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爱恨交织
耶律齐等面面相觑，均想他向来十分硬朗，怎地今日中了小小两枚银针，便如此痛哭起来？郭芙见了更气，泪也掉了下来，骂道；“杨过，你什么意思啊你！我在那石室里走火入魔，便要死了，你理都不理！现在，现在我不过射了你们几针，难道我是存心的吗？你现在是伤心给我看的么？好啊，你若不解气，也拿银针刺我两针罢！”说着便要徒手拾起地上的银针。
忽然风响，杨过右袖长挥，将地上的银针扫到一旁。旁人不知这冰魄银针触及生毒，杨过却曾深受此苦。他大哭之后，脸上泪痕斑斑，此刻听她说话，愈发难受，可前因后果，全然是阴差阳错，他又能怪得谁呢？瞪了她半晌，只得又悲哭不止。郭芙不知原委，便哭叫道：“你干嘛？我知道你心里不解气，说出来就是了，现在不明不白的算甚么！”小龙女见状伸手抚摸杨过头发，说道：”过儿，你叫他们出去罢，我不喜欢他们在这里。“她从不疾言厉色，”我不喜欢他们在这里“这句话中，已含了她最大的厌憎和愤慨。
杨过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自郭芙起始，眼光逐一横扫过去又扫了回来，停在郭芙身上。他提剑凝立，目光如炬，突然举起玄铁重剑，耶律齐见事不妙，见郭芙离得石棺最近，想要拉回却已不及，暗想郭芙如今功力了得，纵然挡不住，该可躲得过去。哪知郭芙不闪不挡，直直立着，双眼盯着杨过，不免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杨过这一剑不单力道沉雄绝伦，其中更蕴蓄着无限伤心悲愤，眼见在她身侧直直劈下，众人谁都拦之不及，完颜萍更是吓得捂住眼睛。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火花一闪，杨过竟尔将他适才躲藏在内的石棺砍为两段。众人见了不免舒了口气，那剑虽离得近，却连郭芙的衣角都未扇到。
其余几人见他这一剑竟有如斯威力，不禁都惊得呆了。眼见这石棺坚厚重实，系以花岗石凿成，一个石匠若要将之断为两截，非用大斧大凿穷半日之功不可。倘若杨过用的是开山巨斧或厚背大砍刀，犹有可说，长剑却自来以轻捷灵动为尚，便是宝剑利刃，和这般坚石硬碰也是非损即折，岂知这柄剑斫石如泥，刃落棺断。
郭芙犹自生气，心想她还没有发火，怎么杨过便气成这幅样子？便要上前理论，却给耶律齐扯住，见他担忧摇头，只得停下。只听杨过喘了口气，转身对耶律齐等人厉声喝道：“你们来做甚么？”耶律齐忙解释道：“杨兄弟，我们是随着郭夫人来找你的。”杨过怒道：“找我？你们是来找她的罢？”说着指着郭芙，又看着完颜萍怀中婴儿给方才一剑吓得哇哇大哭的婴孩，叫道：“还是来找她的？”
武修文解释道：“杨大哥，咱们确实是来找你的，也来找芙妹，李莫愁又抱襄儿来了古墓……”“芙妹？”杨过瞪着他斥道：“她好端端在石室里养伤，若非你们胡乱闯入，怎会害得我……害得我……”他神情悲愤，再也说不下去。此事虽然是郭芙无心之失，但若非他们闯入古墓，芙妹又怎会得知婚约一事，又怎会无端发针？但算来算去，总是自己骗人在先，可当时骗他们，岂不是为了他们好，救他们性命？自己为善一趟，竟落得如此下场，岂能不叫他怨天尤人？
小龙女凄然道：“过儿，算啦，咱们新婚，不要再跟他们纠缠。”武修文惊道：“新婚，啊，龙姑娘和你——”他见小龙女穿的是新娘服饰，登时会意，看了看郭芙，终明白她何以打自己一巴掌，又哭得如此伤心。他纵然对郭芙断了男女之念，却有兄妹之情，见状也顾不得杨过多厉害，气得大声道：“杨大哥，杨过！你……你怎可娶她？”
武敦儒也怒道：“杨过，你当日怎么跟我兄弟二人说的？你，你竟敢对不起芙妹！”
杨过也不回答，只冷冷看着他俩，直看得他兄弟毛骨悚然。完颜萍见两边剑拔弩张，连忙劝道：“现在都甚么时候了，还来说这些？杨大哥，你夫人中了毒针，郭夫人有解药，她便在外面。”杨过呸的一声，喝道：“若没你们，芙妹焉至于此？你们这么来一扰，毒质侵入了龙儿周身大穴。郭夫人便怎么了？她难道还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么？”
这一旁却恼了郭芙，她听两位师兄为自己讨个公道，心中愈发委屈，但见小龙女颜色不对，又听他说甚么毒质侵入大穴，虽然不甚明白，却也感到要紧，本欲天大的事暂且压下，众人先出去，寻母亲给小龙女治伤为要。此时却听杨过言语中对她母亲颇有不敬，勃然大怒，喝道：“杨过，我妈妈甚么地方对你不起了？你幼时无家可归，不是我妈收留你的么？她给你吃，给你穿，你，哼，到头来反而忘恩负义。我问你，李莫愁带我妹子来找你干嘛？还不是要拿她换解药，你三番五次骗我，现在还敢说我妈的不是！”这时她理智已被怒火燃烧殆尽，既和他斗上了口，想不到甚么话可以反唇相稽，便又牵扯了这件事。
杨过盯着她双眼，听她言罢，浑身发冷抖颤不止，胸口剧痛，猛地一口血喷出，众人连忙惊呼。郭芙也给吓得一呆，她万没想到李莫愁的毒竟厉害至此。她却不知，杨过不为冰魄银针所伤，却为她冰冷之言所刺，此时心想：“我先前骗你，是我不对，你生气恨我杀我，我决不怨你半点儿，可你不该害死姑姑，又来冤枉我抢你妹子换解药！”他自少流浪，怎样受人侮辱都可忍受，但偏偏受不得半点儿冤枉，尤其冤枉他之人还是郭芙！
杨过凄然抬头，见郭芙冷眼看着自己，忽然满心全是绝望，对着人世再没半丝留恋，冷笑三声，一字一顿道：“郭大小姐，你当真存心杀我夫妻二人？”
他着意夫妻二字，果然见郭芙脸色一变。郭芙心道：“你们是至亲夫妻，那我是甚么？你无情无义不算，更在人前辱我，不不，我绝不能低头，死也不能！”便噙泪抬头，咬着牙冷冷道：“我便是存心了，那又怎地？”
杨过哈哈一笑，似癫似狂，终于开口道：“好好好，你郭大小姐说我忘恩负义是罢？那我今日正要忘恩负义。你说我抢这孩子，我便抢了永远不还，我不能拿你怎样，倒要瞧你拿我怎么？”郭芙见状一呼“完颜姊姊护我妹子！”言罢身子前扑，挡在完颜萍身前，拿剑护住，完颜萍听言连忙抱紧郭襄。耶律齐急道：“杨兄弟，龙姑娘既然中毒，快设法解毒要紧……”
杨过凄然道：“耶律兄，没有用的，更何况，纵然解了又能如何？”突然间一声长啸，右袖卷起一拂，郭芙等五人猛觉一阵疾风掠过，脸上犹似刀割，热辣辣的生疼，五枝火把一齐熄灭，眼前登时漆黑一团。完颜萍大叫一声“啊哟！”郭芙知道是杨过，手腕翻起，卷剑立至，黑暗中她瞧不见人，只得听风辨形，剑尖回转，便斩他手腕，免得给他抢走妹子。杨过久在古墓，黑暗中也可视物，此时心中虽然爱恨交织，但仍不愿与她交手，反腕握住她持剑之手，在她耳畔低声叹道：“你当真如此恨我？”
郭芙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耶律齐生怕杨过伤害于她，纵身抢上，只听得郭襄“啊啊”一声啼哭，已出了石室。众人蓦地一惊，哭声已在数丈之外，身法之快，宛如鬼魅。
郭芙这才回神叫道：“我妹子给他抢去啦。”耶律齐叫道：“杨兄弟！杨兄弟！”却哪里有人答应？各人均无火折，黑沉沉瞧不见周遭情势。武修文道：“快出去，别给他关在这里。”完颜萍气道：“杨大哥怎会做这种事？”
郭芙呆呆垂剑，心中六神无主，早不知如何是好，忽而给一人扯了下衣袖，只听耶律齐道：“郭姑娘，这里咱们还是快走的好。”刚说了这句话，忽听得石棺中喀喀两响，因有棺盖相隔，声音甚是郁闷。
郭芙想到杨过说过古墓中是派中前辈，急得大叫：“有鬼！”连忙拉住耶律齐的手臂，完颜萍也是一惊，小武见状将她护在身后。众人等听清楚声音却是从石棺中发出，似乎有僵尸要从棺中爬将出来。黑暗之中，人人毛骨悚然。
耶律齐瞧着郭芙，照理这里以他们二人武功最高，但她究竟是女子，先前给杨过气到，后失了妹子，此时心神大乱，遇到鬼怪，终究害怕。故而向武家兄弟低声道：“二位武兄，你们在这里，我在那边。僵尸若是出来，咱们一齐施掌打他个筋折骨断。”他反手握住郭芙手腕，拉她站在自己身后，生怕鬼物暴起伤人。
只听得忽的一响，棺中有物飞出。耶律齐与二武早已运劲蓄势，听到风声，同时拍击下去。三人手掌碰到那物，齐叫：“不好！”原来击到的竟是一条长长的石块，却是放置在棺中的石枕。三人这一击用足了全身之力，将那石枕猛击下去，撞上石棺，碎片纷飞，石枕裂为数块，同时风声飒然，有物掠过身体。三人待要出掌再击，那物已然飘然远去，但听室外“嘿嘿”几下冷笑，随即寂然无声。
郭芙听声音，愣了一下才忽然惊呼道：“李莫愁！”完颜萍躲在武修文后面吓得有些哭声，直叫道：“不，是僵尸！那女魔头怎会在石棺之中？”耶律齐“嗯”的一声，并不接口。他不信世上竟有甚么鬼怪，但若说是李莫愁，却又不合情理，她明明和自己一起进来，她怎会处于杨龙二人身下的棺中？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耶律齐道：“这墓中到处透着邪门，咱们还是先出去罢。”郭芙道：“我妹子怎生是好？”耶律齐答道：“咱们没法子，你妈妈必有妙策，大家出去听她吩咐便了。”郭芙经此番变故，想到母亲，流下泪来，只得跟着耶律齐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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