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魂剑
突如其来的大雨已经持续好几天了，谁都看不出它是如何做到的，但这雨水确实穿过了密不透光的森林华盖，阴冷潮湿的气息侵骨入髓，让人不自觉地发冷颤抖。由三伏炎夏的密林外进入阴冷潮湿的密林中，仿佛过了半个春秋。
天上阴沉沉的，没有日月交替，从来如此。
色彩也是介于黑白灰之间，而并没有第三种颜色。
噗！
奇怪的声响像是水泡破裂一般，苏木将黑刀刀锋送进恶鬼的头颅，借由锐利的锋芒搅碎了斑驳在一起的元炁和情绪——看起来像是飘散的荧光和乌黑的烟气被分散剥离，烟气消失，荧光飞来。再然后，苏木呼吸吐纳，口鼻之间隐约出现白龙之象，鼻入口出，循环往复，锤炼精气神。
一番吐纳过后，苏木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血气有了一定的进步，但相较第一次成功吸食元炁，这次的进步并没有那么值得惊喜。
“六十七。”
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能够自由出入精神领域的人类很少，哪怕是在均衡教派，也只有少数弟子可以做到自由出入精神领域，因为他们并没有总结出任何进出精神领域的经验和方法，大多都是依靠某种不可言说的感觉和经验。但在这之中，唯有每一代的暮光之眼可以轻易做到，或许是因为暮光之眼所传承掌握的能力稍有特殊，谁都无法肯定暮光之眼究竟是人，还是精怪。
暮光之眼像是存在于两个领域之间的另一种生物。
苏木转身看向那个一身黑的男人。
他笔直地站在虬结弯曲到高处的树根上，双手环胸，一身黑甲黑衣，背后两把剑，一把千锤百炼的钢剑，用来砍杀物质领域的罪人；另一把则是魂剑，用来消灭精神领域触犯均衡的恶鬼。
谁都不知道魂剑是用什么铸成的。
除了苏木。
他看到暮光之眼已经拔出了魂剑，稍作犹豫之后，又拔出了钢剑。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你已经杀了六十七只恶鬼了。你在做什么。”
慎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里亮起魂光。
那就是暮光之眼，借由暮光之眼，慎可以让自己处于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夹缝之间，一如他不能确定现在是何种身份的苏木。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或许，你也不会认可我的解释。”
苏木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自从他下定决心按照剑谱上说的去做之后，就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但这个时间要比他想象中要晚得多。
“你能区分恶鬼和精怪吗？”
苏木收起黑刀，站在洼地里，抬头看向站在虬结树根上的慎。
在他身后，已经死亡的恶鬼并没有像慎所知道的那样变成一滩粘液，然后渗入地面，而是彻彻底底的消失，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就像往常时候，作乱的恶鬼被他用魂剑斩杀之后一样。但这并不是苏木该做的事儿。
慎低头看向苏木收在腰上的黑刀。
上次见面时，这把刀还没有刀鞘，现在它多了一柄刀鞘，用某种坚韧近乎精钢一般的黑木制作而成，但这种黑木已经在艾欧尼亚消失很多年了，唯一可能还有所收藏的，就只有，也只能是长存之殿。
“那是成为暮光之眼必备的能力。”
慎双手持剑，上前一步，右脚踩在高出他所站位置一截的树根上。
“但作乱的恶鬼不该由你斩杀，除非迫不得已，或者其他正当理由。更何况它还没有作乱。至于你，则应该在这座山最高的地方帮她，而不是插手这些跟你无关的杂事。”
“你知道恶鬼是什么吗？”
苏木不予理睬，又问一句。
他抬头看着他，他低头看着他。
这个年轻人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慎可以注意到这点，他身上多了一种无形的气息，和自己身上的气息很像。
或者说，和魂剑的气息很像。
被漆黑面甲遮住的下面，慎皱起眉头。
“万灵之一。”
“它不属于万灵之一。”
苏木轻轻摇头。
“恶鬼是精神领域的能量杂糅生灵死亡后遗留的情绪而成的有形之物，仅此而已。它所有的行动，只是依附于情绪而动，它没有自我思考的能力。有形无体，有灵无智，即便被杀了，也只是将其消散回到精神领域当中，然后重新寻找杂糅新的情绪，再次形成。”
苏木伸手指了指慎手里的魂剑。
“这把剑，本质上和恶鬼一般无二，但它并没有依附于情绪存在。我不知道它是被谁用什么方法锻造出来的，但那个锻造了这把剑的人，肯定已经了解了恶鬼的真实本相。所以，这把剑在斩杀恶鬼的同时还毁灭了恶鬼之中杂糅的情绪，然后吞食恶鬼，越来越强，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对恶鬼的威胁越来越大。你自己应该有所察觉才对。就最终结果而言，我在做的，和你在做的，没什么区别，不同的是我用精神领域的能量修行自身，而你，则是打着奉行均衡之命的由头在锤炼魂剑。”
慎不开口，但他眼睛里亮起的魂光已经颤抖起来。
有些事，作为暮光之眼的慎早已经有所察觉，甚至已经有所猜测，但这些发现并不适合暴露出去，尽管这可能意味着艾欧尼亚对于能量的了解会再度拔高一个等级，但艾欧尼亚却也可能会因此陷入混乱之中——无数人热烈地渴求着能够进入精神领域，斩杀恶鬼，借由精神领域的能量在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甚至长寿。
尽管这话说来容易，而慎也知道其中的道路必定有着诸多磨难艰险，但混乱的结果却不会出现任何改变。
尤其恶鬼偶尔也会互相厮杀，然后壮大自身，直到足够强大，就可以突破两个领域之间的界线，出现在物质领域。届时，没有寻到进入精神领域道路的人们就会开始将目光转向这些强得过头的恶鬼身上，然后，死亡，除非那些人足够强大。
可以打破两个领域界线的恶鬼究竟强到了怎样的地步，慎最有体悟，那是除了包括阿卡丽和凯南在内的极少数人才能对付的家伙，寻常影流弟子遇上，也就只是盼望着自己的尸体可以把恶鬼撑死。
“或许...”
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开口。
“或许，已经到了开辟一个新纪元的时候了。存在于魔法之上，更高维度的力量，如是群星所言。”
“你是这么认为的？真可惜，我不这么认为。”
苏木略作思忖，忽然意识到慎或许真的只是在奉行均衡之命而已，关于元炁，则只是些许猜测。
他轻轻摇头，并不意外慎早就对此有所发现。
“就目前而言，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你，我，卡尔玛，只有咱们三个。但我和卡尔玛已经聊过这件事了，我们一致认为现在还不是将这些告知于众的最佳时机。魔法已经让符文之地饱受摧残，一旦这事儿暴露出去，且不说符文之地是不是还能经受起混乱的打击，但艾欧尼亚，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在海岸附近眺望过，瓦洛兰和恕瑞玛同样拥有精神领域，只是很模糊罢了。”
慎收起魂剑，也收起钢剑，从高处一跃而下。
他看向苏木，闪烁着魂光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因为什么？”
“...艾欧尼亚，比较特殊。”
苏木没有暴露洞天福地的说法，而是用了一个比较含糊的概念。
他踩了踩脚下的地面，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最下面，究竟有多深我不知道，但这片土地的下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存在，例如，一条存在于魔法能量之上更高维度能量的矿脉？这个说法你觉得怎么样？”
闻言，慎眼睛里的魂光激烈地闪烁起来。
他认可了这个说法。
“初生之土。”
“没错，初生之土。”
苏木笑着点头。
“艾欧尼亚是初生之土，但瓦洛兰和恕瑞玛不是，而符文之地也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片初生之土，至少有两个。”
“以前的福光岛，现在的暗影岛。”
慎知道苏木指的是什么。
“我听说过生命之水，很神奇的东西。”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去看看，那个地方的恶鬼应该更多。”
苏木搭在刀柄上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然后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尽管蚀魂夜并不总是出现在固定的时间，但再晚也不会很晚，下次的蚀魂夜最多再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就该来了，也不知道崔斯特格雷福斯和小安妮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过得还好。
算一算，下个即将到来的蚀魂夜应该是苏木来到符文之地后的第五个了。
已经四年多接近五年时间了啊...
“但那地方很危险，它已经不是福光岛了。”
慎转过身去，随口一说，他不打算干预苏木的选择。
而且，这次的谈话也该结束了，和平收场，最好不过。
他忽然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魂剑告诉我，一百公里之外的地方有两只恶鬼正在作乱。应该是诺克萨斯人，那地方是一条深入丛林深处的河流尽头，你可以去看看。”
“你不去？”
苏木回过神来，闻言如此，有些惊讶于魂剑的力量。
他现在只能清晰感觉到二十公里之内出现的恶鬼的气息。
但这似乎并不是魂剑能力的极限。
“魂剑的能力足以覆盖整个艾欧尼亚，已经足够了。”
似乎是看出了苏木的惊异，慎在解释的同时也给予了说明。
足以覆盖整个艾欧尼亚的力量，这把剑，究竟杀过多少恶鬼？
苏木大概可以肯定，死在这把剑下的恶鬼哪怕不足一万，也得有个大几千，怕是距离剑谱所说的一万之数也已经相去不远。
那么，如果自己杀了一万恶鬼，又会达到怎样的境界？
一边摩挲着刀柄，一边斟酌着可能。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影流寺院时，猴子说过的那句话——“此方天地稚嫩，天道作阻，那最是吓人的风灾，你也未必就能见到，雷火两灾，不过尔尔。”。
所以，杀足一万，会有多难？
还是说，这一方尚且稚嫩的天地之间，根本不存在一万恶鬼？
苏木把目光望向魂剑。
“这把剑，杀了多少恶鬼了？”
正准备就此离去的慎略微驻足，回头看了苏木一眼，而后稍作思忖，这才开口：
“自均衡教派建立以来，至今共杀四千三百六十二。”
说完，慎双手掐出指引，身形如烈火焚纸般消散在满脸愕然的苏木跟前。
四千三百六十二。
苏木拍了拍脸颊，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才中几千啊...”
随口感叹一声，苏木忽然觉得猴子说的确实没错，他是见不到那最是吓人的风灾了。尤其这一整年时间杀恶鬼才不足一百，虽说是因为不好离开艾欧尼亚山脉境内的范围，加之地势复杂，经常赶到了却已经不见恶鬼踪影，可终归说来，效率还是太差了些。
但那魂剑才不过杀了中几千的恶鬼就已经可以将整个艾欧尼亚都掌握在股掌之中，到底是元炁的修行太强，还是这一方天地太小？
再叹一声，苏木瞑目息神，退出了精神领域。
轰隆隆的雷声滚滚而动，大雨仍旧滂沱。
他转身向着慎先前所指的方向快速奔去，瞬息时间就已经消失在茂密的丛林当中。
一百公里，但愿这次可以赶上。
...
这场大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把伦比亚号和她的船员浇得精湿，寒气森森。这个地方好像在想方设法地剥开他们的外壳，惩罚这群胆大包天的入侵者，船员们对此深信不疑。
艾欧尼亚的丛林一直都不是什么好地方，除了要人性命的藤蔓花草之外，还有各种各样古怪的生物。
科瑞恩狠狠的一拳砸在船桅上，算不上姣好的面容布满了阴云。
船员们噤若寒蝉。
这条河道已经走到了尽头，河口像是被蜿蜒的藤蔓和巍峨的古树虬根包围起来，源头是一条条来自密林深处的涓涓细流，也可能是从地面的泥沼之下涌出的暗泉。所以，她现在必须做出选择，是退回去另外寻找一条新的支流，或者下船，用他们的双腿继续深入寻找，执行搜索永生之物的命令。
这条船上，在出发的时候算上指挥官兼船长的科瑞恩统共也就一百人，不多也不少，一支小队的标准人数。
但现在只剩下不到六十人。
他们在过去的几天里接连有人丧命，其中两个擅离职守的被当众处死，另外二十六人死于莫名其妙的瘟疫，还有十几个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没错，确实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觉醒来之后，可以聚集在甲板上的人就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少几个，负责值夜的人什么都没发现，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这条河流的尽头，这让科瑞恩相当不安。
“留几个人在船上，足够开船就行，其他人准备登陆！”
科瑞恩重新冷静下来，发布了命令。
船员们面面相觑，直到科瑞恩黑着脸咆哮出来之后，他们才终于从武装员的手里拿过了刀剑，还有十字弩和火药炸弹。
在艾欧尼亚的古怪丛林里探险，他们必须带着这些，尽管十字弩和火药炸弹的作用并不是很大，但它们在应对那些不可思议生物的时候确实能够起到奇效。
尤其是在艾欧尼亚山脉脚下的丛林，它与季节表现完全相悖。
科瑞恩已经不止一次领略过艾欧尼亚的神奇了，而这，则是她第三次进行的外出搜寻。前两次，除了她自己之外，所有的船员都没能活下来，这并不是科瑞恩的过错，相反，能够从危机四伏的丛林探险中活下来，就已经足够证明她的能力。
但她宁愿不要这该死的证明，杜阔尔那个混蛋，这已经是第三次让她执行深入丛林搜寻圣物的命令了。
“该死的杜阔尔，早晚有一天，我会骑在你的脖子上！”
科瑞恩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阴冷的目光扫视过已经准备就绪的船员们——衣衫褴褛，瘦弱不堪，胆战心惊...一群废物！
但科瑞恩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必须执行长官的命令。
“放船，登陆！”
河口尽头，虬结的藤蔓树根枝杈密不透风。
阴影里，两个银亮外皮下包裹着肥胖油腻的东西正各自伏在一具尸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怪声。
粘稠的鲜血顺着盘绕的藤蔓，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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