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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错而复始


  笑归笑, 人却不能放着不管。


  “那刀客身上必有蹊跷。”


  墨鲤念念不忘那股灵气的存在, 返身去追。


  孟戚不太情愿地跟上墨鲤, 边追边说:“或许他怀里揣着装了灵『药』的盒子, 打斗中盒子破碎,灵气泄『露』出来了。”


  “拇指大的灵『药』?”墨鲤反问。


  刀客原本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脸上还蒙得严严实实,等逃走的时候简直衣不遮体, 如果怀里真的揣了盒子那么大的东西还能看不出来?顶多有些瓷瓶儿火折子之类的小物件,灵『药』都是年份越久效果越好, 指肚大的天材地宝还没听说过。


  这又不是志怪小说,随便在山里捡了个朱果服食之后, 就身轻体健脱胎换骨了。


  “灵气生生不息,如果是灵『药』, 它肯定还活着。”


  摘下来放在盒子里的『药』,绝没有这种活力。


  孟戚无话可说,只能自己生闷气。


  墨鲤察觉到他的异样,不觉纳闷道:“如果是灵『药』化形,更要查清楚他的来历了?你因何不悦?”


  “事实可能并非如所想。”


  孟戚做了几十年国师, 见过诸多异状, 却从未见过妖怪。


  他不认为刀客是唯一的例外,可是看墨鲤隐约流『露』出的期盼,孟戚只能把话咽回去。


  作为龙脉,这种期盼他懂。


  ——那个刀客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倘若天材地宝亦能得灵气化形,自家山里的灵『药』岂不是同样有机会?


  谁家里没有几株出类拔萃的好灵『药』呢?这些灵『药』总会得到龙脉下意识地偏爱。


  只是孟戚现在最看重的东西不在家里,而在眼前。


  本是两人相伴游历,走哪算哪随心所欲,逍遥自在。然而经此一遭,很有可能变成“寻找有资质”的灵『药』,连根带土小心翼翼地挖出来,再千辛万苦地抱着捧着,把它们“拐”回家的旅程。


  那情形,想想就发愁。


  拖一马车连泥带土的天材地宝,遇到不要命的死士怎么办?护得住吗?


  丢了哪一株都不好,伤了哪一株都心疼。


  岐懋山远在平州,太京距离这里也不算近,想要把灵『药』完好无损地运回去,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些问题加起来,最终导致了孟戚郁郁不乐,之前他好不容易才把马车送出去的。


  马可以随便送人,灵『药』能吗?


  遇到危险的时候,沙鼠能跑会躲,灵『药』怎么办?


  沙鼠心想,大夫怀里属于它的位置岌岌可危。


  不成,绝对不成。孟戚思量着,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


  好在局势复杂多变,随手一拈就能找到货真价实的理由。


  孟戚清清嗓子,提醒道:“这个刀客身上隐藏的秘密,未必是我们想要看到的。飘萍阁是一步早早被人布下的棋子,专做一些见不得光的棋子,很难说这个刀客是不是针对你我的诱饵。”


  “诱饵?”


  有那么一刻,墨鲤以为龙脉喜好栽种灵『药』的秘密暴『露』了。


  孟戚缓缓摇头,轻声道:“绝顶高手梦寐以求的东西是什么?”


  权力、金钱、势力、更高的境界?


  前三者只要肯费工夫,总归会有的,唯独最后一样令人挫败。


  武功太高,更高的阶段是什么模样,人根本不看到,想都想不出来,又要如何达成?


  话本传说里的高手,一生都在追求刀剑至道,他们离群索居,看云起云灭『潮』涨『潮』落,从一片树叶一阵微风里领悟武道巅峰。其实这话没有说错,许多武林高手就是这么做的,因为他们被困在了。然而这话又错了,因为他们依旧知晓“道”在哪里,知道去何处找寻。


  真正『摸』不到前路的高手,是青乌老祖,是孟戚,是元智和尚。


  想到这里,墨鲤忍不住瞥了一眼孟戚身上的嫣红罗袍。


  时也,运也。


  机缘难以寻觅,不可预料,毫无痕迹,


  “大夫?”孟戚发现了墨鲤的失神。


  “没什么。”


  墨鲤移开了目光。


  孟戚不需要机缘突破,武功能否变得更高,对孟戚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困住孟戚的是过去,也是将来,是这个世道,是整个人间世。


  造成这个困局最麻烦,最无法打破的一个原因,恰好是无数权贵趋之如骛想要得到的东西。


  ——长生、不死。


  对此墨鲤毫无办法,因为他和孟戚一样。


  “灵气是诱饵。”


  墨鲤听到孟戚如是说。


  “天材地宝,洞天福地……灵气对人们来说是无形的,可有时也能被察觉到存在的痕迹。江湖人经常为了武功秘笈名刀宝剑打得头破血流,而对高手来说,那些都是废物,还不如一件金丝甲,一株灵『药』更有诱『惑』力。我不知道刀客身上的灵气是怎么回事,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古怪。”


  这恰好也是墨鲤的感觉,他沉『吟』道:“只是古怪,没有危险的感觉。”


  孟戚不情不愿地点头。


  “不错。”


  如果有危险的感觉,他就要阻止墨鲤去追了。


  墨鲤迟疑道:“那刀客不像是认识你,当然更不认识我,这种诱饵毫无意义,万一我们不去追呢?”


  “那么诱饵、巧合,你喜欢哪一种答案?”


  墨鲤一个都不想选,他觉得孟戚还有话没说。


  “你猜青乌老祖对多少人说过他那套谬论?我们肯定不是仅有的,也不是第一个。”


  “你是说飘萍阁也——”


  也相信青乌老祖那套斩龙脉吸纳灵气即可飞升成仙的谬论?


  墨鲤吃惊,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反驳。


  因为青乌老祖那套谬论里恰好涉及到了人们无法拒绝的长生和不死。


  “不一定相信,也不是不信,这很难说,在没有追上刀客之前,谁能确定呢?”孟戚想了想,补充道,“当然,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我对此毫无把握,毕竟我想不到怎样才能让一个普通人身上带有灵气。”


  墨鲤不说话了。


  风呼啸着吹过耳边,尖锐得锋利。


  天空烈阳高悬,叶片本来动都不动一下,这股风是他们全力施展轻功之后带起来的,同时证明了他们此时的速度有多么快。


  饶是如此,都没能成功追上刀客跟元智和尚。


  那两人的身影远远地坠在前方,能看得见,距离却无法拉近。


  墨鲤深刻地认识到了什么叫做一个杀手最拿手的本事除了杀人还有脱身。


  ——亦可以解释为逃命。


  飘萍阁杀手,名不虚传。


  在这种速度下,他们很快就出了西面儿山,墨鲤依稀看到有人影从眼前晃过。


  那些人穿着黑衣,躲藏在山下,可能是觊觎米铺账册的人吧。


  卷起的沙土盖了黑衣杀手一头一脸。


  他们下意识地握紧兵器,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惊叫了一声:“不好,可能是首领!”


  飘萍阁杀手面面相觑,账册是找不回了,首领也陷入了麻烦,现在他们该怎么办?灰头土脸的回去?


  且不说回去之后的惩罚,单单怎么回去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杀手们看着挂在天空上的太阳,神情恍惚。


  远处拼命奔逃的刀客忽然想起一事,脸『色』骤变,他悄悄瞄向身后穷追不舍的和尚,又看到坠在后方的两道烟尘,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三人想追到什么时候?


  要追账册的人是他,要杀人灭口的也是他,他还出自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秘杀手组织。


  他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哪怕用江湖邪道的目光批判,他也算是不折不扣的刽子手。


  冷血、无情。


  可是这年头冷血无情的杀手竟然不被惧怕,被人撵得像是过街老鼠,追赶的人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明明是个和尚却比庙宇里的怒目金刚还要吓人。


  不信佛、不信神,更不信命的刀客在这一刻冒出了前所未有的疑『惑』:或许下次出门应该看看黄历?


  树木、丘陵、房舍被飞快地抛到了身后。


  四个人越跑越远。


  首先感觉到不对的是孟戚。


  “他在绕圈子。”


  “你说的没错,我们一直沿着这座山的外围走。”墨鲤确认了这件事。


  龙脉对山势走向的判断永远不会错。


  前面的元智和尚也逐渐感到不对。


  刀客这是在做什么?把他们都引入陷阱?


  三人不约而同地提高了警惕,这时刀客的速度忽然放慢,返身给了元智和尚一刀。


  “嗯?”


  追到现在,四人都没有力竭,继续跑个上百里绝对不是问题。


  刀客忽然回头攻击,这出乎墨鲤意料。


  毕竟后面有三个敌人,逃命的速度一旦被耽搁,刀客被他们围住后,再想跑就难了。


  元智抡起木杖迎了上去,过多的真气将他整个身躯撑鼓了一圈。这本是禅宗一门心法,枯荣并存,来源于释迦摩尼坐化的婆罗双树,他不是忽然增重三十斤,他是本来就有这么重,只是被苦行与心法磨砺着、消耗着,被压得像是风干之后的肉块,干巴巴的。又因为内力的存在,垂挂的皮不会萎缩。


  现在撑起他身躯的是磅礴无匹的内力,不管谁挨着一下,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刀客被狠狠击出去三丈远。


  他吐出一口血,继续奔逃。


  看着手持木杖,凶悍异常的元智和尚,墨鲤不禁疑『惑』道:“我以为元智大师是因为刀客试图杀他,这才怒而直追的。”


  现在这情况倒像是刀客欠了老和尚一百两金子。


  追债主呢这是。


  孟戚提出了另外一个可能:“或许是抓了他,能够换重要的东西。”


  一点不错,元智正是跟风行阁主秋景有约定,这个神秘刀客可以偿还他为了打探孟国师的下落在风行阁欠下的债务。虽然这件事孟戚根本不知道,但不妨碍他猜出端倪。


  墨鲤匆匆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


  刀客吐出的血是鲜红的,并不乌黑。


  这代表内伤不重。


  有了这次拖延,墨鲤与孟戚就赶上了一些,距离前面的两人更近了。


  老和尚赤着上身,而刀客衣不遮体。


  一件衣服只剩下前面的布可以盖住身体,刀客依旧对它不离不弃。


  刀客的脚步正在变慢,他狼狈地躲过元智的几次攻击,这时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林木,以及熟悉的人影。


  “这些是飘萍阁的杀手。”孟戚忽然道。


  元智把木杖舞得虎虎生风,刀客左闪右避,还在坚持往前跑。


  最后他甚至不惜原地一个翻滚,猛地发力前扑,总算脱离了元智的内力拍击范围。


  只是这个动作导致他的衣襟被地面上的荆棘挂住,随着撕拉一声响,彻底分为两截,同时遭殃的还有左边的裤管,刀客成了第二个光着膀子狂奔的人,而且他的裤子也成了破布。


  墨鲤:“……”


  到了这个地步,那条黑『色』蒙面巾还好好地系在刀客脖子上。


  被沙土灌了一嗓子的杀手们:“……”


  看着烟尘滚滚而去,忽然有个杀手如梦初醒,怪叫着扑向了荆棘丛。


  他的手臂被荆棘刮得鲜血淋漓,却还是拼命地在刀客遗留的碎布里翻找着。


  紧跟着是第二个醒悟过来的杀手,第三个……


  一转眼所有人都围过来,奋力劈断荆棘,面孔扭曲着,像是一条条得了疯病的野狗。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一个石瓶,瓶子被打破,里面滚出十几粒乌褐『色』的『药』丸。


  杀手们争抢着,差点为了『药』丸自相残杀。


  抢到一颗,他们就立刻塞进嘴里,身体摇晃着栽倒。


  陆陆续续响起的怪笑声,呢喃声,不绝于耳。


  他们浑身瘫软,嘴边流着涎水,两眼发直浑然忘我。


  大约过了一刻钟,才有杀手慢慢回过神,随即在地上寻找多余的『药』丸。


  清醒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低声喝道:“别找了,首领那里不可能有多余的,『药』『性』能支撑三天,我们必须立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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