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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以为匪盗贼寇作乱


  铁匠铺的后面有个小院子, 放着铁匠的家什, 还有几间低矮的厢房。

  当年城隍庙这一带繁华的时候, 王铁匠的岳父把院子隔出一部分租出去给行脚商人或者乡下来赶集的人歇上一夜, 比客栈便宜,又比脚店那些苦力车夫住的大通铺干净。

  厢房既矮又小,靠墙用砖砌了一个炕不像炕,床不是床的大土墩子。

  木板往上一架,冬铺棉被夏垫席子, 好使得很。

  就是太小令人憋屈,一个成年男子翻个身都困难, 只能直挺挺地躺着不动。

  加上前面铁匠铺的炉火,这院子冬天是不冷的, 夏天就受罪了。所以王铁匠只有自己住在铺子里,妻儿都在乡下的宅子。

  ——这些缺点在墨鲤眼里不是事。

  盘膝打坐调息用不着多大的地方, 内家高手不惧严寒酷暑,房子没窗黑漆漆的一片正好可以让他洗澡啊!

  趁着刀客与孟戚都出门了,墨鲤找王铁匠借了木桶,也不用热水,直接在院里水井打了水拎进屋子。

  鱼是不能变的。

  随便洗洗就好, 单单有水墨鲤就已经很满足了。

  井水很凉, 墨鲤洗了一遍没忍住穿上衣服又重新拎水换水进木桶泡着。

  这么热的天气,就应该待在水底。

  泡着泡着,墨鲤听到门口铁匠铺传来动静,是刀客回来了。

  墨鲤眼睛半睁半闭, 神色慵懒不太想动。

  谁知道紧跟着就听到了孟戚的声音,这下不想起都得起了,墨鲤慢吞吞地抓住桶沿跨出木桶,用内力蒸干身上的水珠,恋恋不舍地开始穿衣服。

  衣服是新“买”的。

  他们大半夜摸回城,孟戚直接翻进一家成衣铺,留下银钱后拿走了买了两套合身的衣裳。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墨鲤对此没有反对,只是孟戚拿的衣服有点不合心意。

  儒巾布袍的书生服,可能是为了讨金榜题名的好彩头,袖口衣领等显眼处都绣着金桂,袍子底纹也是桂枝。墨鲤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花团锦簇”的衣服,整个人的气息也为之一变,好似从隐士变成了有为俊杰。

  距离风流才子,可能就缺一把折扇。

  墨鲤拉了拉袖子,无奈地走出去。

  迎面遇到孟戚,对方穿着跟他一模一样的金桂花纹的儒生袍。

  按照孟戚的说法,再过两个月就是秋闱乡试,得去州府应考,这时候在路上遇到返乡的试子是很平常的,普通百姓与兵丁也不会对这样的生面孔产生过多怀疑。

  胡说!

  墨鲤想,以孟戚这张脸,才穿这身招摇的衣服,敛息的内功都不好使。

  保管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瞩目。

  孟戚笑吟吟地进了门,在察觉到墨鲤的发梢那缕尚未消失的湿气时,唇角笑意忽然带了一点遗憾。

  ——想看鳞片!想看阿鲤沐浴时脊背、胸膛那里露出的鳞片!

  单是上次惊鸿一瞥的那点儿,就足够孟戚浮想联翩了。

  墨鲤:“……”

  某人心跳如擂鼓。

  “咳,天热,有点上火。”孟戚扭过头。

  他手里提着三摞细绳扎好的纸包,分别装着荷花酥、红豆卷以及芝麻糖条。

  这是闰县的点心铺里做得最好的三样点心。

  一摊开,荷花酥因油炸的香气扑面而来。

  正要请“大师”修刀的刀客,忽然意识到从昨天早晨在破庙里发现血洗米铺的死士尸体,然后追踪账册的下落倒霉遇到孟戚墨鲤元智老和尚之后,他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饿到前胸贴后背。

  江湖人,尤其是一个杀手,一日一夜不吃东西很正常。

  缺点就是当闻到食物的香味,周围又没有危险时,饥饿便如溃堤的洪水,排山倒海一般涌来。

  刀客摸了摸衣服,空空如也。

  于是问题来了,他该怎样厚着脸皮祭五脏庙?

  “大师……”

  “叫我王铁匠,被人听去了会惹麻烦。”

  王铁匠板着一张脸,努力地维持着性情高傲的铸造师形象,累得要命。

  反正他是看透了,孟戚不会揭穿他,但也不会帮他。

  为了保住性命,王铁匠只能在刀客面前将铸造大师扮演到底。

  “什么事?”

  “能否借些铜钱?”

  刀客把这句话说得既冷又硬,王铁匠一愣。

  只见刀客浑身紧绷,杀气腾腾,这哪是借钱分明像抢钱。

  孟戚为躲避墨鲤打量的目光正在东张西望,见到这一幕差点笑出声。

  从飘萍阁拐来的家伙是个活宝,找人借钱的时候竟调动了全身肌肉,神情狰狞——怎么着,是怕被拒绝,还是这般才能鼓足勇气开口借钱?

  墨鲤唇角微微上扬。说起来他跟孟戚相识后,一路上跟他们同行过的人也不少。

  时间最久的是陆慜,这位二皇子该厚着脸皮的时候,他那脸皮比城墙拐弯都厚。今天如果换了陆慜在这里,绝对能装傻称愣地拿上一块荷花酥塞进嘴里。

  至于刀客,脸皮估计比芝麻糖条外面那层糯米纸还薄。

  “你要多少?”王铁匠木着脸问。

  如果能用钱把人打发走,十贯钱他都给。

  这时铺子外传来了喧哗打斗声,行人四下闪避,有几个便进了铁匠铺,打断了刀客的借钱大计。

  “怎么回事?”王铁匠下意识地抄起铁锤,探头张望。

  避进来的人惊慌地解释道:“城门封锁不让出去,有人跟衙役起了冲突!”

  “什么?”

  被困在城里急着离开的都是商队,可是一般商队不会跟官府起冲突,只有江湖人性情不羁,说走就走。尤其是自恃武功高强的人根本不顾什么官府禁令,掀翻路障,来一个打一个,毫不留手。

  王铁匠有些犯愁了,他闹不清孟戚等人的来历,也不知会不会有麻烦上身。

  他正张望着街面的乱象,忽地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大力。

  王铁匠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个踉跄,栽倒在打铁的炉灶旁,头发胡须瞬间被火星燎到。

  一声闷响。

  王铁匠原本站着的地方被钉上了一枚蓝汪汪的小箭。

  推倒王铁匠的正是刀客,他抽刀一跃出了铺子。

  那放冷箭的人隐藏在人群中,位置选的极好,动手时利箭破空声也被街面上的喧哗打闹盖住了。可惜站在王铁匠身边的刀客,是一位除了练刀与杀人之外,什么都不会的高手。

  “哗!”

  孟戚抡起井边的木桶,及时浇了王铁匠一头一脸的水。

  火熄了,可惜王铁匠的头发胡须部分被烧出了焦黑色。

  避进铁匠铺的路人这才注意到不对,齐声尖叫起来,连忙奔出去,其中一个布巾裹头的大婶被门槛绊了一跤,半天没爬起来。

  “柳婶?”

  王铁匠乍然发现这还是街坊,惊魂未定之余,又怕这位摔出什么事,连忙去扶。

  “叮——啪!”

  两声几乎连在一起的响动,王铁匠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腾云驾雾般往后飞了起来,等到脚后跟落地时,人已经站在了后院中。他原先准备去搀扶的老街坊,搬过来在这条街上卖了五年针线香包的柳婶,手里竟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匕首的刀尖已经没了。

  柳婶在王铁匠靠近时,借着趴伏在地身体掩饰,悄悄拔出匕首。

  她正要随着王铁匠搀扶动作,右手将匕首扎入王铁匠小腹时,竟被一根飞来的芝麻糖条生生打歪了方向,同时刀尖折断,那两声连响就是刀尖折断飞撞在门框上的声音。

  扔芝麻糖条的是孟戚。

  他按住王铁匠的肩,将人带着飘退五尺,落在院中。

  柳婶见一击不中,口中顿时厉啸一声,只见十几个普通百姓装束的高手蓦地翻墙而过,手持短□□向院墙内急射出一轮毒箭。

  墨鲤目光闪动,伸手接过王铁匠,急退入厢房内。

  没了累赘的孟戚袍袖一拂,内力激荡,利箭到了他身前数步之内就已经纷纷转向,七零八落地扎在院墙、地面上。

  射箭的人见不中,也不惊乱,齐齐从院墙跃下。

  王铁匠目瞪口呆地看着院中战成一团。

  来人加上柳婶在内,男女皆有,均是武功诡奇,身法如魔似幻,打着打着忽而折腰,又一个滑步踢出靴尖利刃。

  甚至隐隐结成阵型,互助互应,将孟戚围在其中。

  “这……这是什么门派?关外异域的高手吗?”

  王铁匠不确定,是因为这些人只是鼻梁略高一些,长得像北地来的商客,头发眼睛都很正常。

  墨鲤一脚踹在房内装满水的浴桶上,内力灌注其中,浴桶几乎带着千钧之力撞向墙壁。

  只听轰隆一声,厢房对着巷道的那面墙壁直接坍塌,而墙壁后那些埋伏了举起火折子准备丢向雷火霹雳管的人被砸得头破血流,倾泻的水桶把这些还没点燃的黑火.药淋得透湿。

  王铁匠已经傻了。

  墨鲤听力敏锐,隔着墙就发现了不对,而那些偷袭的人还以为墨鲤等人的注意力被跃进墙内的高手吸引。

  这些雷火管并不多,炸掉一间厢房却没有问题,尤其危险的是王铁匠之前惊惧得整个人都贴在墙上。

  “聪明人容易算计聪明人,因为我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孟戚原话如是说。

  墨鲤选这间厢房待着当然不是偶然,这间屋子下方就是地窖。

  袭击者除了想要杀人之外,真正的目标是毁掉地窖里黎主薄的尸体。

  “走!”

  墨鲤不像孟戚,他带人施展轻功时至少会提醒一声。

  于是王铁匠又昏头转向地感到自己腾云驾雾了,落地时迎面看到刀客布满疤痕的脸庞,铁青而扭曲。

  虽说刀客是因为相信孟戚墨鲤,才轻易地丢下王铁匠跑去追人群里扔暗器的家伙,但是他走得好像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似的,一群人紧跟着围攻铁匠铺,实在令他这个做杀手的没脸。

  “带上人,你去王铁匠在乡下的宅子。”墨鲤皱眉说。

  他原本觉得飘萍阁最多是等在铁匠铺对付刀客,毕竟王铁匠是个冒充的铸造师,跟刀客也没有多大交情,只能说刀客很有可能来找这人罢了。现在闹了一通,飘萍阁如果觉得王铁匠的妻儿是个筹码,就极有可能对他动手。

  墨鲤把王铁匠塞给了刀客,返身回到铁匠铺。

  一掌熄了炉火,踏入院中便见到那十几个疑似传承西凉国武功的高手,像降魔跳大神一般绕着孟戚,兔起凫举般急速旋转。

  一道道的残影里,夹杂着狠戾的杀招。

  陌生的武功路数,墨鲤一时感到难以插手,他手握无锋刃正欲扰乱对方的阵势,忽见一抹紫光乍现。

  剑身照残影。

  去势若惊鸿。

  孟戚身形骤然拔高,覆开的衣袖遮住烈阳,便如摩霄俊鹘,乘风而起。

  那四周急速掠旋的残影一个停顿,来不及转为守势,已在惊鸿剑势下纷纷破裂。

  孟戚身在半空,凭空连踏数十步,每一步都踩在西凉国高手诡奇怪异的奇门兵器上,内力粘带着那些兵器在他足下偏移,叮呤咣啷地撞成一团。

  “眼入虚妄,于一切万物中,妄见有实体,如见空华……”

  孟戚最后一脚踏在一人后心,那人分明已经作势闪避,然而十几个人的阵势一乱,变攻为守后,这人却又像是把自己送到了孟戚脚下。

  “……当知是见,非于根出,不于空生。”

  孟戚一字一句,每一次发声,就有一人痛呼而退。

  众人几番结阵,艰难抗衡,杀招身法更加诡异,然孟戚手中软剑就似一阵风,游走在残影之间。

  长风吹碎碧琉璃,浮萍万点随风聚。

  于孟戚而言,下方结阵围杀之势不过是一片湖水,于西凉高手而言,他们就仿佛水中浮萍,竭力想要盖住一切却被牵引着越打越心惊。明明阵型没有一丝差错,怎么忽然就被动挨打了呢?

  更让他们感到惊惧地说,孟戚口中所言,正是他们的武学来源。

  到后来,孟戚一步步准确地踩在他们肩上、背上、手腕上,众人兵器落了一地,而衷情剑的剑势随意一拨,所有人竟不由自主地跟着“旋转流动”。

  “嗤,当年摩揭提寺化《楞严经》为武学,创十三部天魔我执相。这‘空华阵’当日我在西凉大夏王都就已见识过,尔等尚不如摩揭提寺僧人三分之一,也敢在吾面前献丑?”

  孟戚说到最后一句时,身形终于落地。

  他右手一挽剑花,只见院中除了墨鲤,已无人能站立。

  日照金桂裳,灼灼生辉。

  墨鲤想了想,默默地拍起手。

  好阵法,好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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