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毒手医仙

　　耶律齐毕竟不是杨过二武等陪她一同长大的小伴，郭芙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抿嘴笑了一会儿，便静静坐在一旁。

　　耶律齐自己闷头吃了半晌，方意识到她的目光，端着碗如梦方醒道：“你，你吃过么？”郭芙抿嘴一笑，心道你现在才想到我，便板着脸伸手道：“没有！”

　　耶律齐一呆，看着半空的碗，捧着尴尬一笑。郭芙且绷不住，收手谑道：“小气鬼，我才不要呢！”说着站起身朝案边边走边道：“我倒看看你忙了整晚，做了甚么出来。”

　　耶律齐一惊，忙撂下碗，推着轮椅风似的挡在她前面。郭芙一呆，像是没想到他双腿不便也能如此迅捷，只听他张臂拦道：“画卷我已让下人拿去给你妈妈了。”

　　郭芙疑心道：“既如此，你挡我作甚么？”说着握着他椅背将他推到一边。耶律齐见阻拦不住，脸色大变道：“其实我……”正说着，却听郭芙惊呼一声，耶律齐无奈闭上眼睛，转着椅子回身，却见郭芙拿着那木头削成的手臂冲他叫道：“丑死了，难怪你遮着不叫我瞧。”

　　耶律齐呆了一瞬，暗舒了口气，道：“原本也没甚么，是你一定要瞧。”郭芙翻着那截木头细看，见木质果真不佳，耶律齐仓促削制成型，刀痕也甚粗粝，一副明眸难掩嫌弃之色，撇嘴道：“杨哥哥瞧着随意，实则最是挑肥拣瘦，这个东西，他可瞧不上。”

　　“杨哥哥？”耶律齐俊眉稍扬，音调微沉。郭芙不知其意，问道：“你不信？”耶律齐垂眸，拇指搓着椅子，只觉胸中抑闷，任郭芙同他说话，理也不理。待郭芙走到他身前叫了数声大哥，方神魂归位，忙喝了杯茶定了定神，开口道：“甚么事？”

　　郭芙见他不理人，本是不悦，但想到他累了一夜，似也有情可原，方收住脾气。耶律齐抬头见她脸色几变，方想起她方才所言，遂道：“这样粗苯的木头原就是应急用的，眼下时间有限，也没有好的材料，也只得将就了。这些都是小节，另有一事才叫人担心。”

　　郭芙惯见不得他一脸忧虑，忙问何事。耶律齐收了收气息，压下心中妒意，缓缓说道：“杨兄弟虽服了绝情丹，但他毕竟又身中情花毒，虽有内力压制，但他曾逆行真气，经脉也受损耗，想必对花毒的控制也颇为费力，此去见韩宿福祸未知，若动起手来，对方人多势众，胜负难料。我看还是同你妈妈商量，让朱大叔他们在外接应为上。”郭芙还当他担心何事，闻此不由想到昨夜和杨过动手，自己丝毫占不到便宜，故而不以为然道：“他那副样子也叫中毒么？我瞧好人也比不过他。”

　　耶律齐道：“堂堂男子汉，纵然不适，又怎会跟人诉苦？”郭芙点头道：“说得也是，他是最会逞强了。”郭芙话一出口，瞥他神情，饶是她再迟钝也瞧得出他神情落寞，只是猜不出为何。猛拍了下脑门，想起一事：“那心法杨哥哥只用了一次，花毒发作便疼得那样，大哥用了两次，双腿不能行动不说，还给我害得险些醒不过来，岂非更糟？”念此忙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瞧了他一番。

　　耶律齐见她紧张，立知其意，心中微觉温暖，宽慰道：“我又未中毒，只要不妄动真气，和常人无异，不必担心。”郭芙神情严肃道：“妈叫我告诉你不要擅自运功打通经脉，你可要听话。”耶律齐笑着点了点头。

　　郭芙见他听乖听话，方起身道：“你们的伤毒都得等外公疗治，我们再担心也是无用。”耶律齐双眉蹙道：“这正是我担心之处。听程姑娘说，岛主他老人家游历江湖，居无定所，又怎知他此刻便在桃花岛？若然不在，咱们四处寻他不到，我双腿虽不灵便，尚无碍性命，可杨过……”

　　他一番话郭芙越听越心惊，她一门心思求救外公，却从未想过外公行踪不定，又怎会乖乖呆在桃花岛等着他们？忙拉着他道：“那，那怎么办？”耶律齐但觉手中一暖，脸上微红，抬眼却见她一对水眸甚是惶急，忙安慰道：“你先别忧心，我倒识得一个大夫，或有办法。”郭芙急道：“那花毒如此厉害，寻常大夫怎解得了？”耶律齐微微着窘，郭芙方醒悟方才说话得罪了他，忙道歉道：“大哥，我口不择言，你别放在心上。还是先问过我妈，她定有法子。”说着便要去寻黄蓉。

　　耶律齐拦道：“你妈妈现在满心都是你爹爹的安危，和如何解困襄阳，此等时候莫要再拿旁的事惹她烦心。”郭芙虽有不甘，但知他所言在理，再者母亲毕竟不精于岐黄之术，去问她也是徒然，只好乖乖坐了回来问道：“那大哥所说的大夫在哪里，咱们去寻他来。”虽嘴上如此说，但她心中并无几分信心，只是此刻求救无门，聊胜于无罢了。

　　耶律齐神通目明，岂猜不着她所想，便正色道：“你自小随父母一处，令尊令堂是当世豪侠，受人尊崇，你所听所见必是赞誉多，毁谤少，久而久之，你虽不觉，却未免有夜郎自大之嫌。”郭芙闻言扁扁嘴，掰着手指道：“我，我才没有。”

　　耶律齐微笑道：“你不必觉得难堪，我同你说这些，正因为我感同身受。先父身居相位，我自小身旁除却真心赞誉者，还有更多的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小人，身处久了，便是你如何内谦自省，也免不了飘飘然。但须知天外有天，术业专攻，黄岛主纵然学究天人，毕竟杂学甚多，旁人虽才智不及，但终其一生，专攻一业，也未必差于岛主。”

　　郭芙虽听了进去，但毕竟骄傲惯了，撇嘴道：“瞧你说得这般尊敬，这位医术比得上我外公的人是你师傅？”耶律齐道：“虽不是我师傅，却也是一位叫人尊敬的长辈。”

　　郭芙斜眼看了看他，摇头道：”我可不信，他既如此厉害，怎么你喝个药也能厥过去？”耶律齐瞬间一窘，道：“这个……另有缘故，说来话长。”

　　郭芙拉了把椅子，调了个舒服的姿势，转着茶杯道：“反正今日也没咱们的事，你慢慢说呀。”耶律齐疑惑道：“昨日杨兄弟不是还要你去帮忙么？”郭芙白他一眼，鼓着嘴巴道：“我有答应他么？”说着暗暗咬牙自言自语道：“那可恶的小鬼，昨日叫他蒙混过关，今晨又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嘲讽我，我理他才怪！”

　　耶律齐见她脸色忽明忽暗，又对着自己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只好娓娓道来：“我少时父兄四处征战，往来于西域诸国，有一年姑墨与温宿两地忽然爆发瘟疫，塞外物资短缺，天气恶劣，虽过去这么多年，我仍记得那时茫茫草原，遍地尸骸，牛羊百姓，无一幸免。军营亦受波及，我那时年幼，身体自是不如大人，也不幸染病。”

　　郭芙闻此不由打断道：“那该如何是好？军中没有大夫么？”耶律齐道：“塞外各族笃信巫医，古老传承，虽也有不少良方，但大多也只是以卜筮为主。还有位巫医说我活不成了，得求昆仑神庇佑，将我架在火架上烤了三天三夜，也不知是否真的昆仑神庇佑，我竟未被烤熟。”

　　郭芙哪料到他也会说笑，不由扑哧一乐道：“你爹老糊涂啦，这样的话也信！”话毕忙拍了下嘴，暗悔失言，刚要道歉。抬眼却见耶律齐并未生气，反而有些感怀之色，只听他叹道：“身为父母，所求不过半分机会而已，又怎会在意荒不荒谬。”

　　郭芙知他想起亡父，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又知内伤之人，最忌动欲动情，只好岔开问道：“那后来呢，你怎么好了？是遇到你说的那位大夫了么？”

　　耶律齐回神点了点头，道：“不错，他自西而来，生就一双碧眼，高鼻深目，倒和西域百姓相差不多，只是一头银发。”郭芙讶道：“那他年纪定很大了。”耶律齐笑道：“那倒不然，西域各族血统不一，他生来就是一头银发，倒和年纪无干，只是脾气性情很是古怪。”

　　郭芙哈哈乐道：“我师公外号江南七怪，他只得一人，顶多是塞外一怪，不值一提。”耶律齐道：“听师尊讲过令师公同丘师兄只为一个赌约，便肯花上一十八年找寻令尊，悉心栽培，在此事上，这位前辈倒和令师公们有异曲同工之怪。”

　　郭芙奇道：“哦，难道他也与人打赌了？”耶律齐道：“他为人倨傲，不把旁人放在眼内，自称是千古医道第一人，天下无他不可医治之病，无他不可破解之毒。只是他虽医术了得，但救人与否全凭他当日心情，若他不称心，便是磕破头刀架颈他也不会救人。他虽肯救我，但那时多得是要他救治的百姓军士，他有时肯救，有时却不肯瞧上一眼，偏生为人又软硬不吃，任先父功名利禄诱惑，生死自由胁迫全无所动，叫先父又急又气。”

　　黄药师为人便极是傲气，故此郭芙不但不觉此人傲慢无礼，听了反而有些叹服道：“倒是个有骨气的人，那后来怎么样？”耶律齐道：“先父拿他无法，但又不能置百姓属下生死于不顾，只好厚起脸皮，日日去磨他。结果发现他不仅精于岐黄，更善于用毒。”

　　郭芙道：“这也没甚么稀奇，我外公说，医毒本不分家，毒亦能救人，医亦能害人，救人害人，唯心而已。”耶律齐道：“岛主见识过人，叫人佩服。”

　　郭芙道：“休要恭维，快接着讲，耶律伯伯说动他了么？”耶律齐道：“自然没有，不过却发现了他一个大秘密。”郭芙奇道：“甚么秘密？”耶律齐笑道：“他在研制一种天下至毒的毒药，不单前无古人可解，还要让后世千千万万代都无药可医。”

　　郭芙笑道：“这也荒唐，千千万万代的事他也能料到？”耶律齐续道：“先父自然也说不信，但又知他为人极傲，便故意引他打赌。”郭芙道：“赌注是甚么？”耶律齐道：“原本先父只是为了叫他医治瘟疫，但他脾气极倔，说若是先父能找到一人破解他的毒药，不但他终生为先父驱使，他的后人弟子也要终生服侍先父的后人，世世代代，绝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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