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寒冰渐融
杨过冷眼瞧着她，暗道她竟也会害怕，口中淡淡道：“你既然怕我报仇，又作甚么来寻我？你可别告诉我，你是迷路走到这儿来的。”“谁，谁寻你了！”郭芙瞪大眼睛道：“我……我本来就迷路了，我在襄阳待的闷了，出来走走，不行吗？”
杨过冷哼一声，道：“郭大小姐果然有别常人，带着一包袱的疗伤药出来散步，可真叫那些赤手空拳行走江湖的流浪汉无地自容。”郭芙道：“我乐意带，你又管得着了？再说，行走江湖谁没个伤病，我就算自己用不着，见到旁人伤了也可帮忙，这叫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我若不带伤药，怎么能恰好救了你呢。”她心中有鬼，特意在“恰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杨过聪明才智仅次于黄蓉，心里知道她嘴硬，但听她如此说还是心中有气，转身走了出去。
郭芙自认识他那天便知他说话阴阳怪气，难以捉摸，她也懒得去猜，便嚷道：“杨大哥，你在这儿还有别的吃的吗？我饿了。”
杨过再次回来，手里拿着一只半糊不焦的兔子，虽然也黑了半边，却还能入口，应该是另外那只兔子。“你耍我？”郭芙以为他故意骗自己兔子不能吃了，不得已要出言恳求，以此为胜。气得她嘴巴一鼓，左手抓起一把石床上铺垫的稻草朝着杨过扔了过去，杨过在她面前一丈远处站定，稻草太轻，郭芙也没使上内力，是以恰巧在杨过面前掉落在地。杨过见她生起气来更显俏丽，伸手将兔子递给她，笑道：“你只问我焦味从哪儿来的，又没问我兔子还能不能吃，我怎么骗你了？”郭芙左手愤愤接过放在床上，顺手要撕下一片肉来，却未料想触手极烫，手指顿时红了，连忙尖叫起来。杨过闻声立马过来，忙携了郭芙奔到洞外瀑布处，用瀑布之水为她降温，但见她三根手指皆已发红，食指上更是起了几颗水泡，不由叹道：“郭大小姐，火中取栗的事你都干得出来，在下对郭大小姐的胆量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郭芙手疼得厉害，她自来做什么不是有丫鬟服侍，便是大小武殷勤周致，现在亲力亲为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她自是不觉自己考虑不周，只怪杨过不早些提醒。嚷道：“你知道烫也不告诉我，现在反倒怪我！”杨过道：“我如何猜得出郭大小姐连这都不知，郭芙，你到底是不是郭伯母的女儿？”
郭芙一呆，忽而推开杨过，怒道：“杨过，你竟敢说我不是我妈的女儿，你什么意思嘛你，哎呦！”殊不知他二人站在山洪暴发杨过练剑的瀑布边上，这里本就水流石滑，杨过被推到一边反倒无事，郭芙却给反震之力脚下一滑，一头栽到瀑布里，顺着水流冲到下游，杨过见状惊叫“芙妹！”，想伸右手去拉，却忘记自己早已没了右手。他知山洪过后瀑布水流湍急，自己救之不及。见神雕在瀑布旁边，忙喊道：“雕兄救命！”
神雕闻声一跃，双翅翻腾，激起水浪，拦下郭芙下坠之势，安然掉入谭水中，郭芙自小在桃花岛长大，水性自是极好，连忙凫到潭边，只是浑身湿透，狼狈非常，一上岸便见杨过恰好以轻功从上面跃了下来。
郭芙右手虽被接上，却还使不上力，只得单手撑地，跃了出来。杨过只见她如出水芙蓉一般从水中跃出，周身湿透，鬓发紧贴，发梢睫翼尤带水珠，此时月光正好，映在她脸上愈发显得娇艳无瑕，秀美无伦，看得他不由呆了。郭芙见他呆看自己，没有表情，也不说话，以为他在酝酿着狠毒的话来笑话自己，想到这里就要生气，猛甩了杨过一脸水，道：“杨过，你真是个灾星，我遇到你便要倒霉！”
杨过没有防备，给她甩个正着，本要关怀的话也咽在嘴边，暗叹这女子外表内在实是大不相同，哪及小龙女表里如一，不由哼道：“你自己不小心，又怪别人，掉在水里也是活该！”郭芙气得不轻，又觉得自己在杨过面前大大失了面子，更觉尴尬，想要回嘴却也知道说不过杨过，索性气鼓鼓的跑到小红马面前找自己干净的衣服换上。刚要进山洞换衣，在洞口立定，恶狠狠道：“你不许过来，不然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杨过一脸不屑，阴□□：“谁要进去，哪个想看来着？你最好自己小心，不要把绷带拆了，我可是不会再替你绑的。”郭芙听他出言轻佻，跺了跺脚，闪进洞去。
不多时，她换了一身绯色的衣裙，鲜艳至极。杨过素来只见小龙女一身白衣，淡雅飘逸，自觉为美；陆无双也爱穿白，程英公孙绿萼虽爱绿色，却也娴雅；完颜萍耶律燕出身皇族，衣着固然华贵，却没如此抢眼的颜色，相识之女子中，唯有郭芙爱穿这种衣裳，不仅不致流俗更如骄阳照地般夺目。郭芙拿着兔肉走了过来，见杨过坐在一边烤火，一双眼珠有意无意瞥了自己两眼，暗觉奇怪，哪里知道杨过对她的衣着评头论足。只见他身旁放着神雕帮他找来的野果，手中也拿着一个果核，便一敛衣裙在杨过身旁坐下，此时兔肉已然不烫，她撕了一些吃了，将木棍递给杨过。杨过未料她会把兔肉分给自己吃，怔了一下才接过，想着难道是郭芙改了性子，竟向自己示好。哪知郭芙方才在洞中一边换衣一边想着，自己砍了杨过的右臂，可杨过也弄曲了自己佩剑，两相扯平，我也不再与他计较，不妨说几句好话，让他跟自己回襄阳，一方面她父女便可和好，另一方面，她自小便觉母亲无所不能，此念根深蒂固，且外公名讳药师，于医药上颇有建树，若杨过跟她回去，还能将臂膀续上也未可知。可想是这样想，让她软语恳求杨过，那也万万干不出来，只得默然不语。二人看着火光，良久不言，心中却都觉得安逸非常，他二人自少相识，便多争吵，大小武在时更是火上浇油，像现在般安安静静坐在一处，却是平生第一遭，杨过不由自悔自己那时丝毫不肯让人，郭芙虽然刁蛮，却也不是不能相处之人，便慢慢叙说自己如何来到剑冢山，神雕如何用蛇胆救他，他又何得到重剑功力大进，絮絮叨叨说了好些独孤求败之事，郭芙罕有并未还口，只静静听着，也觉先贤遗迹，不由起敬，只说等到天亮便随他去参拜致礼。
杨过说完之后没得可说，郭芙又不讲话，气氛渐渐冷了下来，杨过自问巧舌如簧，难有敌手，却怕又说错什么触怒郭芙，因此也不说了，只静静拨弄着火苗。
是日正值满月，月色如水，山中本来静谧祥和，只有神雕于远处山岩上时有鸣叫，似是不安。郭芙见了问道：“嗯，杨大哥，那怪鸟找来的果子甜不甜？”
杨过闻言，递了两个给她，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我便是说了，你也是不信的。”郭芙道：“你若一直像方才一般好好跟我讲话，我疑你作甚？你扪心自问，那日的事，是不是你不对在先？”他二人相逢以来，一提此事便要争吵，此时郭芙现说了出来，杨过却减了三分火气，笑道：“是了，全是我杨过的不对，莫说郭姑娘你砍我一个膀子，就是杀了我也是我活该。”声落便又自悔失言，方才还好好的，她听了这话必又要勾起小姐脾气来。
哪知郭芙却也跟着粲然一笑，道：“这也说的是，本就是你活该，我妹妹找回来也罢了，倘或找不回来又或是有半点儿损伤，瞧我不把你那脑袋也砍下来！嘻嘻。”杨过正色道：“我痊愈后便去找令妹，倘若找不回来又或有什么损伤，不用你动手，杨过就自绝在郭伯伯郭伯母面前！”
郭芙挑了一枚果子咬了一口，甚觉甜美，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不会拿我妹妹换解药，可你那师父师伯却不好说了。”
杨过皱眉道：“李莫愁根本就不会拿令妹换什么解药，她……她以为，额，她不过想拿令妹找我和师父换本门的玉女心经，绝不会伤害令妹；至于我师父，她……她不会的。”杨过想起郭芙说过小龙女曾向朱子柳借马去绝情谷，知道自己说什么郭芙也不会信，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证据，只是一直说她不会。郭芙只好道了声：“但愿如此。”眼珠转了转，又道：“你随我回襄阳罢。”杨过想也没想便摇头：“我不去，伤好了我就去寻我姑姑，再也不去襄阳了。”郭芙皱眉道：“你跟我到襄阳去，让我爹妈放心，再去寻你姑姑岂不好？我都亲自来寻你了，你不看在我爹爹担心的份上，也该看在我为了寻你弄得遍体鳞伤的份上罢？”
杨过闻言站起身来，诡谲一笑，道：“郭大小姐，你不是迷路才到这里来的么？”郭芙尴尬道：“我，我是出来逛逛，顺便帮忙找一下你，只是便宜罢了！”杨过道：“我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当真以为我不报这一剑之仇了？”郭芙不自觉护住右手，道：“你又想干嘛？”杨过望月笑道：“你放心，我是不要你的臂膀的。我深受你父母的大恩，若砍你一臂，旁人必会说我杨过忘恩负义，但若让我忘却此仇，却也是强人所难。你来寻我，不过是因为郭伯伯不肯饶你，你想让我回去帮你说几句好话好能一家团聚，是也不是？”
郭芙抬头道：“也不尽然是，噢，不，就算是这样，那有怎地？”杨过冷然看着她，道：“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身遭大难孤苦伶仃反倒成全你一家团聚，我偏不回去，左右我情花毒发作没几日便死了，我若死了，郭伯伯必然以为是你所害，你郭大小姐一辈子都回不了家，岂不是比杀了你砍你一根胳膊更要你痛苦难过？”郭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她哪里想到杨过有这样一番狠毒的心思，却偏又拿他无可奈何，想要拔剑，左手却拿了个空，才想起佩剑已经给杨过毁了。纵然有剑在，她又如何使杨过的对手，更别提把他绑回襄阳了。她想到来日若杨过死了，爹爹只怕再也不肯见她，一念及此，泪水便像断线珠子般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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