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当年往事（二）
“因为这件事，咱们老爷便明白了自己和秦世忠始终不是一路人，从此割袍断交，不再来往。哪怕是对此还被蒙在鼓里的先皇从中和，可这几十条人命的血海深仇，是咱们老爷记一辈子的。”
老张头家的年纪上来了，一忆起那些旧事，曾经多么强硬的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那时候啊，二哥儿他知道冷府不是他的家，一到夜里便总是哭，老爷对二哥儿心怀愧疚，不敢面对他，都是咱们夫人在二哥儿身边哄着，顾着，连自己亲生的大哥儿都没能姑上。再后来，老爷夫人为了二哥儿能在一个无忧无虑，没有仇恨的世界中长大，便正式将二哥儿当做了冷家的孩子来养。除了老婆子夫妻俩之外，当年所有知道真相的老人儿都被一批一批，慢慢地送走了，直到再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再没有人提起。”
“那我爹他为何要告诉秦世忠呢？”如果不告诉他，兴许今日她二哥就不会……
老张头家的苦笑了一下：“你以为秦世忠傻，他安排的人杀完了人，难道不点人头数的么？在他发现二哥儿当日是因宿在我们家而逃过一劫的时候，首先想的便是一不做二不休，连襁褓里的孩子也不放过。为了保住二哥儿的命，老爷他才特特派人送信将此事告知了他以作敲打。”
当时冷成德的信上的很明确，便是要告诫他，崔家遗孤已经不复存在，这世上从此以后只有冷家二。
姓秦的若是再不依不饶，赶尽杀绝，他也不介意将此事捅出去，哪怕脱了这身锦衣卫官服，他也会将此事彻查到底，还崔家一个公道。
“当年的事就是这样，三姐儿，如今冷家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你可万万要好好保重啊。”老张头家的望着她的目光慈和温柔，泪影婆娑。
冷溪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在将冷焕的衣物重新叠好放回他的衣橱里，心口陡然一抽，疼得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我知道了。”她靠在衣橱上，半晌才能把喉咙里的哽咽吞回肚子里，“张妈妈，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想和我二哥单独待一会儿。”
*
那衣橱里面还残留着冷焕身上独一无二的青草香，冷溪在老张头家的悄然出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还紧紧靠在那橱窗上。
眼泪无声地在她脸上流淌，她也不敢将橱门拉得太开，生怕冷焕留在那里面的最后一点气息就这样轻易消散了去。
她这些日子总是被困在回忆里，就连做梦，都会梦见从前关于冷焕的点点滴滴。
哪怕只是他们一起坐在城北的院里，百无聊赖地晒太阳这样的事，她也能够无比清晰地回忆起来。
对最初的她来，冷焕就是她对华都这座繁华冷漠的城市，唯一的牵念。
她以为那是血缘赋予他们与生俱来的羁绊，是永远分不开，斩不断的。
可现在却又来告诉她，他们之间并不存在这种羁绊，这最后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纽带也没有了。
远方的冷炼到底是生是死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们把她带来，又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你们都不要我了。”冷溪抽泣着自言自语着，一边靠着角落里的衣橱慢慢跌坐下去，“爹，娘，大哥，二哥，都是鱼儿不听话，鱼儿没用！鱼儿，鱼儿现在知错了，你们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啊……”
*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逼迫自己保持镇定，不该掉的泪一滴也没掉，不该的话一句都不，强打起精神将冷家上下管得有条不紊，把冷焕的丧仪置办得一丝不错，周全着冷氏一门，最后的体面和骄傲。
可一旦放她一个去独待着的时候，她所表露在外的所有坚强镇静，妥帖沉稳便都被伤心打垮，变得支离破碎。
人这一生中都要面临着和至亲的生死一别，她也不是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可老爷却给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让她一再地看着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们，离开自己。
先将她打入谷底，又给了她无尽的希望，最后再将她彻底推入绝望的无底深渊。
这难道就是宿命么？
呵，宿命。
*
她花了很长、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才终于从冷焕的衣橱边站起来，又提起了很大、很大、很大的勇气，才让自己能够停下无用的哭泣，去把那有着冷焕气味儿的衣橱紧闭、上锁。
她会把浩然轩的所有东西，按照冷焕还在时那样原封不动地永久保留着，就像对待冷成德的武正堂和冷炼的三省院一样。
好像只要这样，她便还能当他们都还在自己身畔，看着她也督促着她，将他们冷氏一族的荣耀延续下去。
正当她已经重新调整好了心情，能够恢复如常地走出去面对所有饶时候，没得叫一阵朔风吹开了没关严实的西窗。
她也没多想，只是冷焕屋里的西窗正好对着他的书桌，一阵风吹过来便把他还堆积在桌子上的书卷纸张吹得乱七八糟，满地乱跑。
冷溪连忙去窗子重新关上，转过身来又要去整理被搅得一片狼藉的桌面。
冷焕生前也不是个特别喜好读书的，是以桌子上除了几册法典之外，其余最多的应该就是他平日里还未处理完的公文要务了。
冷溪按照记忆中的样子，耐着性子慢慢整理着，想要尽量把眼前的景象恢复如常。
倒也是无巧不成书，偏在方才刮来那一阵风，将许许多多被积压在繁乱背后的琐碎全都吹了出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在一堆摆放得杂乱无章的公务册子里，看到了一封已经被拆开来的旧信。
因着信封上的字迹实在太熟悉了，她便随手拿起来看了看。
果然，那白纸黑字，确是宋念的笔迹无误。
屋外的风越发喧嚣，钻着空子地要往没有供暖炉的屋子里闯，让冷溪在看清那信上所之后，凭空的浑身发冷。
这时屋外传来心穗的声音，“三姑娘啊，木兄弟来了。”
“来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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