此备受折磨。尽管鬼哭凄凄，他却惧意全消，赶忙跑回去希望能阻止这一场屠杀。他奋力拍打着城门，大喊道：“快停下！快停下！我是良德县土地公，我是来帮你们的！不要再打啦！”/p>


　　也不知是否是这一通喊话起效了，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城中忽然沉寂下来。等了一会，城门重新打开。陈颐看到黑压压一大片的鬼都伏在街道上，不敢再有一点异动。地上铺着一堆堆的尸，黑色的脓血肆意横流。陈颐心有戚戚，自责不已，想道：“是我好心办坏事，白白害了他们。”/p>


　　只见阴兵们明火执仗四处把守，街道中有一队人马快步走来。/p>


　　这队人马中，为一人身着紫袍，骑着黑马，左手挽着马辔，右手托着一面镜子。走近一看，原来长得腰圆膀大，身高九尺，满身筋肉，脸上满是络腮大胡，怒目圆睁，双唇紧闭。他一张口，竟如撞钟一般铛铛地响，说：“来者何人？竟敢扰乱冥府！”/p>


　　陈颐连忙说：“我是良德县土地公陈颐，今日刚刚赴任，特来拜访阎王，不想城里的众位鬼兄，一见到我就了疯，因此闹出大乱。这位老爷，不知是何方神圣，万请恕罪！”/p>


　　那人说：“我正是岭表阴司罚恶司判官钟声！你说是土地公，我却闻不到你有半分仙气！你是何人冒充，从实招来！”/p>


　　原来阴司也分方域，这岭表阴司管辖整个岭南诸州的生死。其下又有赏善、罚恶、察查、阴律四司，各司自有判官。鬼城暴乱，因此这罚恶司的判官钟声带兵来镇压了。/p>


　　陈颐说：“我确是凡人，眼下只是试守土地公一职。这有仙人颁赐我的凭证。”他连忙拿出玉印，又惹起一阵骚动，群鬼都害怕得扭过头去不敢看。陈颐把玉印递给钟声，钟声接过去看了又看。他尚且疑心，便用手中的镜子照了照陈颐。这镜名唤孽镜，能照见人鬼善恶，明辨本相。/p>


　　孽镜照了一会，显出别的图像来。钟声从镜中看见陈颐果然位列仙班，正是试守良德县土地公。/p>


　　这时他手下有人轻声说道：“钟判官，这的确是良德公。天庭已经把封神的通告下来了，上面有他的影身像。”/p>


　　钟声明白眼前之人真的是良德县土地公，然而他向来铁面无私，哪里肯放过陈颐。何况陈颐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地公，还是个临时代理的，论品级，他判官比土地还要大两三级呢。钟声喝道：“土地公又如何，就是玉皇大帝下来，我老钟也要秉公执法！”/p>


　　陈颐十分内疚，也不辩解，只说：“是我错了！我害了他们，甘愿受罚。”/p>


　　钟声见陈颐诚恳认罪，态度也缓和了些，说：“按阴司律例，凡生人入境，必先报告判官，拿到辟鬼符，再由阴差引路，方可进入。你既未事先报告，又不带辟鬼符，更无阴差引路，以致引起大乱，多少冤鬼魂飞魄散，都要算在你头上！姑念你初来无知，又是试守神仙，判，鞭刑九百九十九次！”/p>


　　阿三一听要打九百九十九鞭，一下慌了神，连忙跪下，哀求道：“良德公疏通了郜州阴阳通道，要来找阎王商议恢复生死秩序的事，他有大功，且无恶意。万请判官手下留情，放他一马。”/p>


　　“哦？”钟声早就被郜州阴阳断绝的事所困扰，几次想要疏通通道，但都失败了。现在听到陈颐还有这样的作为，倒对这小子产生了几分好感，却依然严厉地回绝了：“功是功，过是过，两不相抵。这么多鬼正在看着，我若留情，阴司就要大乱了！”/p>


　　陈颐说：“判官说的有理。我害死这么多鬼，罪孽深重，如不受罚，良心难安。阿三你不必为我辩解了。”/p>


　　阿三骂道：“良德公，你逞什么能？九百九十九鞭能把你打死十次！”又哀求判官说：“他是我带来的，也算有阴差引路，请判官体察这点，减轻对他的处罚。”/p>


　　钟声说：“好，你是鬼吏，明知故犯，他罪减一等，你罪加一等！”/p>


　　阿三说：“我往常都是这样带土地公进来的，只是这回他刚刚上任，我忘了他只是个人。不算明知故犯吧。”/p>


　　钟声虽严厉，却是个明察秋毫的判官，量刑多少都是有根有据的。他听了阿三的陈述，便说：“良德公这种情况的确特殊，你犯错也是情有可原。既不是无心之失，那便轻罚，判，油炸一个时辰！陈颐改判鞭刑八百鞭！”/p>


　　阿三失声喊道：“啊！”竟然吓得昏了过去！陈颐连忙拉起他，却怎么也唤不醒。陈颐连忙说：“都是我强令他带路的，他是我属下，不能不从命。要罚便只罚我吧。”/p>


　　钟声说：“那就恢复原判，鞭你九百九十九次！再不许狡辩。”/p>


　　“好。”/p>


　　钟声已下了判令，问道：“陈颐，你可服罪？”/p>


　　陈颐说：“是我错了，我愿受罚。只是······”/p>


　　“只是什么？”/p>


　　“只是我有要事要找阎王，事关阴阳两界的平衡。我此番受刑，也不知熬不熬得过去。您能否通融一下，让我先与阎王商议，再来受刑？如此我便是死了也甘愿。”陈颐坦然说道。他并非不知道八百鞭意味着什么——他也挨过鞭子，只是面对许多事情时，他感到不能退缩。/p>


　　钟声没想到这小子看似稚嫩，却有这样的胸怀与勇气，不禁从心底产生了一阵敬佩之意。但他公事公办，也不敢网开一面，说：“法不容私。你要有什么要禀告阎王的，只和我说便是，我会转告他的。”/p>


　　“只怕您做不了主。再说，临刑前连个遗言也不许说嘛？”/p>


　　钟声沉吟半响，最后说：“我看你是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断然不会食言。你既身负重任，我便暂且放你去见阎王。只给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烧完，你就回这里受刑吧。我在这等你。”/p>


　　陈颐行了个大礼，道：“谢过判官。”/p>


　　钟声又环视四周群鬼，厉声问道：“判决已下，谁有不服，尽可上诉！”/p>


　　群鬼、众阴兵、众阴神，都见陈颐虽然是无心之失，却诚心悔罪，不仅不居功自辩，更勇于受罚。对于他闹出的乱子，大家也都不再责备。对于他一心为公，更是敬佩不已。因此都道：“判官，我们服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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