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飞星传恨
黄蓉知他玩闹，但眼前实在不合时宜，故此秀眉微蹙。武三通见状却对她呵呵笑道：“还是郭夫人教导有方，叫他们三人跟亲兄弟一般，我瞧杨兄弟对他俩比他们亲兄弟还要好上三分。”黄蓉略感尴尬，点了点头，杏眼含嗔瞥向杨过。杨过知她不愉，吐了吐舌头，方松开两人。二武给他丢在座上，挤作一团，他自己却绕到耶律齐身旁坐下。
郭芙隔着耶律齐低声揶揄道：“你不是厉害么，也怕了我妈妈？”耶律齐瞧她扬眉得意，不禁莞尔。杨过挑眉沉吟道：“岳爷爷英雄一世，太夫人尊前仍唯唯诺诺，何况于我？”耶律齐闻言脸色登时一变，郭芙哪里听出他话中之意，反而一仰下巴俏声回道：“算你识相。”
武三通道：“芙儿这话中听，杨兄弟，郭夫人若命你去，可推辞不得。”朱子柳笑道：“这可难了，当娘的命去，做女儿的却不许去，便是郭兄弟在此也解不开这糊涂官司。”黄蓉叹了口气，道：“大事为重，过儿，你……。”
杨过还未答言，郭芙无双同声道：“不成！”
她二人难得同心同德，众人见得一呆，她二人也跟着怔住。武三通问道：“陆丫头，你又不识得那吕家小姐，替人抱甚么不平？”陆无双道：“甚么驴小姐马小姐，与我甚么相干？”武修文笑道：“都是四条腿子跑地，怎地不相干？”陆无双脸色一白，要站起身来，却给程英强行拉住，连声抱歉。
郭芙道：“既不相干，你搭甚么腔？”杨过道：“你这妮子不识好歹，她帮着你，你反而怪她？”郭芙翻眼道：“我要她帮？”无双道：“谁要帮你？我说不成，是说郭夫人处事不公。”
黄蓉本以为他们小儿女间又要争风，好生头疼，但听说到自己身上，不由问道：“哪里不公？你且说来。”无双道：“郭夫人是前辈高人，处事本应公允持中，耶律燕说得好，这是件苦差，应者不智，为什麼偏要杨大哥去？”
黄蓉叹道：“你说的不错，虽要小辈儿前去，也并不非要过儿。只怪我教导无方，徒弟才智武功皆不及他，但择优而取，能者多劳，不是人之常情么？”无双道：“耶律齐自己想得主意，却借故推诿旁人，也是人之常情？”说着望了杨过一眼，眼眶忽然有水珠打转，指着耶律齐愤然道：“你此刻双腿不便，又不是一辈子都断了，却拿腔躲懒，叫杨大哥去给人笑话，受人屈辱，你安得什么心？”耶律齐眉头微皱，并未答言。
他出此主意，郭芙心中本气，但见陆无双如此咄咄逼人，也愤然道：“我这就敲断你的腿，瞧瞧是不是能拿腔装病？再说，又不是大哥叫他去的，凭什么怪大哥？”无双冷笑道：“天下事非此即彼，用得着用嘴说么？”“你！”郭芙站起身指着杨过叫道：“你倒说个明白，他好端端的，怎么就给人笑话，受人屈辱？”跟着斜了杨过一眼，像是在说，他不笑话□□旁人已是便宜了，还会被人笑话？
无双恨恨看她，咬牙道：“你自己干得好事，忘得倒快！”郭芙受噎一顿，方想起杨过也是断了一臂，只是他素来飞扬跋扈，看不出半点儿为此伤心失落的样子，武功更是不退反进，欺负起人来更是乐此不疲，日子久了，她倒不觉杨过比常人少些甚么。反而耶律齐如今重伤虚弱，又不能行走，倒是更可怜些。
杨过见她脸憋得通红，两眼发直望着自己，手指用力搓着衣角，嘟囔着说道：“既怕给人笑话，那不去最好。”杨过哼道：“我便断手断脚，何惧一介书生？”
他二人相斗众人已习以为常，皆不敢接话，怕一个不妨得罪哪个，当下又要拔剑见血。席上倏然安静得有些尴尬，耶律齐忽道：“我在师伯留书中看到一种机关手，很是巧妙，可如人手般活动自如。”杨过闻言双眸一亮，郭芙似是早知此事，冷哼一声。程英忙道：“果真么？”耶律齐点了点头。
陆无双哼道：“若不用杨大哥，你也想不到此处。”耶律齐淡淡看她一眼，只道：“师伯学究天人，非我辈所及，奇淫巧计，虽于世人眼中不登大雅之堂，但其义理亦是博大精深。自我得了此书，虽研究了些时日，碍于天分有限，故而所得尚浅。书中说道，要将人与机关合为一体，需高深的接驳之术，分经接脉，续骨驳肉，不能有分毫之差，否则轻则无功，重则因失血断脉而丧命，若无十分把握，不能轻忽试之。”说着从怀中掏出王重阳的机关留书递给黄蓉道：“小侄素闻桃花岛主博闻广智，不知婶婶可得真传？早想拿此书向婶婶讨教，只是婶婶近日忙于忧心襄阳，才搁置一旁。”
黄蓉略一翻看，摇头道：“机关术数，家父也有涉猎，只是我那时偏好奇门遁甲之术，只觉自然天道人力难及，对人工巧计不屑习之，故而对此知之不多。”说着对程英道：“师妹呢？”
程英也摇了摇头，道：“师尊他老人家并未传此技于我，我也不敢多问。不过，若耶律兄肯借出重阳真人的留书，我愿倾心研究，总有进益。”
郭芙道：“这可不成，若是你要研究个三五十年，那要来何用？”无双道：“你没听见，机关术数博大精深，难道表姊还不如你”郭芙道：“那也未必，这玩意儿只有重阳真人和我外公懂，你怎知我就比她懂得慢？”心中却道：“你偏会抓巧卖乖，讨他喜欢，岂能让你如意？”她说着对黄蓉伸手道：“妈，我要先瞧。”
耶律燕笑拦道：“你既不懂，借书何用？反倒耽误了二哥。”武三通道：“既然都是从头学起，倒不如让杨兄弟自己琢磨，他聪明绝顶，世无其二，再有郭夫人从旁点拨，相信也要不了多久。”
郭芙大不服气，手舞足蹈的比划着道：“他便学会了，难道自己能给自己接胳膊么？”说着对耶律燕道：“大哥也不懂，我怎就耽误他了？”耶律燕抿嘴笑道：“他说不懂，便已比你懂得多了。”郭芙望了耶律齐一眼，见后者面带微笑，还当他笑话自己，气道：“我才不信。”耶律燕自幼崇拜兄长，闻言也气道：“二哥会造飞星弩，可以一次连射三十六支□□，连金轮国师都躲不掉呢！”说着举起郭芙的手臂，露出袖箭的箭套，道：“你不是已见识过了么，你会做什么？”
郭芙强抽回手，瞪着眼想了半天，努着嘴道：“我，我会做木娃娃。”众人闻言哄堂大笑。武修文轻咳两声，指着自己道：“芙妹，你的那个娃娃好像是我做的。”郭芙气得抬手便用酒杯丢他，却给他嬉笑着接个正着。
黄蓉若有所思，忽对耶律齐道：“齐儿，你真能做出一次射出三十六支箭的劲弩？”耶律齐知她心意，定是想让自己为宋军也做此弩，犹豫了片刻，方点头道：“婶婶有所不知，这飞星弩对材料要求极高，普通弓弦最多承受十箭之力，便如诸葛武侯所造连弩，而今都已失传。我是曾漠北行军途中遇到一个大湖，湖中有水蛟作怪，先父率众多次围杀不果。后终被师傅与我擒住了牠，师傅一时兴起，就将牠剥皮抽筋，拆肉犒赏将士。只剩一根筋条，便给了我，用作了弓弦。那弩机是我用先前偶然得到的一株千年紫杉木做成，这两样东西都世所罕见，极为难得，因此这飞星弩威力虽强，但这当世只有一架，所为仍是有限。”
黄蓉不死心，追问道：“此弩现在何处？”耶律齐脸色一红，尴尬回道：“家父将它作为礼物，送给四王子忽必烈了。”黄蓉一怔，忙转头瞪着双眼对文长老道：“你探得消息，今次兵围襄阳，谁是主帅？”
文长老给她问得一惊，抖着身子说得：“忽……忽必烈。”黄蓉身子一软，险些跌坐下去。耶律齐见她眉心深蹙，忧心忡忡，忙道：“婶婶先别担心，这飞星弩有一大弊端，弩机劲力虽大，但绝非一般人能使用，非得内力深厚之人才能射出。何况，装箭工序十分繁琐，忽必烈并不晓得，就算他真的带在身边，也只能使用一次。”
杨过一锤桌子气道：“蒙古军中也不乏高手，早知在全真教便不该放他们离去！”耶律齐道：“那时龙姑娘受了伤，你与几位师兄又有误会未除，贸然出手，后果难料。”杨过想起一事，忙问道：“听耶律妹子所言，耶律兄的弩机曾拿金轮法王试箭？”耶律齐道：“不错。”
杨过忙道：“结果如何？”耶律齐道：“他中了三箭，有一箭正在要害，这弩劲力极大，比我所射还要强上两倍有余，若是真箭，必会丧命。”
杨过望了黄蓉一眼，二人皆明白对方所想，郭靖武功纵比金轮高些，却也相差不远，三十六支箭齐射，以法王之能却也避不过三箭，不知郭靖是否能全身而退。
杨过骤然起身，对耶律齐道：“耶律兄，我知你做惯了谦谦君子，便只捡你爱听的说，小弟便要采及葑菲，你好歹也拿出些刍荛之见。”耶律齐莞尔道：“你问便是。”杨过沉声道：“若要你现在给我接个手臂，是否为难了你？”耶律齐沉思了片刻方道：“若用接驳之法，我确实力有不逮，何况机关手本身构造繁琐，非短日所能成事。但若仅暂时为你接上个假胳膊，不需关节动作，只为瞒人耳目，再凭着你的机敏才智瞒天过海，却也不难。”
杨过道：“要多少时间？”耶律齐道：“一晚足矣。”二人看向黄蓉，见她点头，方要结伴离去。郭芙忽然横过身子拦道：“不许你去！”
黄蓉喝道：“芙儿，不需捣乱！你再不懂事，给我回桃花岛去！”郭芙道：“妈，我没捣乱，那姓韩的小贼委实可恶，若叫他得逞，这天底下哪还有公道可言？”
黄蓉气得发怔，但知女儿性子执拗，尤胜乃父，若硬逆着她来，又不知会惹出甚么祸事，只得以眼神示意，叫过齐二人先行离去。朱子柳见状，出声分郭芙精神道：“芙儿，你也听到方才耶律小哥所说，你爹爹现在危在旦夕，咱们还是先以大局为重。”
郭芙哑这嗓子喊道：“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你们各个都说为了大局，难道吕姊姊就不算襄阳的百姓了？你们为了大局牺牲她一个，难道不应先去问她乐不乐意？”周勐道：“丫头，她是吕大帅的闺女，理应为了全城牺牲一些，何况又不是要了她的性命。”武三通道：“周兄说得正是这个道理。”
“呸！”郭芙啐道：“往日说起昭君出塞，公主和亲，你们不都说是国仇家辱，义愤填膺么，朱大叔还说甚么‘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今日吕瑶不是公主，你们却一起逼她葬送终身。还说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她的性情我最明白，若真听你们退了婚，襄洛两地万千百姓都知韩宿宁可赔兵赔粮都不肯娶她，她还活得成么？”她愈说愈气，抽剑道：“我才不知什么危在旦夕，我宁可和爹爹一同战死沙场，也胜过对那姓韩的小人卑躬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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