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洛神微步

　　他突然间落水，河中岸上登时骚乱起来。众人这才看见，洛水中并非只有他一人一艇，另有几艘快艇跟在后面，似是此人随从。只是不知何故，离得稍远，眼见主人落水，连忙赶来，口中呼救不止，怎知忙中出错，几艘快艇一齐卡在桥洞中央，谁也移动不得，各个手忙脚乱起来。

　　那俊秀少年在水中浮浮沉沉，只顾挣扎，显是不通水性，耶律燕忙叫道：“那人落水里了，咱们快救他一救。”郭芙拍手笑拦道：“忙甚么，叫他多喝几口水才好。”耶律燕知她爱闹，自己又不识水性，只好瞧着武敦儒。武敦儒还未答话，却见武修文伸臂挡在身前道：“人家仆人护院一大堆，哪用得着我们？哪里就淹死他了？”说着朝着耶律燕挤眉弄眼道：“嫂子关心旁人，当心大哥吃味儿。”耶律燕脸羞得通红，虽觉他说的不对，但也不知如何反驳，扭身转往一边，不再管了。其实众人夸赞此人，旁人还可，武修文却先不放心起来，说话的虽是耶律燕，只因完颜萍素来柔弱寡言，难保她心中想得不与耶律燕相同？心道一个杨过还未了清，若再来一个，还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见他落水，幸灾乐祸还不及，哪会去救？一门心思只想快快离了此地，免得搅出甚么美人救俊郎的戏码，那才后悔不迭。故而他明是拦着大武，手臂却连完颜萍一起拦了，却见完颜萍一脸忧思，呆呆看着杨过，丝毫未将诸事放在眼内，心中登时一酸，大觉没趣起来。

　　却说另一边，耶律燕声音一落，陆无双心中一动，此人虽不及杨过，但终有三分相像，心中登时起了爱屋及乌之意，当即朝前踏了一步，正想出手相救，不料袖子一紧，一回头却见是程英扯住了她。眉梢一耸，正要询问，却见程英朝杨过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原来那艇好端端在河中行着，水面开阔，哪有这样凑巧，正有一块石头触了船底？却是杨过拾了一块石子，特意偏过身子，以弹指神通的功夫打在船舷。旁人虽未注意，但程英因先前口不择言，得罪了杨过，故而心神时刻不离他分毫，故给她瞧个正着。虽不知那舟中少年哪里得罪了他，但既知他故意为之，若无双去救，岂不正和他过不去，方出手拦阻。

　　陆无双虽未猜到此处，但她心思玲珑，又知杨过素来好管闲事，此时却沉默不语，定是心中不愉，忙把脚收了回来，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在其他人身上扫来扫去，最终停在郭芙身上，怪声怪气道：“我还当名门大侠的后人有甚么了不得，不过和我们一样罢了。”

　　郭芙瞪她一眼，当即叫道：“谁和你一样？”说着右手一拍桥上的石栏，脚尖轻点，一个紫燕翻翼越过了石栏，便朝着水中的小艇飞去。

　　陆无双转眼看向杨过，只见他眸光瞬间一变，心中正要得意，却听身后耶律齐急道：“糟了！”回头却见郭芙已近水面，但不知是下冲力道不足，还是抢救方向不对，此时若要救人，手却拉不到那人，若先登船再施救，脚却触不到甲板，岂不自己先掉进水里？她此刻幸灾乐祸之心，比之前武修文更甚，巴不得郭芙马上掉进洛水里去，好泄心头之恨。

　　只见郭芙身子一摆，纤足一伸，脚刚要落在那人肩膀，忽然哎呦一声，身子忽然失衡，只得转了个向，一脚重重踩在那落水少年的头顶。可怜那少年，好容易奋力挣出水面，还未及呼几口气，又叫郭芙给踩了下去。郭芙借力身子一腾，方飞身落在船上，念及方才不由咧嘴一笑，方换了副面容朝着水面关切叫道：“哎呀，对不住，我可踩疼你了？”

　　那少年哪里还顾得上责怪她，连呼救命，郭芙强忍住笑，慢悠悠道：“你可别怪我，夜里太黑，这周围又是香袋又是丝巾，我可瞧不见哪个是你。”那少年心中哀嚎不止，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是一口水接一口水的吞了下去，郭芙见他着实撑不住了，偷笑两声，方伸出手扯住他的领子，发力将他揪了上来。见他身子越过水面，佯作抓不住的模样，一时脱手，将那少年一把摔在甲板上。

　　那少年遭了水祸，又给摔得七荤八素，当即两眼一翻，厥了过去。这时少年的仆从方一个个跳到这艘船上，少爷公子呼喊不绝。郭芙见他们人多，忙拦道：“再过来船就沉了，还嫌你家公子喝得不够多么？”众人方才止步，喊道：“姑娘，我家公子如何了？”郭芙扬眉道：“左右死不了，瞎喊什么？”说着一掌拍在那少年胸口，登时逼出几口水来，众人见她得法，不敢相扰，但少年兀自不醒，又不由心急。郭芙道：“你们可要你家公子快些醒？”那仆从中有一人，方面大耳，站了出来，似是众仆从的首领，闻言忙抱拳道：“自然要快些，公子若伤了分毫，我等可吃罪不起，还请姑娘施法。”郭芙当即松了松手骨，挤眼道：“那我可得罪了。”说着将少年扶起靠在一旁，深吸了口气。众人正不知道她有何神通，只见她忽然腾出手来，左右开弓，啪啪声不绝于耳，众人一时目瞪口呆，连句拦阻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少年被打得蒙了，幽幽转醒，也不知硬挨了郭芙多少下，只觉迷迷糊糊中脸如火烧，方反应出自己挨了打，想来平日也是养尊处优，当即俊眉高耸，火冒三丈。他奋力睁眼，刚要发作，却觉眼前一亮，一个绝色女子正凝视着自己，只见她清眸如水，明艳无端，恰值半阕明月揉碎了光辉清爽地打在她的脸上，为她的灵秀娇艳平添了几分冷意，愈发显得她亦真亦幻，似神似仙。就像长居洛水中的女神，不知怎地忽然间降临凡尘，又如一阵清心沁人的空山灵雨，将他的火气一股脑的压了回去。

　　少年看得呆了，郭芙却扭朝众仆从娇笑道：“这不是醒了么？”她这一笑，更如陈冰忽碎，繁花倏放，叫人不敢逼视，那少年呆然道：“你，你是洛神娘娘么？”

　　郭芙愣了一瞬，佯作一本正经喝道：“不错，你还不跪下给我磕头？”那少年浑身湿透，眨了眨眼睛，忽然直起身子，嘭一声就朝郭芙拜了下去。郭芙吓了一跳，忙道：“你喝水喝傻了不成？”那少年忽然抬头，一脸虔诚问道：“不知娘娘是甚么规矩，我等凡夫俗子要行多少礼才是？”郭芙一呆，见岸边桥上无数双眼睛瞧着这里，脸也刷的红了，支支吾吾道：“不必了。”心道：“我还道你是个绣花枕头，原来是个呆子。”便道：“你既然没死，便回家去罢，连水性都不懂，还在水上吹甚么笛子？”说着便要走，那少年猛然咳嗽两声，方才醒悟，知她是凡间女子，并非甚么仙人，忙伸手拦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救命之恩，还图报答。”郭芙回头道：“你这样笨，我不同你玩，也不必告诉你名字。”言罢一个转身，将撑杆这边一踩，水里的一头登时翻起，郭芙顺杆御风而起，红影横掠，径直越往桥上。她容貌既佳，身姿窈窕，腾挪翻斗间更有洛神凌波之态，引得岸上一片叫好。那少年更是看得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待回过神，郭芙等人早已离了天津桥，消失在人群中了。

　　实则郭芙等人并未走远，武敦儒边走边笑道：“芙妹的轻功了得，更胜往常。”郭芙自知内功大进，心中得意，面上更是欢快非常，眉飞色舞地与耶律燕两人低叙那落水少年如何呆笨。

　　杨过背过身子，将手中碎石随手一丢，故意不去瞧她们，只靠着马车不语。陆无双在旁撇嘴道：“那人没给她弄死，是他命大。”程英低声道：“若你没出言激她，她也未必出手，现在多言，又有何益？”郭芙说得起劲，神采飞扬，见耶律齐但笑不语，不由道：“大哥，我的功夫好不好？”耶律齐低声道：“你方才吓得我们一跳，幸好有惊无险。”郭芙眼睛一亮，当即凑近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谢道：“我就知道是大哥救我。”说完冲他甜甜一笑，耶律齐不明所以，但众人在侧，又不好多问，只道：“你既要救他，自是一片好心，又何必戏耍于他？”

　　郭芙当即哼道：“谁要他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本姑娘瞧见那些獐头鼠目之辈便心中生厌！”说罢将头一扬，带头扬长而去。只留众人面面相觑，武家兄弟扭着脸看向杨过，一个蹙眉：“贼眉鼠眼？”另一个瞪眼：“獐头鼠目？”直到杨过两道寒光一人瞪了一眼，方悻悻小跑跟着郭芙去了。

　　杨过见众人离得自己有段距离，方跳下车来，悄悄望向水面，托着下巴端详了自己半天，瞪着郭芙的背影恨恨道：“死丫头，你才是有眼无珠！”方跟了上去。

　　刚和众人汇合，却见朱子柳迎面而来，不由大感奇怪，却不知他何时走的。原来众人看热闹之时，他生怕二武年少轻浮，已向黄蓉自荐去寻丐帮中人。但见他满面愁容，便知事有不顺。

　　只听他道：“洛阳必有缘故，我逛了大半个主街，竟一个丐帮弟子也未见着。”黄蓉道：“朱师兄可去了城北关帝庙么，那里丐帮洛阳分舵的总堂。”朱子柳道：“哪有甚么关帝庙，现在是一座红砖绿瓦的大宅，只不知住的哪位富贵人家。”

　　黄蓉沉思不语，程英安慰道：“师姊不必心急，这洛阳如何大，朱大叔自己如何逛得完？偌大一个城，不会连一个乞丐都没有罢，咱们再仔细找找。”武修文这时跑过来接口道：“还找甚么，我方才去问小贩，他说‘洛阳富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哪里会有乞丐？’，我估计洛阳分舵的丐帮弟子，不是迁走就是转行了。”武敦儒捶了他的头一下，道：“乞丐转行，能做甚么？”武修文驳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乞丐，难道乞丐就不能做回原行当么，谁生下来就出去讨饭呢？”

　　众人哭笑不得，正不得法，却见郭芙领了个小孩子回来。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生得珠圆玉润，穿着红缎小袄，颈上挂着金锁，手里拿着一包糖炒栗子，脚上蹬着一双虎头小鞋，鞋上还挂着铃铛，一蹦一跳咣咣当当得跟着郭芙。

　　陆无双见状吃吃笑道：“郭大小姐，你出去走了一圈，便得了个娃儿回来？”郭芙白她一眼，道：“你两只招子白长的么，瞧见还问。”说着对黄蓉道：“妈，我找到了个小乞丐。”

　　众人打量那孩子，黄蓉还未发声，武修文便抢先笑道：“他是乞丐？他要是乞丐，我就该是皇帝老子了！”郭芙瞪他一眼，认真说道：“他真的是丐帮弟子。”朱子柳微笑道：“芙儿，你妈妈正忙着，莫要捣乱。”郭芙气得跺脚，扭头对那孩子道：“喏，你说，你是不是丐帮弟子。”

　　那孩子吞了个栗子肉，奶声奶气道：“姊姊，甚么是丐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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