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天台上
距离日之门关闭，已经过了第六声钟响。
哪怕已经回到了裁缝区，凯特琳和蔚也依然不能接受她们刚刚在米达尔达家族庄园里见到的那些——老贾古，另一个老贾古，卡密尔，维克托，还有绑架。她们有很多事都弄不明白，但有件事却已经变得非常清楚了——当初那个绑架了凯特琳父母的罪犯首领就是老贾古，他已经亲口承认过了，无需作假，也不必作假。
那么，之后该何去何从？
凯特琳呆坐在蔚的床沿上，盯着窗外的光景怔怔出神——她之所以会成为皮尔特沃夫的警长，为的就是借助皮城警备的力量能够尽快找到那个曾经绑架了自己父母的罪魁祸首。可如今罪魁祸首已经找到了，而且已经死了——老贾古死定了，这个世界绝不会有两个老贾古同时存在，或许是维克托，也可能是假贾古，但无论是谁动手，真正的老贾古都会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之后，该何去何从？
凯特琳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这一天会如此突然地到来，让她在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就要面对未来。
“辞职吗？”
蔚早已经丢掉了那些想不明白的烦心事。
她从自己的储物柜里翻出两瓶烈酒，回到凯特琳的身边坐下，然后递了一瓶过去。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卡密尔在离开米达尔达家族庄园之后就直接回去了，贾克斯也回去了自己的房间，而苏木则是去了他最喜欢的天台——那里很安静，可以让他更加冷静地思考问题。
至于那位来自诺克萨斯的刺客小姐...
大概也跟着去了天台吧。
蔚对这些并不关心，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这位好搭档。
“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再继续干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吧。”
蔚起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酒气，仰面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看向天花板。
“我都知道，你之所以会答应来警署上班，为的就是借助皮城警备的力量寻找当初那个绑架了你父母的家伙。现在已经找到了，就是老贾古，而且那个假贾古和维克托也肯定不会让他继续活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现在，应该已经没必要再天天追着那些罪犯满大街地跑了。说真的，那很累，而且警署里还有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你可以回去继承家业。你的父母都是很优秀的海克斯科技工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你的父母应该也会很开心的。毕竟，海克斯科技的研发，就是皮尔特沃夫的主流。”
“我知道。”
凯特琳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努力让自己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但意外本就是突如其来，只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房间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蔚扯了下嘴角，面露难色，不知道应该怎么打破这份沉默——现在的凯特琳并不需要安慰，她需要的只是用充足的时间来接受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些，然后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生活——是继续呆在警署担任警长的职责，每天早出晚归，一边追捕罪犯，一边接受警署里各种条条框框的规则限制，还是另谋生路。
皮尔特沃夫的主调从来都是生活琐碎和科技进步。
如果凯特琳想要另谋生路的话，就必须寻求一份足够养活自己的工作。或许菲罗斯家族的私家侦探是个不错的选择，先前临别的时候，卡密尔特意找过凯特琳说出了自己的招揽意向。一方面是因为米达尔达家族即将走向衰败，皮尔特沃夫的上层格局就必然出现动荡，届时，菲罗斯家族定会首当其冲，卡密尔确实需要一位拥有着足够能力的人从旁辅助。而另一方面，卡密尔也需要为了以后考虑，恕瑞玛的动荡不安即将席卷整个恕瑞玛，然后经过皮尔特沃夫，牵连瓦洛兰，尽管这只是一种可能，但卡密尔却不敢心存侥幸——只有留下更多的后手和底牌，才能让菲罗斯家族长盛不衰。
这似乎是个很不错的双向选择。
“卡密尔夫人的建议，你觉得怎么样？”
蔚难得认真地考虑了一次，然后小心翼翼地提及。
“菲罗斯，其实还不错，而且她那里会给你很大的发展进步空间，这比你回去继承家业要更有前途。嗯，我说的是，应该。”
“...或许吧。”
凯特琳仍是有些心不在焉。
闻言之后，她略微低头，双手握着那瓶烈酒，手指轻轻摩挲着玻璃酒瓶。
她忽然苦笑一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总感觉之前发生的那些都不太真实，跟假的一样。像...做了一场梦，还没醒，难以接受。可我也在害怕这真的就只是一场梦，一旦醒了，老贾古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就得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每一年，每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天天重复。我已经不知道我的生活究竟是一年过了三百六十多天，还是把一天重复了三百六十多次...”
凯特琳轻轻转动手里的酒瓶，盯着它，看着清亮的酒水折射着海克斯灯管的白亮灯光，随着酒水起伏轻轻摇晃。
蔚咂了下舌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明天，帮我请个假，后天也是。”
凯特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把瓶盖打开，狠狠地灌下一大口——富人家的小姐从没喝过这种市面上最便宜的高度劣酒，一大口喝下去，滚烫的感觉像是一团火从喉咙里一直蔓延到小腹。
凯特琳的脸上立刻变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朵和脖颈。
她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然后学着蔚之前的样子长长地吐出一口酒气，旋即摇头笑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你那是装模作样。其实，这么做还挺舒服的。”
“一种酒有一种酒的喝法！”
蔚咧嘴大笑，举起手里的酒瓶爽快地跟凯特琳碰了一下。
“明天不去了，咱们今晚就敞开了喝！管够！”
“我说，明天和后天，你得帮我请假。”
凯特琳颇为无奈地转头看向蔚，苦笑不已。
“咱们要是都喝多了，谁帮我请假？我可还没想好要不要辞职呢，万一咱们都丢了工作又找不到去处，你养我啊？”
“嘿，这话说的！”
蔚挑了下眉头，把垂在眼前的一缕粉色头发吹开，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然后靠近凯特琳，一只手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紧盯着她的眼睛。
“老娘就是去工地上搬砖，也能养你。”
...
冬末春初时节，寒风依旧。
天台上的风比起以往的时候更冷了一些，卡特琳娜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物，看向盘坐在地面上望着远处一动不动的苏木，再低头瞧了一眼——皮衣皮裤比起苏木身上颜色搭配格外夸张的衣袍也不差多少，可冷风凛冽，仍是让她承受不住。
“怪胎。”
卡特琳娜嘀咕了一声，晃开垂在眼前的一绺长发。
月白如霜。
“这两天，我准备去一趟乌泽里斯，调查一下杜·克卡奥将军失踪的事儿，跟你告个假。”
她抽出匕首在手里把玩。
锋利的刀刃灵活地辗转在每个指尖，刀锋倒映着清冷的月光，偶尔折射到苏木的眼睛里，让他回神。卡特琳娜是一位足够优秀的刺客，对于刀刃的把玩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得心应手。
“当然，你也可以不同意。斯维因让我听从你的吩咐办事。如果你不让我去，那我就不去，毕竟我跟那个老家伙的感情也没剩多少。或者，如果你对那个老东西失踪的事儿知道什么隐情的话，也可以告诉我。”
“...我没理由不同意，杜·克卡奥将军毕竟是你的父亲。。”
苏木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远处。
“但我知道的东西确实不多，或许你可以问问贾克斯，就是那个身上罩着斗篷的家伙，他之前去过一趟乌泽里斯，也顺便调查过杜·克卡奥将军失踪的事儿。”
“有怀疑对象吗？”
卡特琳娜挑起眉头，匕首反握在手里。
“是索莱安娜，还是卡西奥佩娅？”
“...你怀疑你的母亲和妹妹？”
苏木有些意外，瞥了卡特琳娜一眼。
“你跟你家里人的关系不好？”
“岂止是不好。”
闻言，卡特琳娜嗤笑一声，一只手把垂在额前的长发撩拨到耳后，折身躺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匕首差劲刀鞘，转头看向远处。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那个老东西就把我推上了研习刀剑的道路，所以，我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几乎涵盖了整个童年，就几乎没有任何的善意或是休息。除了睡觉以外，我的时间全都用来考验自己的体力、灵巧、以及对痛苦的耐受，还用毒药把自己喂养成了一个纯粹的怪物，变得百毒不侵，以期可以把自己磨砺成一把最致命的兵器，然后为帝国效力。”
顿了片刻，她忽然伸个懒腰，说起来却像无关痛痒。
“那可真是...令人怀念。”
“但那听起来并不值得怀念。”
苏木头也不回，他早就知道这些。
“所以，你想去乌泽里斯，只是因为杜·克卡奥将军是咱们的盟友？”
“要不然呢？”
卡特琳娜转过头来看向苏木，反问一句。
苏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关于杜·克卡奥的教育方式，苏木不想过多评价，而且那也已经永远地变成了过去。卡特琳娜并不在意这些，或者应该说是已经对此感到麻木，而无论如何，杜·克卡奥一手造就了现在的卡特琳娜，如果没有杜·克卡奥近乎残忍的教育方式，卡特琳娜也不会成为这样一个优秀的刺客。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苏木把话题从杜·克卡奥的身上挪开。他一只手撑着下巴，一边思考有关那位苍白女士的问题。
“明天？还是后天？”
“明天就动身，十天后回来。”
卡特琳娜坐起身来，唇角带笑，别有深意地看着苏木。
“你就没什么其他的问题想问我？”
“我想问的你都知道，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答案。”
苏木瞥她一眼，面无表情。
“说点儿其他的吧。斯维因特意让你来一趟，应该不只是为了给我送金币吧。还有什么。”
“杀人。”
“谁。”
“老贾古。”
卡特琳娜并没有隐瞒的打算。
“那位苍白女士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接触过老贾古了，而且她还试图通过老贾古来控制米达尔达甚至皮尔特沃夫，然后把皮尔特沃夫和诺克萨斯联合在一起——就像你在做的那样，她也曾设想过利用皮尔特沃夫的海克斯科技武装来提升诺克萨斯的实力，而且差点儿就做到了。菲罗斯家族得到的那块原初水晶，让原本只是高层家族的菲罗斯一跃成为了可以跟当时如日中天的米达尔达分庭抗礼的顶级家族，这就在很大层面上限制了那位苍白女士的计划实施，导致她不得不把计划暂且搁置。但老贾古不怎么甘心，又恰好听说凯特琳的父母发明了一种水力枢纽装置，如果那东西的技术可以得到进一步的开发然后用在日之门上的话，就可以给米达尔达家族节省大量的开支，所以那个老东西才会实施绑架。”
“但这跟你和斯维因应该没什么关系。”
苏木眉关微蹙。
确实没什么关系，而且有些多此一举。
但卡特琳娜却忽然展颜笑了起来。
“确实没什么关系。但如果没发生之前的那些事，今天晚上我就会直接杀了老贾古，凯特琳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初那个对她父母实施绑架的人就是老贾古。但你会知道，而且还得代替凯特琳偿还这个人情。”
她双手撑住栏杆跳了下来，走到苏木面前，蹲下身来，满带笑意的眼神渐渐多了些莫名的深意。
“斯维因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答应过你的，除非你亲口拒绝或者主动退让，否则就绝对说到做到。所以，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那只老乌鸦为什么会多此一举，那位苍白女士，又为什么会提前接触那个维克托，还有老贾古，他又是为什么会突然对凯特琳和蔚实施绑架，强迫你用水晶换人。”
闻言，苏木一愣，旋即脸色微沉。
一朵黑云飘过，遮住了月光，整座城市都暗了下来。
卡特琳娜重新站起身来，晃开垂在眼前的长发。
“斯维因是个绝对的帝国主义者，跟我一样，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诺克萨斯而不是特定的某人。所以，他所计划的崔法利议会里永远都不可能有你的一席之地。但无论你是怎么打算的，只要你们不会对诺克萨斯不利，在你和斯维因之间，我就永远保持中立，只负责杀人办事，偶尔会多说两句你也别太介意...还有件事你得清楚，我只是个兵器，从来都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兵器，而是属于我的帝国，属于诺克萨斯。”
苏木抬头看向这个左眼带疤的女孩儿。
她就站在这片天台上，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凛冽寒风带起一阵呼啸声，吹起她猩红如血一般的长发，恰云过月明，便如泛波涛。
还有那双眼睛里闪动着的冰冷杀机。
“所以，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我所信仰的，永远只有诺克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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