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肥婆双手一叉腰,转眼从摊子上抡了一根擀面的梆子就要来打人,方才那一摔,加之饿了好些天,小身板子哪里还有力气起来再跑,滚来滚去间挨了好几下,她咬着唇,瞪着那肥胖女人丝毫都不求饶。

  “住手!”

  后来,她想,那声音是她听见过的这世间最美好的声音,一袭青白干净的长袍,从人群里走出来,额上发丝梳得一丝不苟,以玉箆绾了一半飘在背后,顷长挺拔的身躯将她笼罩在阴影里,对着她笑,伸出手:“别怕,到我这来。”

  她眨巴着可怜兮兮的眼珠子望了望,她活了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俊美又气质清静的男人,当下毫不犹豫便要伸手,只见那肥婆当头又一梆子抡下来,她一瑟缩,他一拂袖便将那女人甩开了几步,那肥婆一屁/股跌坐在地,惊得目瞪口呆。

  “她不过是个女娃,两个馒头又怎值得一条人命,这有一串钱,与了妳,女娃我带走了。”一串钱哗啦一声落在那肥婆跟前,他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

  略皱了皱眉,似乎是微讶于她的瘦弱和轻盈。

  “你,你是个什么人,她偷了我的馒头,就该揪送衙门!”

  “东华山,白殇。”

  哗~

  一片的路人此起彼伏惊叹,而她只是眼巴巴将他望着,东华山白殇?似乎是个颇有来头的人?

  因为那肥婆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色像是煮熟的猪肝。

  他抱着她走进一间酒家,要了几碟小菜,他坐在那看她吃得狼吞虎咽,又看她忽然顿下来,举着灰凄凄的脸瞅着他,他笑着,轻飘飘的道:“别怕,放心吃,若少了再要。”

  她嗒一声滚下一串的泪,踌躇了一会,说:“我,我能不能带走一半?”

  “嗯?”

  “我乳娘还在家中等我,她已经有三天没吃没喝了。”女娃的声音滴滴的如珠子般清脆。

  “所以妳才偷馒头?”

  “我,我只有乳一个亲人,我不要她死。”

  “妳先吃饱,吃饱了再要一份带回家。”他轻飘飘回道。

  她于是又扒拉了几口,忽然又再停下,起身,扑通一声跪下,“谢谢恩人救命之恩,雪奴无以为报,愿意为奴为婢终生伺候恩人,希望,希望恩人能救救我的乳娘,乳娘得了病,就要死了。”

  “妳......叫雪奴?”

  眨巴眨巴眼珠子点了点圆圆稚嫩的脸,脸上灰溜溜的一片,长发也蓬乱肮脏,可却遮掩不了那一双眼里的灵气和纯真,还有一股子倔强。

  “妳是......草原人?”他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让她费解的话。

  “啊?”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从小就跟乳娘住在一起,乳娘没告诉过我爹娘是谁。”后来她才知道,他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雪奴是草原名字。

  等到回家,其实也不能叫做家,不过是一处山脚下破败的山神庙。

  可是当回到家时,乳娘早已撒手人寰。

  她只流了一滴泪,在乳娘跟前拜了三拜,她知道她得活下去,他帮她葬了乳娘,她一路背着包袱踉踉跄跄忍着伤跟着他。

  他回头看着远处十步远的她,第十次说道:“雪奴,我不能带妳回东华山,东华宫里只有男子,没有女子。”

  她瞅着他,咬着唇没有做声,当他继续向前走,她紧紧的又再跟上。

  他停下,她顿住。

  他继续走,她继续跟。

  他再停下,她脚步退回缩起瘦弱的身子咬着唇。

  他终究叹了一声走上来,将她抱起在怀里,视线看着她那一双血淋淋起了水泡的小脚丫子,他抱着她到了一处客栈歇脚,为她上药,他的药出奇的灵,第二日就不痛了!

  “雪奴,妳想不想学医道?”

  “想啊想啊!”她想也不想的回答,把头点得如拨浪鼓。“只要能给我一口饭吃,一处睡觉的角落就成......”

  他抿着俊美幽然的笑凝着她,终究还是太小,并不懂得太多。

  他却无法从那双清澈的水眸里抽出身来,叹一声道:“我不需要婢女,从今而后,妳便是为师的第五个关门弟子了,小五。”

  她扑棱一声跪下拜倒:“师傅老人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笑着揉了揉她发顶,那目光深邃而柔软,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幸福,只是她没想到,有一日,那眸子里的疼爱会化作一股执念和冷狂的爱意,却是因为他亲手将爱他若斯的她送到了别的男人怀里,只因一道师徒禁忌的枷锁锁着他的伦理道德。

  也锁住了他对她的爱。

  直到嫉妒和悔恨冲破了一切禁忌,他誓要再将这心爱的徒儿夺回身边。

  甚至,不惜入魔。

  眼前燃烧起熊熊的烈火,猩红的火光刺目耀眼,瑰丽无暇。

  为了王,为了死去的六王子赫连宇,当她用驱魔剑刺入师傅的胸口,所有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幸福的,美好的,悲恸的,绝望的,这一场情爱的纠缠最终让她无以负荷,她笑滴着泪看着远处追来的王,抱着师傅,将他胸口的剑深深再刺入自己的心口,双双坠入火海之中。

  师傅浸血的嘴角含着笑,目光像是回到当初相遇的那一刻:“小五,如果重来一次,为师一定......一定不会把妳推给......别人......”

  “师傅,徒儿爱上王了,可徒儿还是喜欢师傅,一直喜欢,徒儿不孝弑师,唯有陪着师傅......一起死......以赎徒儿这满身的孽罪......”

  火海将他们吞噬,顷刻间灰飞烟灭!

  她听见王愤怒的咆哮,“雪奴,妳敢死,本王必将血洗东华山!”

  东华山一夕之间成为了炼狱。

  “大师兄!二师兄!四师兄!榔头!阿宝!”太多太多她熟悉的面孔,曾都是东华山上将她捧在手心里的人,都是她的亲人。

  她知道王有恨,但没想到他会恨得如此。

  遍地的鲜血淋漓,她从浓雾中回眸望去,只见那一头白发刺目,浑身浴血的男子正用布满血丝的眼瞪着她:“雪奴!妳别想离开本王!休想!”

  她抖啊抖着,颤呀颤着,冷得四肢发麻,却无法不悲恸的湿了一脸泪泽,她只能声声对他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她只想看他活着,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疯狂。

  景致一晃,从东华山晃到了阴暗的陵墓。

  陵墓的巨大石门沉沉放下,那一头白发的王就站在门内,转身向点着长明灯的陵寝里走去,她惊慌失措,失声大喊着:“不可以!出来!快出来啊!”

  她奔过去,竟穿过了巨大的石门,周身一下黑暗无边。

  不一会,长明灯微弱的橘色光芒渐渐亮起,墓内豪华庞大,像是一个地下的王庭,随着王的步子,她看见墓底那一条像血一般的红河,河岸两侧长满了鲜红欲滴的彼岸花,美得耀眼灼目。

  他坐在那红河边,一直静静坐着。

  直到陵寝里爬满灰尘,直到陵寝里刻上时光斑驳的痕迹。

  ——三百年,那身影终是枯等成灰!!

  陵墓响起她惊天彻地的哭喊声,如此悲绝,当再度睁开眼,泪水朦胧了视线,脸上咸湿的是一片又一片的水泽,她抖着手,抚上那斗篷下冰凉的一张脸。

  一开口,声音嘶哑颤抖:“王......”

  “雪奴,妳可知本王等了妳太长太长......”他抚着她脸颊的手越发寒冷如冰。

  “那么,你?”

  “我既非人,也非鬼,只是本王第三世死后的一缕魂魄。”

  “你是说,站在我面前的,是亚泽的魂魄?”

  他略点了点头,“他的魂魄荡回陵墓,而本王的魂已经轮回,但本王的魄因白殇死在墓底红河的缘故,令本王的精魄无法轮回一直锁在陵寝之中,所以轮回后的我不再记得妳。本王借用驱魔剑剩下的灵力,将自己的精魄附身在这具躯壳里,才找到了妳。”

  “而你能救活凤郎,难道是借用......亚泽的魂魄?”

  “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踌躇了,犹疑了:“可是,他醒来之后,是亚泽......还是上官凤澜?或者......是你?”

  “妳希望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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