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山上山下
离开修道院门外，猴子手里还拿着几个临走前顺来的果子，正挨个塞进嘴里，吃得脸上手上都是汁水。兴许是修成正果之后就得忍受清规戒律，已经许久没能敞开了吃喝，猴子这些天总是这般模样，苏木也瞧得习惯了，没去过问。
何况这猴子不是以前的猴子，苏木也不敢过问。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猴子一噘嘴，连着吐出好几个果核，然后扭头看向苏木。
“你要是不着急回去的话，咱们还能在这儿看上一出好戏。”
“好戏？”
苏木还在考虑着之后该怎么才好，闻言一愣，是没太明白猴子的意思。
可这猴子也不打算解释，就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张嘴吐出一口仙气，这周山云雾立时飘渺游荡起来，将苏木团团包裹。就眼前所见，一片云里雾里，等到再看清楚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山下，周遭是嶙峋怪石和丛生灌木，他们就站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耳边又传来一阵杂乱吵闹的声响。
再看去，这山下，乌泱泱的满是人头，俨然一片铁甲洪流。
“诺克萨斯的军队？”
苏木瞧得心头一颤，却一旁的猴子是混不在意，毛茸茸的手掌在苏木脑袋上轻轻一拍之后，道了声“走”，就拉着他堂而皇之地从山石上跳了下去，出现在军队当前。
大圣的手段可是匪夷所思。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苏木也渐渐冷静下来，才察觉这些人根本瞧不见他和猴子就在跟前，该是那一拍之因。也似是有些不信，苏木稍作犹豫，又上前在那看起来像是指挥官的高大男人面前挥了挥手，见他毫无反应，这才转头看向猴子。
“小手段，小手段！不值一提！”
猴子咧嘴发笑，嘴上说着不值一提，却怎么看都是得意的模样。
他手掌一翻，掌心里又多了几颗和之前一般无二的果子。
只怕那希拉娜雕像跟前的贡品都要被他吃完了。
“这些人...”
苏木皱起眉头，目光扫过周遭，却并没有见到自己认识的人。
斯维因也好，克烈也罢，谁都不在，也不知道这支军队是诺克萨斯的哪个队伍，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已经在这儿围了好些天了。”
猴子一跃跳上一块山道旁的石头，蹲坐在上面，果子也顺势塞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
“前几天，俺刚来的时候就正巧瞧见这些人被前山那个寺庙里的和尚给揍了下来，之后就围在这儿，怎么都不敢再上山。说是和尚，其实就是些僧侣，跟俺这个和尚还是有些不太一样的。可俺估摸着，这些人兴许是被打怕了，朔极寺里的和尚还算有点儿本事，所以他们应该是在等援军。”
说着，猴子目运金光，四周瞧了瞧，也不知道能瞧见多远的距离，却很快就收起神通。
“来的是之前在翁库沃北边山上的的那些人，在那边儿的海上呢，再有个一时半刻就该到了。”
猴子指了指西边的方向，然后冲着苏木咧嘴一笑。
“咱们就在这儿等等，瞧完了这出好戏再回去！”
猴子就是来看热闹的。
从一开始，苏木就知道猴子不过是闲得无聊没事做，才会跑来这方天地游玩一番，是瞧见了打打杀杀也好，瞧见了各种隐秘也罢，哪怕见着战场上人命如草芥，也不会随意出手。就先前在翁库沃出手的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还是因为心情不错才会出手，可终归是没去伤害任何一条性命。
哪怕塞恩，也不过是砸烂成泥而已，却没坏了那亡灵的根基。
“俺老孙来这儿，是连只蚂蚁都踩不得！”
前些天闲聊的时候，猴子在说完自己出手的那件事之后，又跟苏木说过这样一句话。
苏木也记得猴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写满了烦闷无奈。
“一方天地自有一方天地的规矩，不能逾越了规矩办事...”
苏木呢喃自语，重复着先前猴子拒绝帮他的其中一个理由，抬头就见着猴子正在看他，咧嘴一笑，苏木也就明白。
找了那许多的理由，终归还是这个理由。
“你这小儿，倒是开窍！”
猴子颇为满意地把果子全部塞进嘴里，两边脸颊都鼓起许多疙瘩，就随便嚼了两下，张嘴吐出许多果核。
苏木也在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没去恳求猴子救人。
先前那次已经算是坏了规矩，就连千珏都特意找上门来，却也被猴子一声喝骂吓走。当然，苏木也是事后才想起来自己在书上看到过，羊灵狼灵，双生不离，羊灵长弓会让死者安然前往死者的国度，狼灵利齿则会猎杀意图逃离死亡的罪人。
就跟谢七爷和范八爷一般，却这般说法总让人觉得古怪。
“大圣。”
苏木想起这回事，转头看向猴子。
“你上次喝退了千珏...”
“小小精魄，区区使者，俺也没将他如何，还在规则之内，受些天地压制罢了，不打紧，不打紧！嘿，虽说俺那金刚不坏的身子没来，可元神也不差许多。想当年，俺被天庭捉去那回，就在降妖柱上受大力鬼王以刀砍斧剁，枪刺剑刳也不能怎样，雷屑钉打也未伤毫发，无妨，无妨！”
猴子知道苏木想说什么，挥挥手，风轻云淡，全然不放在心上。
听到猴子这个说法，苏木就松了口气。
略作沉吟，苏木接下腰上挂着的酒葫芦。这酒葫芦还是猴子给他的，只说受那清规戒律，不能喝，不肯喝，就一直在苏木身上。这会儿正闲来无事，苏木也瞧见猴子的眼睛总是瞄着酒葫芦，就递了过去。
“使不得，使不得！”
猴子一惊，连连摆手，连连摇头。
“你这小儿是不知天上那清规戒律怎个森严，若俺老孙犯了戒，待回去之后，如来老儿可是得拉着俺念经诵佛百年才肯罢休。就为了这一时之快...嗯，一时之快...”
正说着，猴子眼睛已经死死盯紧了酒葫芦，连吞口水。
苏木瞧着好笑，就打开了酒葫芦的塞口，又晃了晃，这百果酿的酒香立时四溢。
“大圣，真不要？”
“嗯，一时之快...诵佛百年...”
猴子挠头，正面露难色，却一转脸就把那酒葫芦夺了过去，仰头就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
末了，一抹嘴角，正气凛然道：
“是这幅身子嘴馋要喝酒，干俺老孙什么事儿？！”
“是是是，这事儿跟大圣可没什么关系！”
苏木苦笑应和，也不揭穿，任由那猴子喝得畅快。
这边正聊着说着喝着吃着，那猴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好些果子，频频塞进嘴里。终归是成了佛，有了清规戒律的束缚，喝酒也便罢了，可其他荤腥是当真再动不得，却也算过了回嘴瘾。另一边，诺克萨斯第二军团也已经赶到，苏木瞧见当先的那人是个魁梧的汉子，铠甲黝黑锃亮，却面带疲色，后续跟来的士兵里也有部分人多多少少带些伤势，而且大多疲惫不堪。
之所以是大多，是因为苏木注意到这支军团里有一个白色短发的女孩正身姿挺拔，即便肩上扛着一把比起鸢盾还大的剑，也瞧不出脸上带有分毫倦意。
那双眼眸精致明亮，却更让苏木在意的，是那把大得过分的剑。
汹涌的魔法能量。
苏木正奇怪，猴子已经开口：
“这支军队从翁库沃离开之后就一路往北，前些天途径艾欧尼亚山脉东侧，正巧遇见了刚刚转向去均衡教派的小海灵他们。嘿，也不知道是这些人撞了霉头还是小海灵他们运气不错，一边是连夜赶路精气神匮乏，一边是刚刚休整过体力充沛，可是让揍惨喽！”
闻言，苏木的脸色当即一变。
猴子瞥他一眼，自顾躺在石头上，嘿的一笑。
“放宽心，你那小情人没事儿，就瞧瞧这些人的惨淡模样，谁揍谁，你自己还不清楚？”
“...什么小情人，大圣可别乱说。”
苏木扯了扯嘴角，没去理会那猴子的玩笑话。
再瞧另一边，诺克萨斯那第二军团已经跟这边汇合，苏木也仗着猴子的神仙术法靠近过去，才知道这支在朔极寺和希拉娜修道院山下围了许多天的队伍是诺克萨斯的第六军团。就单讲艾欧尼亚这条战线，诺克萨斯统共拍了四支军团，第一、第二两个军团负责打开艾欧尼亚主岛的缺口，第六军团正负责攻陷那些仍旧顽强抵抗的附属岛屿，另有一支第九军团，原本该是作为后备补给，却如今也被派去艾欧尼亚最西侧的附属岛屿，配合早早就已经打入其中的暗探，争取尽快拿下，而后再与第六军团一起配合第一第二两支军团，发动对艾欧尼亚的总攻。
若非是朔极寺和希拉娜修道院占据天险，门下修行的僧侣也个个不凡，能够顽强抵抗，恐怕艾欧尼亚而今的境地，就得是四面楚歌了。
话虽如此，可眼前瞧见的这阵势，只怕朔极寺和希拉娜修道院的反抗也就到此为止。
“大圣。”
苏木转头看向猴子，却后者瞥他一眼，轻轻摇头。
什么意思，苏木还不明白，那猴子仰头将酒葫芦喝了个干干净净，一滴不落，这才开口：
“俺老孙是不会出手的，也不可能出手，逾越规矩办事一次就够了，否则这方天地压迫俺，让俺滚蛋，那可就没什么好法子了。你也别想着犯险现身，只要俺还在这儿，那刀里的家伙就没胆子出来，是送了你的命也不会送了他自己的命。”
“可你...”
苏木话还没说完，猴子就连连摆手道：
“有些事你不懂，这一方天地自有一方天地的规矩，俺是不能对活人出手，可那些本该去往死者之地的魂魄却不在其中。那暗影岛上的亡魂，你们在翁库沃见过的亡灵，还有这刀里的家伙，不受这一方天地规则的庇护，甚至还会受到排斥。嘿，俺老孙可是手痒得很，它要是敢出来，俺就敢送他归西，不染罪孽，还有功德造化！”
说着，猴子又是嘿的一笑。
苏木提了提挂在腰上的黑刀，莫名感觉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悸。
这或许是刀里那家伙的感觉。
“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苏木不肯死心，又问一句。
猴子挑起眉头，把手里的酒葫芦丢开，丢了个果子进嘴里。
“有，怎么没有，便是俺老孙的圣佛金身打破两界壁障，亲自而来，就不必按照规矩办事，最多是如来老儿把俺抓回去念经诵佛个百年千年罢了。可话归如此，一旦俺老孙的圣佛金身到了这一方天地...”
猴子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他伸出毛手，五指捏在一起，然后嘴里发出“砰”的一声，五指应声张开，掌心有神奇幻化出一片荧烁闪烁的尘光。
“瞧见没？一旦俺老孙的圣佛金身来了，这方天地就会变成这幅模样。到时候，什么人啊神啊鬼啊妖啊的，就全都得沦为虚无尘埃，便是你这...谁都逃不了！”
闻言，苏木脑子里就变成了一片浆糊，只盯着那团尘光，也没注意到猴子后面险些脱口而出又没说出来的东西。
那猴子嘿的一笑，撤回手掌，一跃翻身而来。
“咱们只看戏便是，人世命运造化，自有定数，自有定数！”
猴子伸手揽住苏木的肩膀，带着他腾云驾雾，只眼前一阵恍惚，见不着山河壮丽，已经到了山腰。
山下，两支军队已经开拔。
苏木将将回神，苦着张小脸，终究是放弃了出手相助的打算。他可不是阿卡丽也或凯南那种手段非凡的人物，虽说在习武方面是比起过去有了可观的进步，却也不过寻常罢了，终究是不能靠着一人之力挽回什么。
摇头轻叹一声，苏木转而看向身后。
那寺院白墙红瓦，草木丛生，正紧闭大门，却内里一片人声嘈杂。山路上有一代发的僧侣匆匆上山，经过苏木和猴子跟前，没瞧见，直奔寺院而去，砰砰瞧向院门，敞开后就急急忙忙召集他人，是传回了消息，准备迎战。
猴子又带着苏木到了寺院墙上。
这门里边是一片白石铺筑的广场，已经站满了僧侣，穿着各式各样，似是从不同的省域而来，齐心协力，抵抗侵略。
广场尽头，阶梯上，宝殿门前，一排站着三个长白胡子的代发老僧，殿里还有个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老僧正在入定，哪怕门前如何吵闹嘈杂也始终镇定自若。
又不多时，苏木和猴子先前见过的亚古也匆匆赶来，面目严肃，手里比起先前更多一把戒刀，龙行虎步，白袍下摆飘曳，猎猎有声。
站定之后，亚古面对人群，气势沉稳，双目如鹰视狼顾，随后手里的戒刀轰然砍在廊柱上。
“依循希拉娜的启示，为初生之土而战！”
“赶走他们！”
轰！
人声鼎沸，势贯长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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