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绝情之实
郭芙见他哭得伤心，也不知如何相劝，便老老实实地坐到一边，静静看着他哭。杨过哭到一半，只觉胸口抽痛，似是花毒再发，不过却不似之前严重。抬头看郭芙，见她只是瞧着，却不来劝上一句，便望着她抽噎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郭芙不置可否，也不理他，伸手一摸，竟摸到了一个碟子，碟子上还有四颗果子，她折腾一日，滴米未进，拿了一个笑道：“李莫愁也是奇怪，徒弟活着的时候不贴心，死后倒是周到。”说着偏身向着石碑低头致意道：“姊姊，江湖救急，来日定给你补上三牲祭礼，得罪莫怪。”话毕便将那果子往嘴里一塞。
杨过见状刚要阻拦，只见郭芙叫了一声，五官皱到一处，捂着胸口猛咳不已。“怎么，这果子有毒？”杨过连忙上前帮她理顺后背，责怪道：“你是头一日行走江湖么，怎的这样不当心？”郭芙咳了几声，终将口内的东西吐尽了，呸了两声方道：“呸，甚么有毒，这李莫愁没安甚么好心，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如此难吃的果子，又酸又苦，恶心死了，这劳什子破谷长的果子都是臭的！”说着举起那果子便要扔。
杨过灵光一闪，连忙拦下，夺过她手里的果子，隐约见那果子青红相杂，还生着茸茸细毛，凑到鼻尖嗅了嗅，果然难闻至极，叫人欲呕，只得屏住呼吸，刚要移到嘴边。郭芙拦道：“你傻啦，还想试？”杨过见她关怀，抿嘴一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那好大哥拿到那绝情丹的配方，上面有一味药引是甚么？”
郭芙皱着眉撇嘴道：“那上面的字那样多，我哪儿能都记得。再说那些药名都难念的很，好多我见都未见过，我记得大哥说的好像有甚么草啊果子之类的。”杨过敲了一把她的头，道：“是断情之草，绝情之实。”郭芙噘着嘴摸了摸头，突然道：“啊，难道这个果子就是那劳什子绝情果？”杨过道：“我曾听公孙姑娘说过，情花的果实有的酸，有的辣，有的更加臭气难闻，中人欲呕，十个之中竟有九个是苦的。”
“只有这怪地方才会生这样的果子”，郭芙道：“你既早知道，怎么大哥提起的时候不讲？平白叫我们为你担心。”杨过道：“我是刚才见你吃了，才想起绿萼跟我讲得话，不然平白无故的如何记得？”郭芙瞪了他一眼，只听杨过忽然叹了口气，问道：“你又怎么了？”杨过道：“我是在想，若非绿萼将凌波的葬于此处，你我也不会在此驻足；若是凌波碑前没有绝情果，也不能恰好叫你吃到；若绿萼生前从未跟我讲过情花果实一事，我也不能想到这层。故此，若今番我真能活命，又怎知不是她二人在天之灵保佑呢。”
郭芙想起绿萼，也是一阵感伤，点了点头。见杨过又要伤感，忙捡起一个果子塞到他嘴里，道：“既是解毒良药，你便多吃几口！”杨过恶心欲呕，连忙偏头躲过，皱着眉道：“你这笨丫头，果子怎能入药，要吃也该是果核。”郭芙哪肯放过他，只道：“你不把果肉吃了，怎能轮到果核，快吃快吃，良药苦口，此劫你可躲不得！”
杨过闻言也执起一个果子塞给她，道：“既然如此，你陪我吃。”郭芙连忙推拒道：“我又没中毒，我才不吃！”杨过笑道：“你不吃怎能与我同甘共苦呢？”
郭芙双手握住他的手，唇边绽笑道：“谁要和你同甘共苦啦，咱们只求同甘，可不一起吃苦。”杨过眼神一黯，道：“那若要叫你跟我吃苦呢？”郭芙扭了个身道：“我不干。”
杨过一抖，反握住她的手急声道：“你不愿意和我一起？”郭芙见他脸色发白，想来他毒未清尽，疑心即时又要复发，忙道：“我没说不愿意呀。”杨过面色稍霁，低声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身无分文又流落江湖，无家可归，你和我一起岂不是要吃苦？”郭芙笑道：“你这个呆子，你和我在一起，我爹爹便是你爹爹，我妈妈便是你妈妈，桃花岛便是你的家，怎么会吃苦呢？”杨过凝视着她，见她双眸莹润，心中一暖，刚要点头，忽而松开她的手，凛然道：“甚么话，好男儿岂能寄人篱下？”
郭芙不解道：“甚么寄人篱下？”杨过眨了眨眼道：“我既不是郭伯伯的徒弟，也不是你们郭家的女婿，我去桃花岛，不是寄人篱下是甚么？”郭芙闻言想起杨过曾被郭靖逐出师门，想必此事深以为憾，直至今日还萦绕心头，便柔声道：“好罢，待回了襄阳，我便求爹爹再收你为徒就是。”杨过闻言将她的手一甩，气得嚷道：“谁要拜师了？”
郭芙瞪大眼睛道：“你这人怎地这样不识好歹，天底下不知多少人做梦都想当我爹爹的徒弟，你当我爹爹稀罕你么？”杨过以手加额，知道跟她解释不清，便道：“我，我有师父，怎能再拜师？”郭芙道：“那有甚么，我爹爹又不嫌弃你，他自己都一堆师父呢。”杨过双眼一翻，抓着她的胳膊气道：“郭芙，我来问你，你非要我当郭伯伯的徒弟不可？”郭芙伸出纤纤玉指，指着他道：“你可别乱讲，是你非要当我爹爹的徒弟，可不是我逼你。”
杨过给她气得脸色发青，转了个身长舒了口气，方转回道：“我做郭伯伯的徒弟干甚么？”郭芙道：“自然是学他厉害的功夫啦，难道学绣花吗？”她此言出口，未免对父亲不敬，当即双颊一红噗嗤一笑掩口不再说了。杨过俊眉蹙道：“我学那么多功夫作甚么，我又不想当天下第一！”
郭芙歪着头瞧他，盯了半晌方道：“这可奇了，你又嫌寄人篱下，又不愿意当我爹爹的徒弟，那你想怎样？”杨过闻言脸上一红，转头不语。郭芙疑惑盯着他，想他平日里牙尖嘴利，分毫不肯让人，怎么突然间害起羞来了？忽然想起他方才所言，似得其意，慢慢道：“你，你既不想当我爹爹的徒弟，难道……难道是……是想当我家的女婿么？”她想到此节，脸上羞红欲滴，后边几个字更是声音低得仿若蚊蝇。
杨过亦未好到哪儿去，脸上仍如火烧，嘴上仍不肯让步道：“你别胡说，谁想了？是……是郭伯伯先前提亲，你不记得了？”郭芙呆然道：“可是你当日不是拒婚了么？”杨过拉过她手，一本正经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没瞧见大武和耶律妹子么？我父母早逝，只有郭伯伯一个长辈，自然是他老人家说甚么便是甚么。”他自知所言没有半点儿道理，又见郭芙一脸怀疑，深怕糊弄不过，又道：“总之咱们做晚辈的，孝义为先，我拒绝了也不作数，你，你也不许拒绝！”
郭芙呆了半晌，心中将此事琢磨了一番，总觉得哪处不对。杨过哪里容她琢磨，忙凑近她低声道：“郭大小姐，你可别忘了，咱们的事还没了结，郭伯伯还没说要饶了你呢？”郭芙闻言一抖，秀颈一缩，连忙点头。
杨过抿嘴一笑，正当得意，忽然间见郭芙眯起眼睛，慢慢转头看着他，秀眉轻挑，唇角含笑，一字一顿道：“杨过。”杨过不知她何意，退了一步方开口道：“作甚么？”“我知道啦！”郭芙歪头笑道：“你后悔当日拒婚，只是不肯承认。”杨过面上一红，强撑道：“哪有此事？我，我是怕你这刁蛮女荼毒旁人，反正我也身受其害，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郭芙心知他狡辩，伸手便打，口中骂道：“杨过，你是混蛋！”杨过长身一偏，举臂拦道：“总比不过有些大小姐，品味独特，不爱君子爱混蛋。”郭芙呸了一声，笑嗔道：“不要脸，谁爱你了？”杨过眼睛一眨，忽然一把将她抱起，郭芙惊得一呼。只见他抱着自己喜得转了一圈又一圈，口中直喊道：“杨过今生不娶郭芙，死不瞑目！”
郭芙咯咯直笑，忙喊头晕。杨过这才停下，见郭芙凝神瞧着自己，笑问：“在想什么？”郭芙惯瞧不过他得意，便依着他宽肩，指着天空笑道：“我在想，只盼此刻老天爷降个惊雷，恰好劈在你这混蛋头上，瞧你闭眼不闭眼？”
她话声刚落，杨过还未来得及回击，一个电闪，“啪”的一声打在二人身侧三丈处，那树登时着了，耳畔方响起“轰隆”之声。二人给吓得都是一呆，杨过一抖将她放下，瞪眼悚然朝她施了一礼，方颤声道：“郭大小姐，在下再也不敢招惹你了。”郭芙瞪着眼睛，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忽觉头顶一凉，豆大的雨滴忽然间砸在二人头上。
这边无双程英终于逼出麻液，刚站起身来，便闻听惊雷阵阵。黄蓉连忙招呼众人收拾停当躲入山洞避雨，耶律齐带着妹子与完颜萍尽力捡拾干柴，众人虽则着了些许雨水，倒无大碍，不多时，耶律齐便又燃起火堆。只是山洞比较窄小，原本只是留给一灯黄蓉等前辈歇息，其余人等原要露宿，这暴雨不期而至，众人便只能挤在一处。
郭襄给雷声惊醒又要哭闹，黄蓉忙抱过低声哄劝，一旁武三通牢骚道：“这绝情谷恁地古怪，不若早走的好。”黄蓉听他语带责怪，想必埋怨自己要在谷中留宿之事，她素知他为人鲁莽糊涂，当下也不生气，只笑道：“武师兄此言差矣，这绝情谷可是令郎伉俪结亲之地，日后少不得还要再来。”
朱子柳一旁笑道：“师兄定是糊涂了，这谷中天地份数世外，晴空骤雨人所难料。多亏得郭夫人神机妙算，叫咱们早做准备，不至于像杨兄弟他们一般成落汤鸡了。”黄蓉知他圆场，冲他点头微笑。完颜萍伴着小龙女坐在一边，闻言笑道：“杨大哥那样本事，待雨住了自会回来。”小龙女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径自望着洞外出神。程英和陆无双站在洞口，只见洞外暴雨如帘，声如钟磬，片刻难绝，心中亦为杨过忧心起来。
忽然一阵“啪嗒”之声，步音急促，陆无双当即叫道：“是他们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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