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怀孕
为了遮掩慕容珏的身份，公玉煦对外只称他为恩人。因此，膳厅未留下人伺候，只一家子分案而食。
江南鱼米之乡，案膳自然少不了河鲜。公玉煦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自然也好这一口鲜。她持着筷子夹了一小片鱼肉入口，不过一瞬，胃里就翻涌起来。她蹙着眉，竭力压下胸口泛起的恶心。
抬手沿着胸口向下慢慢抚顺胃部，她分心看了眼父亲、幼弟、以及新婚夫婿，而后会心笑了。一家子刚团聚，案上不多言语，气氛静谧祥和，她觉得此时甚好，实不必为了她一时难受闹得人仰马翻。
她盛了碗汤饮下，欲压下胸口的恶心。谁知一口汤下腹，反倒更难受。她立即捂着嘴巴站起，跑向净面处，吐在了痰盂里。
在她站起的瞬间，慕容珏就追了上来。他抿着唇，替她顺着背。
“这是……怎么了？”公玉宣惊而站起，大步疾行，“是饭菜不合胃口，还是路上劳累伤了身子？”掌上明珠不舒坦了，身为父亲很难不焦虑。他转而迈向门口，朝外吩咐，“快宣黄府医!”
“快！”
候在门外的下人听到太守的声音，立刻领命应答，“喏。”
“阿姐，你是生病了吗？”公玉熙伸着小短腿跑了过来，拽着公玉煦的裙摆，皱着一张脸，阿耶已经宣府医了，阿姐肯定生病了。
不想在这个团聚的日子里，闹得人仰马翻，可最后还是未能如愿，公玉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胃里翻腾得厉害，她开不了口，只能摇了摇头示意身子无碍，好让亲人切莫忧心。
慕容珏牵过公玉煦的右手，探着脉象，须臾后，他皱着眉头，换了左手，眉心的皱褶却一直未散。
“世子，煦儿到底怎么了……”公玉宣知道清河王世子身患头疾的事情。久病成医，对于他懂医术会诊脉这一事情，他不惊讶，只是担心自家女儿的身子状况。
“太守，这位黄府医是否可靠？”慕容珏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起了旁的。
“自是可靠的。他祖上原是公玉氏的军医，若论起来，他们黄氏一族算得上是公玉氏的家臣了。”略一沉吟，公玉宣问道，“不过，世子问这个做什么？”
慕容珏看了眼紧紧攥着自家阿姐裙摆的公玉熙，而后对上公玉宣的眼神。
“来人呐！”公玉宣立马领会，“夜深了，送六公子回屋歇息。”
“生病的时候，可难受了。阿姐，你要好好听府医的话，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哦。”公玉熙依依不舍地被侍从抱走了。
门关上了，屋子里只剩三人。
“这下可以说到底怎么回事了吗？”公玉宣有些上火，“煦儿，煦儿到底如何了？”
慕容珏瞥了眼公玉宣，又凝向公玉煦，终是开了口，“若我没有诊错，煦儿，煦儿应是有了身孕……”
“什么？”公玉宣和公玉煦异口同声，大惊失色。两副惊讶的表情如出一撤，任谁看了，都不会认错，直叹血脉亲缘的强大。
“这，这怎么会……”说了一半，公玉煦好似想起了什么……交颈缠绵，水乳交融。她微微红着脸，垂首闭口不语，实则心跳若鼓擂。对于这个忽如其来的喜讯，她先是惊诧不已，而后缓缓接纳。
怀孕了？我要做母亲了？公玉煦摸了摸小腹，不敢想象，里面竟然有了一个小生命。既来之，则安之。她缓了缓神情，顿觉心口开出了花。骨肉相连，她有了一个和他又和她骨肉相连的孩子。
“你……”公玉宣先是指了指公玉煦，然不认责备，又指了指罪魁祸首，“你……”
却见二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根本顾不上他，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甩了甩宽大的双袖，“气煞老夫是也……”未到四十，便称了老夫，可见公玉宣属实是气坏了。
于是乎，三个人，同处一室，却各在各的世界，想着各自的心头事……
“拜见太守。”黄府医在门外求见，打破了这一室怪异的气氛。
“进。”公玉宣率先回过神来。
黄府医一边把脉，一边流汗，心头直发慌。这，女公子还未成亲，这脉象……不对，一定是我诊错了，再来一遍，对，再来一遍，脉象肯定有变化！
“算了，算了……”看到黄府医双目惊诧，汗流满面，却不敢言语，公玉宣最后的侥幸被打破了，“莫要耽误时间了，你直接将孕期需要注意的事宜写下吧，日后女公子的身子也要你悉心照料。”
像是被人架上了砍头台而后又被人拉了下去，黄府医松了一口气，用心地撰下了孕期忌口忌行等事宜，又表了一番忠心，后退了下去。
确认了肚子里躺了个小生命，公玉煦的嘴角渐渐绽开了弧度，“世子，你……”你高兴吗？她抬眸，想与他分享喜悦，却见他木着脸拧着眉，“你这是什么表情，你，难不成，你不喜欢他吗？”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心口蔓延酸苦，眼角缀上泪珠，公玉煦不敢相信，他竟然会不喜欢这个孩子，不喜欢他和她的孩子。
“他敢！”慕容珏还未开口，公玉宣就先恼了起来，“他不要这个孩子，太守府要，淮安侯府要。总之，公玉氏要定了这个孩子。”刚听闻消息时，他顿感惊讶，后见慕容珏绷着脸，以为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便怒从心中烧。
女儿年纪小，此时若是堕了胎，必损了身子，以后再难有子嗣。公玉宣心想，好在公玉氏富贵显赫，养得起女儿和外孙，“世子若是不喜这个孩子，不必勉强接受，连夜出府离了建康便是，莫要以为公玉氏会扒拉上你。反正，你与煦儿的婚事旁人也不知，你走你的阳关道，煦儿自有公玉氏撑腰，也不差你什么，只以后莫要再提起，坏了女儿家的闺誉。”
“太守严重了，我本无此意……”慕容珏有口难言。
“那你是什么意思？”公玉宣呛他，“难不成你以为公玉氏还养不大一个孩子？”
“你莫要哭。”慕容珏并不在乎公玉宣讽刺他的话，只看向了泪眼婆娑的公玉煦，“你是知道的，我患有头疾……”
“这头疾不是后天患的，而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下颌耸动，薄唇张了又张，他终是说出了心底的恐惧，“奚川居士曾言此乃血脉之症，我怕，我怕这个孩子会和我一样……”说到这里，他的视线移至了她的小腹，目光中含着温情，却又小心翼翼。
天知道，他有多么喜欢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父母亲族离叛，这个孩子来得恰如其分，抚慰了他淡薄的亲情缘。更何况，这是她和他的孩子，他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越是喜欢，越是恐惧……
原是为这个，公玉煦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不喜就好，不然，这个孩子可就太可怜了，“我活了十四年，不算长。但在这不算长的日子里，上孝长辈，下慈弟妹，不扰民，不闹事，未曾做过恶事，反倒施粥救灾。我这般好，积了这么多的福报，没道理神佛不庇佑我们的孩子呀。”
“世子，你说对也不对？”她含泪笑着看他。
若是真有神佛庇佑，那我此生便改信神佛。他迎着她的泪眼，颤抖着手抚向了她的小腹。那里，有一个生命正在长成。
“若是真就那般不幸，这个孩子生来素患头疾，那我便加倍地对他好。不管是什么东西，旁人家的孩子，若有一份，他必有双份，绝不会让他感到缺憾。”说着说着，她哽咽了起来，“我定要他快活地长大……”
慕容珏将人搂在怀里，宽慰道，“绝不会存在不幸，他必定健健康康。”他心中笃定，来日必要修缮佛寺，以还此愿。
看着搂着抱着互诉衷肠的二人，公玉宣顿觉自己先前的恼火是白发了，不仅他的恼火是多余的，此时，他这个人也是多余的。又多番叮嘱了几遍怀孕须得牢记的事项，公玉宣甩着宽袖，负着手，离开了。
这一晚真是惊心动魄，先是女儿回了家，听其言说归途遭遇，又忽然间冒出了个女婿，且还是清河王世子，后更是不得了了，再过或八或九个月，他就要升个辈分了……公玉宣叹了一口气，驻足仰望夜空，夜空挂月缀星，明日将会有个好天气，还不错，他点了点头，多了个外孙，添丁加口，也还不错……
“这里真的有个孩子啦……”回了汀兰水榭，公玉煦后知后觉，犯起了傻，“这么平，竟然可以装得下一条生命，真神奇呀！”她傻兮兮地抱着肚子笑着。
可慕容珏心中却有忧虑，乐山王造反，眼下两湖之地正乱成一糟，不论是为己私欲，还是为公为天下，这一战，都是免不了的。
可她刚怀着身孕，他就要离开，不能陪着她煎熬、陪着她欢欣，不能陪着她度过孕中的日子。他将看不到她的肚子一点一点变大，他将错过孩子的成长，他对不住她，也对不住这个孩子，他实感过意不去。
他决意出征定乾坤，奈何心中生了根。只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可是，为了能够扳倒慕容渡，为了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为了她和孩子的未来，英雄这一气注定不能短，须得有舍，才有日后的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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