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好人难做
此刻众人围着杨过，他经黄蓉调理，实已转醒过来，但神情衰败，面如死灰，谁也不愿理睬。见屋内乌泱泱的一堆人，索性侧身将脸面向墙壁。水也不进，药也不喝，众人尚不知他心事，还当为郭芙所伤，也都不忍责怪。
程英眉心深蹙，伸手抚他肩柔声劝慰道：“杨大哥，你到底伤在哪里？跟我说说好不好？”杨过却双眼一闭，如死人一般。黄蓉摸了他脉，知道外伤无碍，见他情状，想必是伤了心，叹道：“师妹也毋须多虑，过儿只需多加休息，心思疏解便好。”程英眼圈一红，泫然点头。
这当儿武修文才从外面进来，见除了完颜萍陪伴耶律齐外，其余人皆在此处，大感泄气道：“这么晚了，怎么都守在这儿？”耶律燕笑道：“你怎么才来？”武修文抬眼道：“大嫂舍了二舅来这儿，我要告诉大哥。”耶律燕脸上一红，她实是武敦儒拉来的，不由埋怨得瞪了他一眼，武敦儒在旁傻笑两声，未敢言语。耶律燕抬手啐道：“你这猴儿再乱说，瞧我不打你。”武修文抱头躲在黄蓉身后，探头对武敦儒道：“你算甚么大哥，看着亲弟弟给人欺负。”武敦儒急道：“和我有甚么相干？你不惹她，她又会打你？”
黄蓉回手一拍，打得小武哎呦一声，好笑道：“你杨大哥还要休息，不许胡闹。”小武吐了吐舌头，连忙点头，朝后跳了一步。恰撞在陆无双身上，刚要赔个不是，只听无双气道：“作甚么死？我瞧你们就是故意的，郭芙先伤了杨大哥，你再来气他，不将他害死你们不肯干休，是也不是？”
武修文瞪着她道：“谁来气他？我巴巴跑来送灵丹妙药，你们不谢我也罢了，反倒怪我。既如此，我也不管了，看他甚么时候死，也轮不到你！”陆无双脸上一白，一掌劈来，还未近身，便给程英的玉箫荡了开去，只听她道：“甚么灵丹妙药，快拿来。”无双气道：“表姊你信他胡说。”武修文抱臂道：“甚么好物让你们瞧见也不灵了，你们都回去休息，明日我便还你们一个活蹦乱跳的杨过，否则死了可别怪我。”
黄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见程陆二人一脸踟蹰，笑道：“你若胡来，师娘也护不得你。”小武摊手道：“他死了我给他偿命好不好？”程英无奈，望了杨过一眼，抱拳道：“有劳武兄。”说着拉起无双便走，陆无双气得回头道：“若你再使坏心，我就把你千刀万剐！”武修文冲她作个鬼脸，不以为然。众人也知夜深，再留不免扰了杨过，又想他身上有伤，左不过也是二武留下方便照料，少不得一番嘱咐，方对杨过告辞而去。杨过自始至终头也不回，待众人去尽，只留二武与耶律燕。
武敦儒对弟弟道：“我先送燕儿回去，过会儿便来换你。”武修文拖了个凳子坐上，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茶，一饮而尽方撇嘴道：“你陪嫂子度年如日，这‘过会儿’只怕要到明日大早，这会儿说好话儿哄骗弟弟，瞧我好欺侮？你也别来，我也不领情！”武敦儒给他噎住，耶律燕道：“你哥哥是一片好心，谁要你领情？”说着抿嘴一笑道：“我知道你为甚么生气，你见我来，完颜姊姊没来，在生我二哥的气，寻不到他，便把气都撒在我们身上。”武修文给她说中，猛然咳嗽起来，大武连忙给他顺气，只听耶律燕笑道：“你也别气，二哥瞧咱们都累了，早让完颜姊姊回去休息了，若不是敦儒叫我，我也睡了，谁还在这儿听你平白冤枉人，还要受你的气！”
武修文听得完颜萍不在耶律齐处心中大畅，忽然眨眨眼睛，扯着嗓子冲杨过嚷道：“可不是，这年月冤死的人多了，又不多你们俩个，人家挨打的都没抱怨甚么，我不过说你们两句，有甚么可抱怨的！”
却听咣当一声，杨过揪起头枕看也不看就朝后砸去，一把砸在地上。三人吓了一跳，耶律燕不明武修文所指，还当他声音太大，惹恼了杨过，忙举手低声道：“你再乱说，我先打你。”小武忙跳到凳子上指着她冲兄长叫道：“谁家的恶婆娘，还不打出去！”耶律燕气得又要打他，却给武敦儒一把抱住，只听他劝道：“小武疯了，叫杨大哥收拾他罢，咱们不去理他。”说着拉着耶律燕便出了门。
一时间，喧闹的房间又安静下来，小武从凳子上下来，又倒了杯茶，对杨过道：“你渴不渴？”杨过不答。武修文自己喝了茶，又捏了块点心，道：“折腾这半夜了，你饿不饿？”杨过仍不答。武修文也不理他，自己大吃大喝起来，吃饱喝足了，从地上捡起头枕，将靴子一踢，和衣躺在杨过身侧，抓着被子的一脚，又问：“你困不困？”杨过这才回过身来，将被子踹给他，干巴巴道：“你烦不烦？”
武修文嘻嘻笑道：“你先前不理我，我还当你睡着了。你既没睡，就和我说说话。”杨过闭眼道：“你再说话，我就把你扔出去。”武修文一副无所谓状摊手道：“你扔我出去，别想芙妹再和你说话。”杨过听得“郭芙”两字，猛然睁眼，恶狠狠道：“谁要理她！”
武修文翻了个白眼，道：“不知是谁，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使唤我送这个又送那个……”话没说完，杨过已一掌劈来，小武连忙躲闪，心中却知自己的武功实难相及，他二人离得又近，多半儿不能幸免，连忙双手挡在身前。哪知杨过有伤在身，这一掌还未落下，一时气愤走岔了气，咯了口血，倒了床边。
武修文有惊无险，见杨过不住喘气，捧心道：“我了个乖乖，幸亏我闪得快。”说着见杨过瞪着自己，盘腿坐起指着他道：“你瞪甚么瞪，要不是看你有伤在身，我早揍你了。”杨过直起身子，手臂微抬，吓得小武连忙后退，他嘴角浮笑道：“你打得过我么？”武修文见他脸色灰白，实在受伤不轻，当下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好好坐下调息。”
杨过依言坐下，慢慢调息起来，过不多久，脸色慢慢转佳，方睁开眼睛，却见武修文仍守着自己，问道：“你到底要干嘛？”武修文见他好转，方舒了口气，道：“我可是立了军令状，你若死了我得给陆无双那死丫头千刀万剐。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那也要血洒疆场马革裹尸，栽在小丫头片子手里我死也不能瞑目，何况还是我大仇人的徒弟！”杨过叹道：“李莫愁已死，无双也深受其害，你又何必跟她为难？”武修文道：“谁爱为难她？她爱你爱得疯啦，你舍不得她，可和我没甚么干系。”杨过闻言眯眼看他，却不言语。
武修文给他看的浑身不舒服，忙抖了抖身子，道：“你若好了，就坐好，我有话同你说。”杨过闻言，打了个哈欠，偏躺了下去，瞑目闷声道：“有屁快放。”言罢又伸出两指来淡淡威胁道：“若再提她，就让你尝尝祖师爷的弹指神通。”
武修文见状，也跟着伸了个懒腰，躺下身道：“好，不提，谁提谁是乌龟王八蛋。”说着侧过身，将脸对着杨过，又道：“杨大哥，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赔个不是。”杨过闻言放下手，头不动眼不抬道：“噢？那我得问问，你这不是赔得是哪次？”
武修文挠挠脑袋，迟疑了片刻方道：“就，就从第一次的开始罢。”杨过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都忘了。”武修文道：“那你为甚么离得桃花岛也忘了？”杨过猛然睁开眼睛，想起当日用□□功将武修文打得昏迷不醒，转头对着他道：“那次你伤得怎样？唉，我也有不是。”武修文笑道：“没甚么，挺好的，好得不得了。那段日子，郭，额，那个谁日夜照料我，我惹恼了她，也忍着不同我发脾气，只是大哥遭了央。”说着笑得更欢，杨过闻言，垂眼道：“我欠你一份情，不知怎么报答你。”
武修文心道你别同我抢完颜萍已是报答我了，口中道：“那都是小事。”却听杨过道：“你别心急，完颜妹子同耶律齐本是世仇，岂是好开解的？哼，我帮你开脱了芙妹，早还了你的情。”他话音一落，武修文指着他笑一字一顿道：“乌龟王八蛋。”杨过面上一僵，别过了头。武修文却眨眼道：“算啦，反正你同芙妹闹翻了，大哥又找到大嫂，正好没人同我争。瞧来瞧去，还是芙妹好，旁人怎及的上我们自小到大的情分……”他话没说完，杨过已冷了脸，腾地一下坐起身来。
武修文忙退了一些，道：“你干嘛？……我告诉你，你刚还说欠我的情，你可不能动手！”杨过冷着脸道：“谁同你说我们闹翻了？我们……”他脸上忽然一红，不再说下去。武修文瞧着他脸色，抱着被子坐到一边，偏了偏脸道：“我见到芙……芙妹了，她哭的呢，那叫一个可怜！她同我说，她不小心把你妈妈的遗物弄丢了，你肯定恨死她了，她心里那个悔啊，不知道同谁说才好，只是呜呜的哭，两只眼睛哭得跟咱们桃花岛上熟烂了的桃儿似的。”杨过狐疑道：“她……真是这样说的？”武修文瞪眼道：“哪有不真？不然我怎会回来得这样晚？你也知道她每趟哭起来都跟海啸决堤似的，没个把时辰怎么劝得住？”杨过眯起眼睛，盯着他道：“那可辛苦你了。”武修文也不理他变了的脸色，仍是乐呵呵的摆摆手道：“哪里哪里。”说着又道：“然后芙妹哭着哭着就说，你肯定是再不理她了，师父师娘疼你又比疼她多，那她活着还有甚么趣儿，不如啊，死了干净。”杨过闻言一抖，一把抓起小武衣领，叫道：“这就是你给我送的灵丹妙药？她人呢？”说着便要下床。
武修文拽着他，拦道：“你忙甚么？我怎会看着她去死呢，你听我说完！”见杨过忍住不动，方道：“我自然劝住了她。是了，我还帮你好好教训了她一顿，我说‘你干出这样的事，杨大哥再同你好那就是大不孝，师傅就先饶不了他。再说，杨大哥还有杨大嫂呢，你算怎么回事？’”说着见杨过脸上一白，忍笑道：“她听我提到杨大嫂，马上就不哭了，气得跳起来，说要和你一刀两断。我说‘待你嫁了人，自然就一刀两断，一干二净’，芙妹听了好生欢喜，当即问我，她可嫁谁。我就说‘师娘的心意，本来就是要你嫁给我们兄弟的一个，现在大哥有了大嫂，那是万万不能了。咱们两个从小就好，便有不好，那也是杨过让咱们生了嫌隙，现在你要和他一刀两断，那不如就嫁我好了。’哪知芙妹听了，好生乐意，直说‘小武哥哥，还是你待我好’。我们约好明日就将此事禀告师娘和我爹。你瞧，这可不是灵丹妙药么，日后芙妹嫁了我，她自然不再伤心难过，你又还了我人情，我也帮你了了心事，咱们三个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说着不理杨过已发青的脸色，一把抱住他，迅即松开笑道：“大家兄弟，就不必多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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