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崩溃

　　高三一班的班主任赵老师今年四十岁，在此之前已经带过三个毕业班，可以说是教育教学经验相当丰富的。然而在她如此丰富的教学生涯中依然没有遇到过如今天这样的先例。

　　冯玥是他们班上学习成绩排行中上的学生，平时赵老师也多有关注。最近这孩子成绩下滑的十分明显，上课也总是提不起精神，本来这几天她正打算找个机会跟她的家长好好沟通一下，没想到没等她请，冯玥的母亲已经自己先来了，而且明显是来者不善。

　　“李鑫是哪个？我就找这个人！”

　　赵老师皱了皱眉，眼前的这位家长显然正处于情绪失控的边缘，来了之后就堵在班级门口，这没头没尾的来这么一句话，让她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旁边站着的冯玥半边脸肿起，垂着头一言不发，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家长，有什么话咱们到我办公室去说吧，站在这里一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再来也影响学校正常的教学。你看这么多人围观，对您和您的孩子都不好，您说是不是？”

　　“我不管什么影响不影响的，我只想找到李鑫这个人！你让他出来！”

　　赵老师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楼梯口，再拖延一会儿，校长和学校的保安应该就会到了：“我们班没有叫李鑫的同学，您到底是有什么事情不妨先告诉我，我才好帮您……”

　　“你们班没有，那就是别的班的了！一共八个班，你就给我挨个找，我就不信找不着！”

　　赵老师抿了抿嘴，看来讲道理是没用了，这人根本听不进她说的话，她把视线转向自己的学生：“冯玥，你来告诉老师，是学习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冯玥抬起头，脸上面无表情，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她扯了扯嘴角：“老师，我妈她已经疯了，你们还是报警吧。”

　　“！”赵老师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又仔细观察她妈妈，这个中年女人面色苍白，前额和太阳穴上青筋隐现，瞪圆的眼睛里同样布满了红血丝，此时听到女儿的话就像被按动了某根弹簧，声音陡然又提高了一个调门：“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牲！我都是为了谁！啊？为了谁！我工作没了，丈夫也不要了，就为了你！都是因为你呀！我打死你！”

　　赵老师眼看对方抓住她的学生就开始挥巴掌，无奈只好上前拉住她：“有话好好说！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在学校打孩子！”

　　向卫红这会儿力气出奇的大，一巴掌接一巴掌的往孩子脸上招呼，仿佛对面的不是女儿而是仇人一样，可怜赵老师的小身板根本拉不住她，大冬天的急出了一头的汗，那边的冯玥却跟被打傻了一样也不知道躲，挨了打就站在那里硬生生的受着。有几个老师闻讯赶来，一起帮忙才勉强拉住发疯了一般的向卫红，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这时候校长和保安终于赶到了，大家一起簇拥着把这对母女拉去了校长办公室里。

　　向晚一直远远的看着这场闹剧，姑姑暴起伤人的一幕实在太过惊人，她看到表姐的鼻子都被打破了，走廊的地上甚至还留下了她的血。表姐早就发现她了，只是那时她对着向晚暗暗的摇头，示意她不要参与进来。

　　围观的学生渐渐散去，向晚回过神来飞跑出了教学楼，在学校的食杂店里给爸爸打了个电话。她想，姑姑和表姐都有点不太对劲，她必须做点什么来制止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向卫国正在上班突然接到女儿的电话，问清楚情况之后先是让女儿继续回去上课，然后二话不说立刻请了假赶到了学校。他几乎是跟警察同时到达的校长办公室，向卫红被两个保安制服在地上，她已经几乎完全失控了，因为她一直在暴打冯玥，劝说和制止无效之后，学校不得不选择报警。向卫国看着被打的面目全非的外甥女，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向卫红被抓进了警察局，冯玥则被送去了医院。当天晚上向卫红因为被发现有自残行为，被家人保释之后也送进了医院。

　　冯建国声称向卫红已经疯了，要将她送进精神病院，向家人自然不肯答应，医生说的很清楚，向卫红只是精神上长期压抑又受到了刺激，再加上更年期波动，这才会导致一时的情绪过激，只要好好休息放开心胸，慢慢是会好起来的。实际上向卫红被抓进派出所之后就清醒了过来，也是因为想起自己对女儿做过的事才会崩溃自残。可是冯建国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很坚决的提出要离婚。

　　冯玥被打得很严重，已经有了轻微的脑震荡，她原本拒绝再见向卫红，但是当她听说母亲因为自责而几度自杀的消息之后，还是忍不住去看望了她。亲眼看到妈妈躺在病床上生无可恋的模样，冯玥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想象中那样恨她。向卫红自杀不成开始绝食，目前完全靠着吊瓶续命，她本来是有些胖的，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竟已经瘦的脱了相。脸色惨白，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丈夫的冷血，女儿的避而不见，还有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的悔恨，这一切加起来完全压垮了她，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冯玥跟她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两个同样受到伤害的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在得到了女儿的原谅与支持之后，向卫红恢复了生的希望，决定要面对现实，最终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冯建国生怕她会改变主意，很干脆的将他们住的房子给了她，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受到那样的伤害之后，女儿冯玥仍然选择跟着母亲一起生活，这使他虽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之前在学校大闹了一场，向卫红提出想给冯玥转校，但是冯玥不肯。

　　“马上就要高考了，转学要面临新的环境，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再浪费。”之前因为住院她已经错过了期末考试，冯玥看着她坚定的说：“只要内心够强大，没有人能够再伤害我。妈，从今以后咱们只能靠自己了，你也要坚强起来。”

　　女儿的话令向卫红震惊之余越发无地自容，她的女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反观自己，四十几岁的人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活的明白，她觉得是时候该振作起来了。

　　时间的脚步从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某件事的发生而停滞不前，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向卫红坐在娘家的沙发上，看着女儿带着笑意的脸，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当人们成功的越过了痛苦的昨天，回过头来再回忆起过去，就会发现，那些曾经难以逾越的沟壑如今已成为了一道道靓丽的风景。所以，不管我们正在经历什么样的苦难与伤痛，都请始终相信，时间总会冲淡所有的眼泪，明天总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哪怕那只是——今日天气晴好，无风也无云。

　　离婚的时候，冯建国答应每个月会给女儿一笔赡养费，但是这些钱对于向卫红而言无疑于杯水车薪，勉强只够交女儿的学杂费还有补习班、钢琴课等的费用。幸亏她手头上还有多年来的一些积蓄，才不至于影响他们正常的生活，可是继续这样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

　　思前想后，向卫红在家附近摆了一个早点摊位，每天早上给女儿做好饭后就出去摆摊，快中午的时候再收摊回家。凭借着多年来在家人身上磨练出来的厨艺，她的早点摊生意还算不错。不过因为没有正规的手续，时不时总要躲避城管，而她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常常跑的狼狈不堪。终于有一次因为跑的太急而扭伤了脚踝，同时被城管执法没收了出摊的工具。向卫红不仅受了伤、出了丑，还要接受罚款，等到拿回早点摊的那些锅碗瓢盆之后，之前赚到的那点微薄收入就几乎所剩无几了，这让一向养尊处优的向卫红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窘迫。

　　夜半无人时，她独自咬牙哭了半宿，第二天早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送女儿出门。她始终记得孩子的话，从今往后她只能靠自己了，女儿马上就要迎战高考，没有时间给她伤心难过，她必须马上坚强起来。

　　她一边在家里养着扭伤的脚踝，一边打电话给亲戚朋友打听办理执照的相关事项。等到脚踝刚一好转，她就去了工商局办手续。

　　办好手续之后，她平生第一次把女儿当成一个大人一样看待，跟她商量未来的打算。她想买一辆早餐车。

　　现在卖早点的摊位太多，竞争很激烈，早餐车这种形式目前在附近还没有，它看起来显然更正规也更卫生，应该能够吸引更多的年轻人，不过早餐车不便宜，如果经营不善的话，最后很可能就会血本无归。

　　母女俩商量了很久，向卫红很不自信，冯玥就帮她一条条的分析利弊，然后摆出其中可能会发生的最最糟糕的一种情况给她看。

　　“妈你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这样了，我觉得我们完全能够承受得起。”她这样说道。

　　若是不去尝试一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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