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楼中探秘

　　黄蓉听了若有所思，信步去寻耶律齐。他们离城匆忙，只扎了一个营帐，一灯带着小郭襄在内休息，耶律齐正靠坐在轮椅上守在帐帷旁，黄蓉从他身后过来，还当他看着篝火出神，凑前刚要唤他，却见他头歪在一旁睡得正香，这想起他有伤在身，累夜未眠，略一迟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只见他睡梦之中，俊眉仍微微皱起，似是记挂甚么。黄蓉怕惊醒了他，只悄悄将斗篷除下给他披上，叹了口气，转身离去。记起方才之事，摇了摇头，心中打算道：“齐儿这孩子性子虽然宽和，心思却多，我先前试他多次，若再因这没要紧的缘故特意问他，便是再热心肠的人只怕也寒了心，那时他再来个不告而别，也闹得儒儿往后夫妻不美，岂非是我的过错？此刻不若全作不知，待芙儿回来问清原委再行定夺。”

　　此刻天际已微微发白，郭芙和杨过趁着守卫换班，悄悄摸近了那冷夫人所指的高楼，停在楼外围墙不远的一棵树上。近瞧方见那楼分作三层，是座圆形的塔楼，守卫五步一人守在围墙周围，围墙之内六十丈方的场院却没有一个人影。

　　二人升起一股好奇，扫了一眼墙内并无机关暗弩，杨过一把搂过郭芙的纤腰，扬眉一笑。郭芙咬着唇瞪他一眼，心知以自己的轻功难免半空给人发觉，还是给他带着保险些，但心中终究不忿。杨过见她小嘴微撅，又气又无可奈何之状更添可爱，深提了口气，借着黎明前短暂的黑暗，便夹着郭芙从围墙上跃了进去。

　　二人到了围墙之内，见那楼正中挂着一个深紫色的檀木牌匾，上面书着“绛瑜楼”三个古拙大字，下面是两人多高的木门，也是檀木所制。杨过眉头一皱，心中估摸了下这门的重量，心知要推开那动静可不轻。又扫了地砖一眼，见那地砖深浅不一，心中忖思：“此处外围重兵守卫，内里却没有一个人，如此外紧内松，必有缘故，这地砖看着古怪，还是不踩为妙。”于是搂着郭芙的手不松，金铃索探袖而出，一下卷上梁柱，带着两个人一跃到了紧闭的大门前，只见那大门上嵌着一个一对手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铜锁。

　　郭杨二人相视一眼，杨过奇道：“这不是咱们桃花岛的七巧连环锁么？”郭芙也道：“看着倒和外公书房里的有些像，我听妈说这锁环环相扣，有七道机关，你打得开么？”杨过心道：“我若打得开，你妈妈拿这锁防谁呢？”原来少时黄蓉教导杨过读书，书房的书自然供他随意翻阅，但黄药师藏书繁多，其中不乏各门各派武功秘辛。黄蓉怕杨过偷学，所以将与武功有关的藏书用了个机巧的锁锁住。郭芙若要学甚么，自有父母长辈悉心教导，倒不必去翻甚么书，故而书房都甚少涉足。偶然见过，也当是外公的珍贵藏书，怕他们小辈儿进去捣乱，这才锁住。莫说她无心去开，便是有心，这融会奇门五行的机巧锁钥也非是她能打得开的。

　　郭芙道：“若非动静太大，用掌力破开就是。”杨过翻眼道：“你当这锁只是拿来好看？郭伯母说七窍连环锁的机关和门嵌在一起，我看这门必有夹缝，内里就算不是毒烟□□，也是强酸暗矢，若强行破开，咱们今晚就只能被请到地府跟牛头马面饮酒喝茶了。”

　　郭芙皱眉道：“那怎么办？难不成只能望门兴叹？”杨过一笑，拉着她走到窗边，先试着推了一把，却纹丝不动，便从怀中掏出匕首，沿着缝隙探了进去，却听咯噔一声。郭芙忙问：“怎么样？”杨过摇头道：“是钢栓暗扣，构造虽然简单，但在外面不用蛮力休想打开。好小子，防范这样严密，难道里面是一楼的黄金不成？”

　　郭芙道：“我去楼顶掀开瓦片看看。”说着攀着梁柱跃上楼顶。杨过心道连一楼窗牗都有钢栓，估摸楼顶也好不哪儿去。”正想着郭芙已跃了下来，摇头道：“瓦片下是内墙，厚的可以，我轻轻敲了几下，里面有钢条，排的甚密，就算将整面墙敲出洞来，那排列的钢条也容不得一人通过。

　　杨过闻言有些泄气，郭芙心中并无太大起落，他们此行任务已了，她只当来韩府一游罢了，见杨过如此，不由低声笑道：“你这贼祖宗，连个门都进不去，往后还是低调些得好。”杨过最受不得给她瞧小，闻言并不放弃，也跃上楼顶探查，果然如郭芙所言，又在顶楼与一楼反复查验每扇窗户，却无一个漏洞，气得他心中发狠：“再去二楼瞧瞧，若不成，老子将这破楼一把火烧了完事。”正气着，忽然一阵冷风袭来，杨过侧过身，将郭芙护在背风处，耳朵却耸了一下，他一愣，还未及张口，郭芙道：“好像有声音。”二人对视一眼，一起跃上二楼，见一侧窗微微开着，给风吹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想来是打扫的人不小心有一扇忘记上栓，给风一下子吹开。

　　二人大喜，想不到还有这运气，掀开窗就跃了进去。此时杨过借光先扫了一圈方合上窗，这二层甚为空旷，没有半分装饰器物，更没一点栏隔帷饰，上上下下一目了然，尽是从梁上吊着的画轴，由大到小，最长的那副从几丈高的房梁直直垂到地面，最外周一幅幅画围作一个弧形，好似一面画作的围墙。

　　地面是结实的大理石砖，杨过两人绕着画墙走了一圈，见既无走廊也无旋梯，不知如何通往上下两层，心中怪道：“韩宿这小子又不懂武功，怎么上来的呢？”想着又前走几步，见有两幅画中间的空隙较周围大些，像是一个门，方拉着郭芙从中进去，却见又是一道弧形的画墙，不由叹道：“这才叫画林呢，浮香阁那些和这里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郭芙亦道：“外公虽然也爱这些，也不似他这样。”杨过笑道：“燕安鸩毒，你外公是世外高人，多得是正经事要做，岂会如这小子般玩物丧志？”郭芙瞥他一眼，怪道：“这话口气真像妈。”杨过心道：“本就是她教的，岂有不像之理？”二人都不是好画之人，大略扫了一眼，便往正中走去，光线越来越暗，足足越过九道画墙，视野却见空旷，见正中央有一居室大小的空地，放着一个丈二见方的桌案，上面堆着各色盅皿，笔墨纸张，方醒悟这是一间画室。

　　郭芙对此全无兴趣，见状泄气道：“闹了半天，却来了这么个鬼地方，上不了下不去，咱们出去罢。”杨过挥手示意她噤声，半跪在地上敲了敲地面，郭芙一愣，先前走的都是大理石地面，这桌后椅背所在的却是两人环抱大小的圆形木地板，杨过一敲，发出咚咚的响声，似是空的。杨过目光扫了扫桌面的器物，想天该亮了，光线却透不过来，想来这里有光也透不出去，便打亮火石将烛台燃起，借着亮光将目光放在桌角一个水盂大小青铜物事上，问道：“这是什么？”郭芙上前弯着食指敲了敲道：“这好像一面鼓，可是……谁会拿青铜做鼓呢，又敲不响。”

　　杨过摸了摸那青铜鼓底，左右各发现一个青铜小槌，左边柄上刻着“卫宋”，右边柄上刻着“灭金”。郭芙见他又伸手去摸鼓底，上前想帮他将青铜鼓搬开，一搬之下却没搬动，二人相视一眼，杨过握着她的手将鼓面顺时针转了一转，静了一瞬，却听一阵机关响动，虽然声音不大，也够杨过一惊，深怕招来守卫，刚要带郭芙离开，却见那圆形的木板霍然洞开，折叠的木梯一点点露出通往楼下通道。

　　杨过一呆，侧耳听了听，院内并无响动，想到这楼门窗紧闭，隔音应该不差，方放心提着烛台，带着郭芙跃了下去。

　　杨过本以为还是一间画室，却见这一层布置和二楼大不相同，隔栏屏风，摆设风雅，书桌棋塌，琴案香炉，该有的一样不缺，确是书房无疑。最妙的是那正中的柱形书架，只怕二十个人合抱有余，由顶直底，分了十多层，不论人在这层的那个隔间，都可以看到这书架的一部分，藏书之多，叫人惊叹，若非二人曾见过黄药师的藏书，此刻已给惊掉下巴。

　　二人绕着这层走了一周，又回到原点，杨过对郭芙低声道：“应是这里了，咱们找罢，别闹出声响，当心惊动守卫。”

　　郭芙呆呆“嗯”了一声，见他已转身在一壁书桌上翻找，方愣神道：“啊，不对！你要我找甚么呀？”　

　　杨过转过头将一个文牒砸在她脑门上道：“自然找账本啦。”郭芙捂住头揉了揉道：“好端端的，找甚么账本，早知这样，你带大武哥哥来不就行了？说甚么去个好地方，却拉人来作苦工！”，说着拿过那文牒翻了翻，丢在一边，再在案上翻了翻，见都是一些无谓的公文，再不就是恭贺的表文，都没甚么要紧。

　　杨过闻言好笑，道：“我本想着在韩小子家寻个没人的地方放把火，叫他这两日焦头烂额，没空想个明白。方才见到冷家婶子，才觉得不妥，这小子其奸似鬼，若不拿他点把柄心里总是不踏实。”

　　“他坏得过你么？”郭芙怪道：“你若觉得冷家婶婶有危险，咱们走时将她救走就是了。”杨过道：“咱们是回去打仗，你当绣花么？只看冷婶婶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哪里受得了一路行军颠簸之苦？”

　　郭芙闻言点头道：“也对！不过说来也怪，听冷婶婶的话，对她的监视好像比之前加强了，她又不懂武功，冷大叔他们又没有反心，韩宿这样紧张监视她作甚么？”杨过正翻看一封贺表，噗嗤乐道：“瞧不出这小子拍马屁的功力比我还高。”听了郭芙的话，方道：“这说明韩宿心中又有坏点子了呗。”

　　郭芙奇道：“甚么坏点子？”杨过见她难得虚心求教，笑了笑道：“这还不明白？我向他借兵，五千骑兵虽然不能说太多，但若我刘备借荆州一去不回头，他也莫可奈何，所以势必要派这部分兵马信任忠诚的将领同行。但若这部分兵马从他亲兵中出，他的亲信随咱们去襄阳，那他在洛阳的实力势必大减，届时还要防着冷大叔他们，当然是有冷婶婶在手保险些；若他心思再毒点儿，这批兵马从冷大叔他们旧部中出，那自然还得由冷大叔他们亲自率领，有道是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呢，何况冷大叔他们对他本来就没甚么好感，若冷大叔他们陈兵城外，不听号令，难道他韩宿还敢自己人打自己人不成？便是他敢，周冷二人在沙场卖命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若有冷婶婶在呢，怎么也叫他们投鼠忌器，最不济还能撑到他老子回来主持大局，他充其量也算个无功无过罢。”说着杨过忽然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所以咱们要赶快找到这小子向袁大叔私买盐货的证据，省得到时候这小子疯起来郭伯伯下不来台。”

　　杨过望了郭芙一眼，此刻忽然有些后悔，怨自己错估了韩宿的性情，本以为他是个满口礼义廉耻的迂腐书生，便日后得知他偷龙转凤也碍于名声只能咽下这哑巴亏。但今见他直接将冷夫人扣下，说明他为达目的并不把个人名声放在心上。这样的人若日后得知了真相闹了出来，他杨过倒没甚么，但于郭家声名实在有损，所以才这样急匆匆的寻韩宿的把柄。

　　郭芙听他说完，心里仍是一知半解，眼睛却闪着光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杨过给她看得脸一红，心中有鬼道：“瞧甚么？”郭芙道：“你怕他？”杨过眼神一闪，悻悻道：“人家有权有势，到时候千军万马攻来我就只有逃命的份，不怕也不成啊！”

　　“当面扯谎！”郭芙抱臂眯着眼睛道：“你现在这副表情跟小时候做了亏心事怕妈戳穿一模一样，你做了甚么坏事要他千军万马来抓你？”

　　杨过神情一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郭芙忽然一拍他肩笑道：“不必怕他，他再坏也不及你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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