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同人于门，无咎。
浓云密雾的天空中时而闪过电光，这在秋末冬初的天气里实在反常。陡然，天现异象！这让出离了霸王城，意气风发行驶在原野上的一万八千余大军，片刻间便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人人仰望天穹，目瞪口呆，心神震撼！
鲜活生动的画面，一幕幕如同重锤敲打在人们的心头，漫山遍野，无穷无尽的汉军，以四海八荒，号称天下第一勇士的西楚霸王项羽为第一视角，巨大的压力充斥着每一个人的心头……
一步十杀，十步百杀！霸王项羽的威猛，在千军万马的战阵之中彰显无遗！寻常士卒，普通将领，在他手中霸王枪纵横阖辟之下，如同草芥般成片倒下……
最终，一十八位金甲上将将他团团围困在核心之中，各展刀枪，那密集的景象，让观者胆颤心麻，这其中招招式式，如雷霆破空，似电闪光寒……
一位又一位汉军上将倒在霸王枪下，而霸王虽然神勇，却也还是凡人躯体，随着浑身伤势不断叠加，终至筋疲力竭！事到此时，败局已定！但残余的数位悍将已是肝胆欲裂，哪里还敢亲自上前？
一个个色厉内茬，口中只是不断呼喝！面对狼豺一般杀之不尽的敌军，浑身浴血的霸王勉力张开双目，心有不甘的仰天大叫，言罢，拔出腰间短刃，回顾江东方向，举剑自刎！仓啷啷宝剑落地，而后，一代霸王高大雄壮的身躯，如同山岳般轰然倒下……
天穹上画面渐渐淡化，残余景象中，数位汉将奋勇上前，各举刀兵，可怜一代霸王，竟被分尸，而后，无数汉军蜂拥上前，掘地三尺，争抢血肉毛发……
大军继续行进，旷野荒原之上，蹄声如雷滚滚，诡异的是却没有人发出一言。后军之中，领军的尽是一些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但跟随在后徒步奔行的军士们，却无人敢于小觑这些马上的少年们！
他们的本领，早在校武场的时候，便已征服了氏族亲军们的心，虽然此次大比意外的没有如同往年那般进行到最终落幕，但率领他们的这些少年将军，无不是其中的佼佼者！
战马士卒默默奔行中，为首领军的大长老项龙之子项飞不期然的一扯马缰，放缓了前行的速度，而后，整个后军也便都随之因他的举动而停顿了下来。“咴咴咴……”
战马口鼻中喷薄出一阵浅淡的白雾，蹄脚躁动的在地上刨动几下，翻起几片枯黄的草皮。项飞在马上面色阴兀的转过目光，环顾左右，而后冷冷道：“历伟，你下马，入士卒伍！”紧随在项飞身后的历伟闻言登时愕然，不明何以少主会对他下达这样的命令？
难道自己校武场失利的阴霾，还笼罩在他的心头不成？不是看到了敖磊过人的表现之后，少主已然体谅了他，让他重回了亲卫死侍的行列之中了么？
但历伟虽然不解，又怎敢多问，便是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在马上抱拳垂首恭敬的应了一声是，而后下马，脚步迅捷的跑到后面士卒军伍中去了……
但项飞的目光仍在关注着他，见他仍不自觉，竟然站在了士卒中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不由怒斥一声道：“到最后面去！”一霎时，历伟不由窘迫的面庞臊红，再躬身应了，头一低，从队伍纵列的空隙中转到最后面去了……
见此，项飞简直怒不可遏——按军规，历伟本应从侧面绕行而向后，但一来，历伟身为死侍，并不清楚军伍规矩，二来，历伟之事，不过是他观天象受激之下整顿军规的起始而已，并非主旨！
双眼泛红，微眯了眯眼睛，待了片刻，项飞喝声又起道：“项奇辕！”右侧隔了两个身位，项奇辕闻声投来目光。“你，下马，到最后面去，与士卒同伍！”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身旁家将王威善意提醒道：“少主，不可……”不料项飞全然不识好歹，反而高声喝止道：“有何不可？”王威讪讪住口不言。
项飞声威凛然，环顾左右，俯瞰士卒，朗声道：“军伍之中，一视同仁，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身无军功者，依例均是最低等士卒！我不管你们其余什么身份，既入了军伍，就要服从军令，胆敢违抗者，军法处置！”
短短一句话，慷慨激昂，回肠荡气！先前观天异象之时，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沉重压力不觉消散许多。而后，站在军伍最后位置的历伟振臂高呼道：“服从军规，同仇敌忾！”
一言出，千军随：“服从军规，同仇敌忾！”而后，又有人道：“报仇！”这呼声霎时点燃了众人心中积压的闷气怨愤，化为了无穷的斗志！顷刻间，如同烈火燎原般，从后军中蔓延至旷野荒原之中：“报仇！报仇！报仇！”
耳听着万众一心，众口一词，项飞高坐在战马上环顾四野八荒，再抬头看看阴霾充斥，浓云低垂的天空，令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噗的喷出一口鲜血来！而后，他面目狰狞，将臂一举，高喝一声道：“进发！”
中军中号角吹响，大军继续行进。后军中所有人仰望着那一骑领军奔行的项飞背影，心中无不倾佩敬仰……反倒是身份地位本来尊贵，又承受了项飞军令，随士卒同样步行奔走的项奇辕，并没有让身旁士卒有任何刮目相看的意味，他的表现，没有丝毫可圈点之处。
前军中有探马来看——先前后军中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不过经过一番了解之后，便也点了点头，在马上冲口角尚有余血的项飞拱了拱手，复而加速反转回馈军情去了。
敖磊一样没有军功在身，一样的弃了马匹，执着自己的兵械陪公子奔跑在侧——敖磊其实心中是极度不服的！但公子既然身为主上，也没有任何违逆项飞军规的举动，他身为死侍、下士，自然也不会不识时务的替主力争。
实话说，纵然他有那份心思，那个时候，项飞风头无两，万众归心，和他争论，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若果然力争的话，莫说公子保不住他，就是那种愚蠢的行为，怕也只能让公子失尽了人心。
另外，在他看来，项飞适逢其会的那口鲜血，也并非作伪，这也就使得他只能灭了主上被辱的不忿心思，在甲叶哗哗声中，随着军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公子寂然于众人之中。
奔跑中，和他们处在同一序列的历伟不期然的来了一句道：“我家主上军法严厉，倒是让辕公子受了委屈。”但他这句及其容易引起彼此共鸣的话语，却意外的没有收到半点回馈，这让他几乎怀疑对方究竟有没有听到？
身后陡然骤闻蹄声劲疾，一道风声破空而来！历伟修为不浅，自然不会被人轻易得手！眼疾手快，抬手抓住了近在耳门的鞭梢，回身凛然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威严而古板的面孔：“那个给你的胆子，随意开口？”
这来者，自然是军中压阵垫后的士卒官长！历伟心下泛火，怎的入了行伍，就连开口说句话也要被打？按说往日的时候，他陪同在主上身边，莫说是这官职微末的伍长，就是朝中的大人物，见了他不也还是客客气气的赔上一张笑脸？
“我不过就是和他说了一句话而已，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压阵官长将目一瞪，抖手抽扯马鞭：“撒手！”反手再给了敖磊一记！敖磊却是全不抵挡理会，任由那官长一鞭子抽在他的后脑上，鞭梢在脸上卷过，留下一道清晰的印痕！
而后，那官长反手再挥，仍是一鞭子朝历伟头上抽来——历伟手臂微动，但电光石火间便也放弃了抵抗的心思。
“啪”的一声脆响之后，那官长威慑道：“既为士卒，就要有士卒的觉悟！我知你等身份，但那又怎样？不服，就拿军功来，等你管的我时，我一样任你差遣惩治！”
历伟面上带着一道紫痕，却再也没有了高人一等的气势——的确，抛却了其余身份，他在这军伍之中，并无丝毫军功在身，而事实上，江东子弟兵之所以名震天下，所向披靡，也就是这样铁血军纪，才造就出那样的威猛声势！
在项王的率领之下，八千子弟兵，荡平大秦天下！这是何等样的骄傲？而今……他再看看随队伍默默行进奔行的敖磊，以及霸王项羽的亲子项奇辕，自己和他们相比，身份、地位？
一时间，历伟又羞又愧，论起觉悟，自己和他们实在是差的很远……痴痴怔怔中，不想敖磊投来一道目光，冲着他点了点头！显然是并没有丝毫介意先前受他言语牵累之事。
历伟目光不由闪躲两番，火辣辣的面容之上勉力挤出了一丝尴尬笑容——身后，马蹄声又至，风声呼啸！“啪！啪！”两声，他二人面上各自又挂了一条鞭痕：“左顾右盼的，做什么！”
闻言之下，历伟脚下不停的奔跑前进中，猛的深吸了一口气，目中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坚毅神色，一种无形的使命感，满满的充斥在他的心头，让他迫切的想要将这积郁的愤慨，狠狠的发泄在敌军身上，以军功，以鲜血，来洗刷、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军情很快反馈到巡查统领那里！吕天泽得知消息冷哼了一声，心中有火气升腾！项飞虽是身为大长老项龙之子，后军统领，但怎敢欺主？的确，项奇辕的身份非比寻常——纵然他实力低微，但一件不可否认的事实便是，他乃是霸王项羽的儿子！
在吕天泽看来，江东的繁荣安定，以及一切，都和霸王项羽的努力关系至深！早前虽然天现异象，但那也不过只是天现异象而已……怀揣着怒气踌躇了再三，终究还是无法对此事置之不理！
见吕统领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去找项飞的麻烦，刚刚因主动同敖磊认错，而初步取得吕天泽态度和缓的巡查营左前锋宋友成不由焦迫劝阻道：“大人，不可啊！”
吕天泽拿眼看他，宋友成神色讪然，但仍执意劝阻道：“先前天现异象，而今正是军心躁动，大人若是此际与后军统领再起争端，恐怕……并且，那项飞统领，他的身份……”
宋友成言语间颇多顾忌，但其中用意，显然是为了吕天泽的好！此事委实可大可小，显然此时也不是激化矛盾的恰当时候。
吕天泽定定的看了他片刻，但终于还是沉声道：“有些事情，我自然是明白，但既然事关立场原则，便不能因为怕给自己带来麻烦而瞻前顾后，你，无需多言。”
而后，打马一鞭，从宋友成身旁策驰而去……宋友成僵在原地，耳中吕天泽的话语仍在萦绕，显然，吕统领的话也是蕴含深意的！一骑快马逆向而驰，沿途军士纷纷避让——这也是巡查营的特权！
不多久，便与后军前首碰了正着！“吁！”“咴咴咴！”吕天泽胯下战马一串嘶鸣，停下身来。项飞在后军中一骑当先，与面色不善的吕天泽相对而视。
“项飞，你好大胆！”吕天泽直奔主题。“不知吕统领所指何事？”项飞傲然无惧。“霸王项羽为江东功高盖世，你竟然让他的儿子置身行伍步卒！”
“你也说了，他只是霸王项羽的儿子，乃父功劳盖世，与他又有何干？”“你，哼！若非你是大长老项龙的儿子，又怎能有资格带兵统将！”“我有资格带兵统将，自然是我自身实力争取而来，这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你若不服，且问问他们！”
项飞环顾左右，再一指身后，风声飒然，刀枪剑阵之中鸦雀无声，竟无一人有何异议！吕天泽驳斥不过，不再理会与他，遂打马穿阵径直到了后排，早看准了项奇辕所在位置，至近前，翻身下马，抱拳躬身，再将手一引，对项奇辕道：“让少主受委屈了，请上马！”
项奇辕闻言却是不为所动，沉声道：“吕统领好意，卑职心领，我身无寸功在身，自当如此！”吕天泽再请！“吕统领休再如此，卑职愧不敢当。”吕天泽三请。项奇辕不再看他，也不发一言。
吕天泽一时间僵在原地，心中火气腾腾上窜，陡然便冲着敖磊厉声喝道：“你身为死侍，少主受辱，竟不知职责所在？”敖磊垂首不语。“吕统领，请大局为重！”
见吕天泽言重问责，项奇辕无法再置之不理。吕天泽再指历伟道：“项飞乃是你主，你却须知这江东军中，谁又是当仁不让之主！”历伟羞惭，一样垂首不语。“吕统领，请大局为重！”
项奇辕目视前方，以行伍步卒之身份再度毅然沉声道。吕天泽气急，眸中含泪再指点后军，乃至这大军阵营道：“不是霸王项羽，这江东安能有此基业？”
众军将闻言皆羞惭垂首不语。“尔等安敢如此？”“轰隆隆……”浓云密雾中奔雷一闪而过，片刻间落下稀稀落落的豆大雨点来！这沉闷许久的初冬天气，终于释放出了积郁许久的愤懑来。
天地动容，万众无声中，项奇辕终于不再压抑声色，朗声毅然道：“吕统领，请大局为重！”一言出口，郎星一般的双眸中泪珠坠落！啪啪啪……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天地四野渐起轰然雄壮之势！
中军号角再起，那是催促军伍加速前进的号令……吕天泽神色悲愤，怔望许久，终于狠狠的一跺脚：“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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