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苏醒
夏日的天空就像婴孩的脸，说变就变，上一刻皓日当空、万里无云，下一刻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太室山下，简陋的凉亭里，聚集了些许躲雨的行人，慕容珏和公玉煦亦在其中。
两日前，他们赶至荥阳城附近县镇，听闻一则消息：郑公发告布示，广告天下，他与清河王妃断绝父女关系。
在亲情和清名之间，郑公终是选择了后者，成全了他忠君不为私的儒学圣人之名。自此一事，荥阳郑氏的名望更上一层楼，就连还躺在美人怀里的太子得到消息都感动到要落泪了。
太子对郑公的感情是又敬又恨，敬他真才实学，乃当世儒家之首，恨他管束着他，不让他逍遥快活。郑公还在朝时，太子虽爱往烟花之地钻，却不敢明目张胆，每每偷偷溜出去，唯恐被太傅发现；直到郑公致仕，太子没了管束，凡事只图快活，才致使荒淫无度的名声大噪。
一想到老师断绝亲情支持东宫，太子不禁有了悔意。他和清河王不睦，何至于连累老师之女呢？不过一介女流，留下性命也碍不了他的大业。况她生得美，等他登基了，寻个由头更名换姓纳入后宫，岂不更美？既不用老师断绝父女关系成全忠义，又让他得了美人，至于这美人曾是他弟媳，太子混不吝，根本不在乎。
不过这也是太子的私心想法，他若是真想纳清河王妃入宫，甭管有无更名换姓，甭管清河王妃自身意愿，他那口中心里只有儒家圣学的老师第一个不答应。
自以为两全其美的法子被破坏了，太子越想越气，迁怒了二儿子，都怪他心狠手辣，逼死了老师之女。
于是，太子先赏了慕容琢二十重板，后下了一道口谕称颂老师忠义，还命人收敛清河王妃的尸身，让她风光下葬，至于亲弟弟清河王，太子是提也未提一句。
不同于太子的复杂心绪，天下人见郑公态度坚决，一句冤情未喊，不免以为清河王当真意图篡位。
“之前一直听说清河王淡泊名利，谁承想……也是个野心家呀……”
“兄弟，你这话说的不对，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同理，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寻常富贵人家，儿子们争家产还争得头破血流，何况这些龙子们，谁不想登上宝座，居高临下？”
“兄弟，我知道是这个理儿。这不是先前以为清河王被诬陷了，还唏嘘不已吗？现在知道了，不过是技不如人，这才被屠了满门。”
“也不算被屠了满门，清河王还有一个嫡子下落不明呢？”
“这个我知道，”又有一个行人凑了过去，“我从城中出来时，可看到了，到处都贴着这位世子的画像呢？”
“我也知道，举报此人行踪属实者，得金千两呢，这可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又凑过去一个行人，目露贪婪。
亭中躲雨的行人聚在中央，谈论着近来发生的大事，叽叽喳喳，吵个不休。
慕容珏听到他们不敬父王，还意图举报他拿赏钱，额角青筋毕露，欲上前杀了他们。
公玉煦拉住了他，掰开了他紧攥的拳头，“此时不宜惹人注意。”正因为城中贴满了慕容珏的画像，他们才改走山路，避人耳目。
距离那日追杀已经过了近四十个时辰，她一直不言不语，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理他，他内心的煎熬已至顶峰。就是得知郑德弃了清河王府，他也没有这般煎熬。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握郑德会助他，一切也在意料之中。可她不一样，她是他现如今唯一拥有的了，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这是距那日，她第一次开口，他看向她，目光殷切。
“不过是些无知之人说着无知之话，世子，切莫冲动。”公玉煦避开他的视线，凑到他耳边，轻声劝阻。
“好。”她的热气喷吐在他耳边，她的体香萦绕在他鼻间，瞬息间，他什么怒气都没了，只要她肯理他，他什么都可以让步。
他压低了蓑笠，整理好她的帷帽，遮住了亭中人有意无意的窥视。
夏日的天，没个准信。不一会儿，雨停了，亭中人三三两两走了，有人问他们是否需要同行，他摇了摇头拒绝了。
人早已走光了，慕容珏抿了抿薄唇，没忍住焦躁，“你，还怨我吗？”
公玉煦沉吟了半刻，垂下了眼眸，“我没怨过你，我是在怨我自己。”
“如果不是因我眼拙，未认出鸳鸯，怎会让刺客得了消息，有机可趁呢？”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连累了你们。自始至终，他们的目标都是我，若不是为了护我，冯将军他们也不会……”
“你别说了……”公玉煦哽咽，“是我执意护你，与你没有关系。”
“不是你的错，”停顿了一会儿，忍住了泪意，她开口，“你一直躲在马车里，从不露面于人前。那日，若不是我惊呼惹你出来，你也不会被人发现。”
“况且，鸳鸯提供线索，意图在我。她恨崔府，恨外祖母，这才伺机报复，不关你的事情，你不用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可，归根结底，事出之因在我身上……”慕容珏坦诚地望着眼前人。
公玉煦亦坦诚地迎上去，“我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源头在刺客身上，不在你身上。”
“现在，纠结谁对谁错，根本没有意义。我知，世子如今与我一样，心中怀疚，可眼下不是愧疚的时候，我们应当振作起来，查出凶手，昭慰冯将军他们在天之灵。”这几日，她想了许多，若是一直沉溺在自责中，什么也不作为，那才是真正枉顾了冯将军他们的一片赤诚。
“好。”
“我先送你回建康，其余的，都交给我，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慕容珏保证道。
皇宫，养心殿。
帝王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康公公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他高兴地惊呼，“御医，快传御医，陛下有反应了……”
宫中医术高超的御医太医们全都候在帝王寝室外，只等传呼。康公公这一嗓子，可救了他们的命，陛下再不醒来，他们怕是要跟着陪葬了。
陛下苏醒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阖宫，也传到了朝臣的耳中。
各宫嫔妃，王子皇孙公主，皆赶至养心殿。康公公得了命令，只放了李贵妃、王丽妃、中山王慕容渡、渤海王慕容渝、安乐公主慕容沁、皇长孙慕容琮、皇四孙慕容瑞进殿，其余妃嫔，皆赶了回去。
燕始帝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此时肯见他们，也是为了镇住心怀不轨之人，“朕昏迷的这些日子，你们也跟着忧心了。现下，朕已大好，你们也可安心了。”
安心，不仅仅是字面意思，也有安分守己之意。旁人未听出来，可慕容渡和慕容琮听出来了。
燕始帝半靠在高枕上，俯视底下跪着的妃嫔子孙，他声音威严，半点不似刚醒的病人。
“太子呢？”燕始帝发现底下少了一个人，一个最不安分守己的人。
“他去哪儿了？父君病醒，他却不见踪影，”燕始帝隐隐发怒，“莫不是以为朕昏迷了，他便是这天下的主人了？”
“朕是昏迷，不是死了，他好大的胆子！”
众人被帝王的怒火吓得不敢抬头。
“皇祖父息怒，父王心中有皇祖父的，只是被要事绊住了……”没有法子，慕容琮只能赶忙给太子找补。
“哦？他若是心中有朕，又怎会就事不就朕？他怕是盼着朕就这么一直睡过去，再也不醒来。”帝王讥讽，众人战战兢兢，唯恐惹他不满。
“皇祖父，父王真的并无此意啊！”口中喊得真诚，其实，心中一片死灰。慕容琮一度怀疑他不是太子亲生，太子如此蠢笨愚昧，不懂遮拦，他怎么生出了他这个全是心眼披着皮囊的儿子？
“不管他是真有还是假有，限他两刻钟之内赶来，否则，朕撤了他耀武扬威的资本！”
太子耀武扬威的资本是什么？当然是储君之位！慕容渡垂着脑袋，眼底却放出亮光。
“这，这……”慕容琮支支吾吾，不敢说出实情。
“四郎，你说。”
长兄不敢说，他哪敢说？慕容瑞也跟着支支吾吾。
“看来，朕昏迷的这些日子，养大了东宫的胃口，朕问话，也敢不回了。”帝王轻描淡写，无甚表情，众人却更为惊怕。
“来人，把皇长孙和皇四孙拉下去，各仗五十大板。”
慕容琮早已绝望，不敢反抗，被拉了下去。
慕容瑞不依不饶，“皇祖父，饶命呀，不管我的事……”
“堵住他的嘴。”
被拉下去二人，剩余四人都含着胸，伏在地上，恨不得立马蒸发消失于帝王跟前，别碍了他的眼，只有慕容渡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老三，你来说。”
他做这个局，就为了这一天，“父皇，您终于醒了，求您做主呀！”
慕容渡膝行至帝王塌前，扬起一张泪容，他哀嚎道，“父皇，二皇兄死得冤啊！”
“你说什么？谁死了？”帝王冷淡的脸上裂出了哀痕，“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父皇，您有所不知，大皇兄趁您昏迷，带兵围了清河王府，杀了二皇兄啊。呜呜呜……”慕容渡哭道，“等我得知消息时，已经晚了，晚了呀！”
“听说，五月天里，清河郡下起了鹅毛大雪。父皇呐，老天爷都知道二皇兄死得冤啊，您一定要还他清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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