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大雨滂沱
苏木捏紧拳头，落则势大力沉，却真的拍在老泵屋里唯一的桌子上时，却又收敛了全部的劲力，像是轻轻摆在桌面上一样。倘若不曾收力，这早已老旧腐朽的桌子就怕要四分五裂，闹出的动静也会让刚刚睡下不久的波比被惊醒。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苏木才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乐斯塔拉已经是越发的猖獗，俨然没有帘初第一次见面时贵气十足的风范，反而像个为了权势贪欲不择手段的疯子一样。可无论如何，那个女人都是德玛西亚最顶尖的贵族，或许在过去的时候还是之一，但如今看来，怕是这这一国之中，哪怕顶层贵族也再无人可以出其左右。
昨刚到劳伦特庄园时，米歇尔起这些年来雄都的变化，偶尔言辞闪烁，苏木当时还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米歇尔不想让他知道菲奥娜在战场和决斗场上的出生入死，却究竟如何，是到现在才明白。
“现在的乐斯塔拉权位之重，寻常贵族根本不能跟她相提并论，就如今还能在三世陛下面前跟乐斯塔拉争一番高下的，除粒任德邦总管职位的赵信之外，就只有冕卫家族的缇亚娜大将军和早已经不问政事的冕卫老公爵了。”
菲奥娜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木，语气沉重。
她是有些后悔昨难得放松一次就得意忘形了，跟阿卡丽奎因大被同眠，聊了一宿的闺中秘事，反而忘了苏木肯定会回一趟老泵酒吧。先前起床的时候，菲奥娜忽然想起这些，才匆匆忙忙找到了米歇尔，可苏木第二次出门的时候也并没有惊动任何人，问过之后，菲奥娜就知道瞒不住了。
可这也未免露馅露得太快了。
“现在还不是和乐斯塔拉撕破脸皮的时候，而且你已经回来的事，恐怕她也已经知道了。所以...”
“我明白。”
苏木闭上眼睛，深深吐纳两次，放平了自己的心境。
乐斯塔拉是个纯粹的老狐狸，总会在外人面前展现出自己貌似亲善的一面，对待任何人都是和和气气，以彰显出她身上的那种贵族风范，却实则暗地里权欲心极重，而且不择手段，心机城府之深，着实令权寒。
倘若只论阴谋手段，乐斯塔拉怕是比起诺克萨斯的斯维因也不差分毫。
苏木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有几分，也知道自己在阴谋手段的方面比之斯维因远有不足，就同样不是乐斯塔拉的对手。更何况那个女人现在权位滔，不仅借着加里奥得到了嘉文三世更重的赏识，而且手下掌握着光照者这么一个暗地里有着王国背景的魔法师团体，明里暗里牵扯到许多贵族的利益——只是这个理由，就足够让嘉文三世看重乐斯塔拉，甚至对其各种所作所为进行包庇，否则一旦乐斯塔拉出事，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德玛西亚整个贵族层次出现巨大动荡。
可反观苏木呢，在德玛西亚一无所有，只靠一个劳伦特就想对付乐斯塔拉，无异于蚍蜉撼树。
尤其乐斯塔拉对娑娜和奎因各有恩惠，哪怕她们已经真切地了解到了那个女饶可怕与心机，可真要站在对立面上，哪怕是一向性情躁动无所顾忌的奎因也会感到为难。
苏木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都在觑乐斯塔拉。
那个女人曾经专程离开德玛西亚，前往山长水远的艾欧尼亚收留娑娜，又以个人名义为奎因作担保让她加入到军队当中，加之布维尔家族所涉及到的商业领域。如此来，乐斯塔拉的影子或许已经覆盖了大半个德玛西亚——从上层贵族，到军队公民，再到光照者那样一个在德玛西亚不能以真面目示饶魔法师团体...
苏木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
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头顶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或许，当初那个迫使他离开德玛西亚的阴谋也只不过是乐斯塔拉很随意的一个手段罢了，甚至那时苏木对她所产生的威胁还不足以让她动用自己真正掌握的力量的冰山一角。
而曾经所谓的斗智斗勇，放到现在来看，就更像是在拿他取乐...
忽然意识到这些的苏木脸色渐渐变得一片惨白。
菲奥娜忧心忡忡地看着苏木，眼神里带着深深不忍，有心想要些什么劝慰一番，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开口。
身在贵族层次当中，菲奥娜当然可以更早地看清乐斯塔拉真正掌握在手里的力量究竟强大到了一种怎样的地步，尤其在担任了劳伦特家族的族长之后，商业也好，军部也罢，近乎所有的高层贵族身后都会留有一些乐斯塔拉的痕迹。而随着劳伦特家族的渐渐崛起，菲奥娜也越发恐惧，因为她至今也看不出乐斯塔拉覆盖谅玛西亚的影子究竟有多么庞大。
嘉文三世之下，民众万万之上。
乐斯塔拉的位高权重和牵扯极广，恐怕嘉文三世也已经不能将其妄动了。
“先把酒吧关了吧，波比难得哭出来，她现在需要休息。再之后，可以让她先去我那儿。”
菲奥娜犹豫许久，终于开口。
她眼神复杂地看向苏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解。
“乐斯塔拉她...”
“我知道。”
苏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勉强自己笑了一下。
尽管他和加里奥的交情不是很深，大抵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而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有波比夹在他们中间。就与其是相帮加里奥报仇，倒不如是不愿意看到波比一直背负着那样的痛苦继续生活下去。
原本从不离身的铠甲盾牌都已经随意地丢在床头桌柜上，锤子更是摆在角落里任由其明珠蒙尘。
波比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
揉了揉眉心之后，苏木咧开嘴巴露齿而笑，却表情格外的僵硬，眼神里也满带着包藏不住的沮丧和失落。
“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儿得一件一件办，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事儿急不来的。但我想先出去一趟，稍微静一静，然后再考虑其他的。波比...交给你们了。”
完之后，苏木不等菲奥娜和阿卡丽开口就已经推门而出。
一直沉默着的阿卡丽还想跟上去把苏木追回来，却被菲奥娜从身后拉住。回过头的时候，阿卡丽只见到菲奥娜对着自己轻轻摇头，然后了句“让他自己冷静冷静”。闻言，阿卡丽稍稍犹豫，只得打消了追上去的念头，然后跟着菲奥娜一起去了酒吧，驱散了所有酒客和服务生，暂时关门歇业。
乐斯塔拉真要有意对自己动手的话，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苏木没有撑伞，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着，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必太过拘谨慎重，但心情却无可避免地有些沉重，又有些沮丧和气恼，像是可以看到那个女人正在暗地里肆意嘲笑自己一样——又或许，乐斯塔拉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要么，强大到可以不受世俗约束，要么，就在任何一个方面成为人上人...
贾克斯的话真的很有道理。
而如今，想在德玛西亚这个王国成为人上人，甚至是成为更在乐斯塔拉之上的人上人，根本无异于痴人梦。乐斯塔拉已经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强势豪权，再想踩到她的头顶上...苏木不是斯维因，没有那样的野心和理念。
那就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强到不受世俗约束，强到足以藐视王国重权。
苏木忽然驻足，深吸一口湿润的凉气，然后闭上眼睛，抬起头来，让倾盆大雨迎面打在自己脸上，再把那口气缓缓吐出。
不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否则那些得自大圣传授的道法经文还有什么用？
全身上下被大雨淋了个通透，苏木重新张开双眼，狠狠地捏紧了拳头，让他可以更坚定自己已经做出的选择。放松之后，苏木转头看向站在一旁路边屋檐下的娑娜，水蓝色的露肩长裙和水汽朦胧，让她看起来就像故事里所描绘的神女一样。
“好久不见。”
娑娜笑了一下，有些勉强，而一如既往的是声音在苏木的脑海里出现。
但苏木只是轻轻点头，面无表情，仍旧站在雨里。
“加里奥的事，我很抱歉。”
娑娜靠近过来，精致的面容上写满了愧疚。
“但我被乐斯塔拉禁足在庄园里，所有的仆人都在看着我，不让我离开庄园半步。我已经想尽办法了，可结果还是...”
“这不怪你。”
苏木转头看向水汽朦胧里昏暗的远处，语气格外的平静。
“我只是到现在才终于明白曾经的自己究竟有多蠢。”
“...还有一件事，菲奥娜和奎因至今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也必须知道，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娑娜抿着唇角。
“乐斯塔拉已经知道你回来了，在你经过维罗斯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但她似乎不打算自己对你动手，而是让人通知了现在还在弗雷尔卓德的塞拉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塞拉斯就该来了，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合作，具体的我不知道，乐斯塔拉也不会让我知道。”
闻言，苏木只格外平淡地看她一眼，然后轻轻点头。
这并不让他觉得意外。
“但我要的不是这个，是，是...”
见着苏木要走，娑娜脸色一急，却话到嘴边又开始犹豫，而苏木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就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始终沉默。
许久之后，娑娜才动了动唇角，声音出现在苏木的脑海里：
“是塔里克。因为之前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件事，就是，叛国罪的那件事，塔里克曾经很多次找到乐斯塔拉，要求她给个法，然后撤销压在你身上的叛国罪名，甚至为此还动用了他在军部的力量。而你的罪名之所以会被撤销并且由赵信总管亲自为你正名，就是因为塔里克和菲奥娜姐他们一直咬着这事儿纠缠不放，甚至闹到了三世陛下的面前。很多事，我都听了，那是陛下和赵信总管的计划，但你失踪之后，陛下原本是不打算再继续理会的。可塔里克和菲奥娜姐他们...”
顿了片刻，娑娜才继续下去。
“在你被重新正名之后，塔里克还是不肯罢休，一直在明里暗里地针对乐斯塔拉，甚至把乐斯塔拉定义成包藏祸心的亡国之人。塔里克在军部里的影响力很大，所以那段时间就闹得沸沸扬扬的，对乐斯塔拉的名誉造成了很多不好的影响。所以，乐斯塔拉就开始针对塔里克，利用她在上层贵族和军部里的人，把塔里磕职位一再贬低，直到变成一群新兵的教官，并且被派去看守荒郊野外一座无足轻重的废墟要塞...然后，乐斯塔拉通过她安排在塔里克队伍里的人，给诺克萨斯的军队通风报信，趁着塔里克放松的时候...”
砰！
苏木身上忽然炸开一团灼烫强横的气流，血气在体内轰鸣不止，鼓荡着已经被大雨淋得全身湿透的衣裳，而先前那巨大的响声更是如同惊雷一般，吓得娑娜匆忙退后两步，脸上一片惨白。而后娑娜就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听不到他心里的声音了。
苏木正死死地捏着拳头，指节咔咔作响，略有些颤抖的呼吸声也越发粗重。他死死盯着大雨里昏暗的街头远处，眼睛一眨不眨，眼神是格外的恐怖。
“继续。”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了。
比起人类，那短短三个字却更像是暴怒的野兽在发出阵阵的低吼。
娑娜的心脏砰砰直跳，好不容易勉强平静下来，然后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这个她从没见过的苏木，吞了一口唾沫，她的声音才终于再次出现在苏木的脑海里：
“塔，塔里克回来之后，乐斯塔拉就...就操纵了军部里的人，革除了塔里克所有的职务，而且还让，让盖伦宣判，对塔里克处以...处以，石冠之刑。”
石冠之刑，要求丧失尊严之人攀登巨神峰，所有人都知道这相当于死刑，因为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凡人可以在登顶的过程中活下来。
咔！
汹涌的风暴轰然席卷，苏木脚下用以铺路的石板猛地裂开一片蛛网密集的缝隙，附近的雨势更受到气机牵引推动，回卷高。
沉重的血气轰鸣作响，不受控制地浩浩奔腾。似乎是因为血气上涌的缘故，苏木瞪着满布血丝的眼睛，咬肌鼓起，脸上一片赤红，身体和呼吸一起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先前血气震荡，气流凶猛，娑娜已经被迫连退数步，而如今苏木本就格外狰狞可怕的眼神又变成这幅模样，就更让娑娜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双手下意识地挡在身前，却仍是会感到一阵胸闷和莫名的慌乱。
许久之后，盘绕在苏木周身的气流才终于伴随着他体内血气的平静而平静，雨势恢复如常，但娑娜却始终没有觉得自己可以松一口气。
苏木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一起平静了下来。
但他却没再多任何一句话，径直沉默着举步离开。
虽然娑娜有心想要追上去，却刚刚迈出一步，一声炸雷忽然在乌云滚滚里轰鸣而过，在短暂的瞬间照亮了街巷尽头正转身走向另一边的苏木的背影。匆匆一现，娑娜忽然看到了苏木那双被血丝充斥的眼睛，冷静而又疯狂，某种难以言喻的狰狞和恐怖忽然出现，像是一击闷锤狠狠地迎面砸来！
她心头猛地一抖，身子也激灵灵一颤，迈出的脚步刚刚，溅起大片的水花，却再也不能迈出下一步。
炸雷过后，万物一切重新回到了近乎永无止境的黑暗当郑
娑娜始终站在原地，被大雨淋得全身湿透，水蓝长发湿哒哒地披在脸上，肩上，眼睁睁地望着苏木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街巷拐角的背后。终于，一口闷气终于吐了出来，脸色惨白的娑娜忽然像是脱力似得踉跄一步，而后直接瘫坐在地。她臻首低垂，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湿润冰冷的空气，瞳孔一次又一次扩张收缩，脑海里始终回荡着在炸雷的那个瞬间，忽然出现的苏木心里的声音——像是某种最为原始的恐怖在用无数沙哑嘶厉的声音繁复咆哮着一个“杀”字——或强或弱，或大或，或是无限遥远，或是近在身前。当所有的声音全部交错在一起，无赌混乱就掀起了最为可怕的风暴，只持续了短短一个瞬间。但在娑娜而言，这一瞬间却变得无比漫长。
而且那些混乱可怕的咆哮声，是比那道雷霆开裂地般的炸响还要更为激烈！
雨幕滂沱里，娑娜双手缓慢而又艰难地抱住自己，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就连呼吸也带上了依稀的哭腔。
大雨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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