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
母亲走后，整个家彻底变了。
那一阵子，可谓是炼狱一般的煎熬，熬得我魂不守舍，熬得张老头苦不堪言。
我
至亲戚来给母亲送行后，我就整日傻乎乎的坐在家门口发呆。
前半个月，时不时有人来我们家看看，至于他们看什么，我根本没在意，也无心去管辖，我只负责傻傻的坐在家门口的楼梯边，也不去上课，也不去做事。
任何事，都与我无关！
后半个月，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搬家里的东西了。
张老头在那指挥着，搬动着家里母亲最爱的那一台衣柜，搬动着母亲平日里最爱躺的靠椅。
“搬这边，来来来，往右！”
“轻点儿，别弄坏了，就不值钱了！”
“大伙都累了，喝口水”
看着张老头在那忙上忙下，就好似搬卖的不是他的家具，我呢？依然傻乎乎的看着，那些负责搬运的工人，甚至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了我许久，更是压低声音去询问旁边的同事。
“那小子，是不是个傻子？”
“你少管闲事，咱们只管照着要求搬就行了。”说是这么说，但那人还是忍不住多看了我一眼。
我则撇过头，对于他们的行为丝毫不为所动，整个脑海里除了努力回忆着母亲的样子外，就剩下对张老头无尽的恨意，恨他没有良心。
母亲才走了多久，他就肆无忌惮的开始卖家具！
直到家里所有东西，都被搬得所剩无几后，家里再无任何外人，就剩下如木头的我，还有满头大汗的张老头。
时值傍晚夕阳下落之时，张老头奇迹般没有做饭，哦对！锅都没有了，还做什么饭？
他不慌不忙，那一身从母亲下葬那天便穿着得体的唯一西装，经过几日的洗礼，早就变得狼狈不堪，拿着那已经邹巴巴的香烟，坐在了我的身旁。
对他的恨，导致我干脆撇过身，连看都不想看他。
张老头没刻意喊我，反倒是不慌不忙的点燃了那已经邹巴巴的香烟，意味深长的吐出一口烟雾。
望着浓浓的烟雾，忽明忽暗的飘荡开来，回荡于楼道上，飘散于楼道外的夕阳之下，此时的夕阳已经泛红，我竟浑然有一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那时，我才七岁啊！
至今我才明白，张老头吐出那一口烟雾，是如释负重的感觉，也有新的枷锁诞生。
张老头弹了弹手中的烟蒂，终于肯回头看我，我也没避开眼神，整整一个月终于肯与我的亲生父亲正面对视。
“以后就剩下咱爷俩了。”他笑着，笑得有些苦涩，那强忍在眼中的泪花始终没有流出。
倒是我，又哗哗的哭了起来，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又反应过来，母亲走了，再也不可能在我的身边了，而我眼前的亲生父亲，那本是坚毅的容颜，竟布满了沧桑！
不是岁月的侵蚀，也不是年纪的增长。
而是生活的压力，导致他在这一刻，苍老了许多许多。
对啊，我失去了至亲的母亲，而他失去的，可是一生的挚爱！
我可以哭，但他为什么不哭？
他完全可以将脑袋埋在膝关节内放声痛哭，反正楼里楼下谁不晓得我家出了事，谁又不是紧闭房门，隔墙有耳的偷看着。
但张老头根本没有哭，反倒是丢掉了手中的烟蒂，伸手将我搂了过去，并笑嘻嘻的跟我说。
“房子抵押出去了，算是平了你妈医疗的债务，咱爷俩在这镇上也没几个亲人，从今以后，你就随我回乡下去，去体验一下人间最好的空气，最接地气的地方。”
“哦对，书还是要读的，我可不会让你去放牛！”
“以你现在的智商，放牛的话，我怕你丢了，牛没丢”
我没笑，也没再继续哭了，反倒是抬起了头，看着张老头，他嘻嘻哈哈的笑着，见我不笑，继续逗我。
“乡下的夜晚可是到处都有鬼，前些天刘伯伯家的孙子就被捉走了，乡下那间小屋只有一个炕，你以后就跟我挤在一起。”
我知道张老头是吓我的，当然，那时候的我，要说不怕那是假的，过惯了镇上的生活突然让我换个环境，我当然不舍得，可老头说得对，我们在这也是无济于事。
还完了债务一身轻松，回到乡下也不担心我会走丢，他也能省下心去管我平时在哪儿玩。
我妥协了，不得不妥协，待我起身后，张老头依然坐在原地，意味深长的看着远方。
“你在瞎看什么呢？”
“赶紧回屋去将你那几件衣服收拾好，明早我们便出发。”
我站在家门边，看着张老头儿的背影，竟看到他在颤抖，虽说已入秋，可不至于冷成这幅模样，实在不明白他为何颤抖。
我们是在第二日中午回到的乡下
所谓的乡下，真的是穷乡僻壤，一路颠簸，坐着那冒着黑烟，快要散架的货运车，我险些被摇得吐出来。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张老头带着我，仅仅只带了一些衣服，像是逃难一般回到了他的故乡，却有好些叔叔阿姨大伯大婶，站在那泥泞路的前方不断问好。
“张建回来啦？”
“又长高了！”
不知是哪个不记事的大伯，还把张老头当做刚出村的孩子，眨眼才过几天又回来了。
村落不大，倒是和谐的很，比我还小的几个娃娃，嘻嘻哈哈的来拉扯的我提着的背包，我一边推一边吼，“走开，走开！”
“哟，建哥回来了，这就是阳阳？都长这么高了！”
那几个路过的叔叔，或是坐在家门槛边缘的阿姨，但凡只要看到张老头都会问一声好，而我就像是进动物园一般，好奇的看着周围。
甚至有路过的人，摸摸我的脑袋，更有奇怪的人递出一颗都已经瘪了的糖果给我。
我心里那叫一个不安逸，我在镇上长大，什么糖果没见过？就这掉地上都没人捡的糖果拿来糊弄我，门儿都没有！
张老头轻车熟路带我回到了所谓的‘家’！
何止是小，与镇上的房子比起来，这简直就只有客厅的大小，里面到处都是灰尘。
我自然是帮不上忙，站在门外，像是客人一样等候着张老头在里面翻天覆地，无聊得只好蹲在地面。
也就在这时，一个染着黄发的孩子，一溜烟从我前方跑了过去。
我根本没看清他的样子
更不晓得，他，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颗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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