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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颠簸


  又颠簸了一段山路,总算到达了香山寺,这一段路似是比建康到顾山的路还长,徐妃顿时头晕目眩。

  “娘娘,到了,该下轿了。”过了许久,姒云掀起轿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对徐妃说道。轿子里的徐妃正闭着眼,斜靠在轿边,一手扶着脑袋,连连轻轻摆头。

  “颠得慌。”徐妃扶着姒云的手慢慢下轿,“这会儿进去我得先休息休息。”

  姒云搀着徐妃应声道:“哎。奴婢随时伺候您。娘娘慢点儿。”

  徐妃有气无力地叮嘱姒云道:“这进了寺,可就不能再叫我娘娘了。”

  姒云歉意地笑笑:“您看,奴婢这记性。是,夫人。”

  此时是正午,香山寺烟火缭绕,香火甚是鼎盛。虽说这才是初六日,但来来往往的人已经不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为祈求这一年的福祉。

  七王爷早就下了轿,他站在轿子旁边看着香山寺的正门,虽然这里不及建康普通大庙的繁荣,然而在这偏远的地方倒也真是难得一见的气派。七王爷负着手,在耀眼的阳光下半眯着眼,抬头凝望香山寺的匾额,也观望着熙熙攘攘的过客。

  阳光闪着七彩的碎片,七王爷的心头忽然一阵疼痛,他想起了刚才在山腰里见着的姑娘,不禁深锁眉头。

  徐妃款款走到七王爷的身边,微笑道:“世诚在看什么?”

  王爷被她一惊,从思索中回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新奇而已。”说完不想听到徐妃再问什么,对身旁的午初道:“走,进去吧。太子在等着呢。”说着大踏步地就往前走去。

  徐妃见七王爷态度很是冷淡,不满地撇了瞥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对姒云道:“我们也进去。”

  一行人穿过一道道回廊才来到一处非常安宁的地方,那里竹影婆娑,松风阵阵。一个年轻的小佣人正端了一壶茶水走过。

  七王爷知道这就该是太子住的房间了,喊住小佣人:“里面住得可是姓萧的公子?”

  小佣人正是前些时候新进东宫的魏雅,他虽不认得七王爷,但他见来人器宇不凡,服饰甚是华美,知道不是常人,忙弯身彬彬有礼地迎道:“正是。不知阁下是……”

  七王爷听他尖细的声音,知是宫中的宫人,低声附在他耳边道:“我是萧公子的七弟……”

  魏雅这才知晓来人正是太子叮嘱他要好好接待的七王爷,他忙把七王爷迎至门口:“萧公子就在里面,您快请进。”

  七王爷对他道:“不急,你先进去通报一声,我们且在外面等会。”

  魏雅见七王爷这么说,便道:“哎,那就麻烦您先等会儿。”说完略略弯身行了个礼就转身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大概魏雅进去后????和太子说了一番话,不一会儿,太子就亲自出来了,非常高兴地握着萧绎的手:“七弟,总算又见到你了。”

  萧绎心里自然也是非常高兴,点点头:“是啊,好些天没见到大哥了。”

  徐妃见没她说话的份,笑盈盈上前道:“既然大哥和世诚几日未见,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正好这一路过来,我头有些疼,就先下去了。”说完指尖碰了一下头,欠了欠身子,抱歉地笑着,扶着姒云的手就退了下去。

  七王爷和太子都没有多说什么,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屋不免寒暄一番。

  徐妃一路走在漆红的长廊上,一边问姒云:“可知我弟弟住在哪间?”

  姒云早就打听好了,回徐妃道:“拐过这道走廊,再往左就是了。”

  “嗯,那现在就过去。这大半年未见着他,心里也怪惦念着的。”徐妃道。

  果然在姒云和几个丫头的引领下,穿过这道走廊,往前些就是几间厢房,也很是雅静。走廊的庭院里种满了银杏树,叶子多已落尽。左拐处不远还有一个小河塘,上面架了一座石头小桥,桥身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倒十分别致。河塘边还有太湖石垒做的假山,假山上有细微的水流缓缓淌下,形成一道曲折的小瀑布,不高却很有情调和禅意。

  姒云在一间不大的房间门口停下,对徐妃道:“这里就是了。”

  徐妃走上前,亲自扣了两下门,顿时传来“咚咚”轻响,在寥旷的院子里格外清脆。门“吱呀”一声开下,宛如百年前布满尘埃的琴弦忽然拉动,盛满空灵。

  远陵见是自己的姐姐昭佩,不免一阵欣喜,虽然他已经知道姐姐要过来,可没有想到这么突然。他脸上只微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徐妃不拘,上前笑道:“怎么,不认得我这个姐姐了?”

  “怎么会,姐姐请进。”远陵笑道,恭恭敬敬,昭佩毕竟是他的亲姐姐。

  徐妃点点头,抬脚进了远陵住的屋子,姒云众人留在了门外。

  “屋子挺雅致,阳光也好。”徐妃边走边打量着,忽然嗅了嗅道,“焚的什么香?”

  “是隔壁金家送给我的一瓶从海上某小国采购的精制茉莉粉露,掺了薄荷脑,说是浸了沉檀木屑焚起来味道很好闻,我便试了试。”

  “味道的确很特别。我这头一路都有些疼,闻了这味儿,反倒好些了。”

  “那姐姐就在屋里多呆一会。”

  “那是自然,只怕到时候你赶我走我还不走了呢。”徐妃兴致很好,择了靠窗的一处地方坐下。远陵坐在她的身边。

  “可都习惯?”徐妃关心地问道。

  “都好。姐姐尽管放心。”远陵说得是实话,他很喜欢顾山,在这里和太子一起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在这片地方,他遇上了自己一生的挚爱。想到这,他幸福而羞赧地微微笑了笑。

  徐妃自小就很疼爱远陵,她见远陵说得不像是客套话,满意地点点头。

  闲坐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徐妃切进正题,关切问道:“家里可有来信?”

  “爹曾寄过两三封,多是些关心的话。”远陵如实回答。

  徐妃见远陵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弟弟今年是二十了吧?”

  远陵恍然知道他的姐姐昭佩想表达什么了,回道:“是,弱冠之年了。”

  徐妃端过桌子上远陵刚刚倒满水的白色瓷杯,微烫,水汽沿着杯沿缓缓舒展。“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也是爹爹唯一的儿子,有些事情该考虑考虑了。”

  “远陵明白。”徐远陵知推脱不得,便带着敷衍答道。

  “明白就好。爹爹曾和我提过,爹爹的意思是今年上年头……”徐妃看着杯里墨绿的茶叶,轻轻晃了几下杯子。

  远陵心里有些难受,如果他现在把他和郑语的事情和姐姐说了,按他姐姐的性格,定是不会接受郑语的。郑语出身如此贫寒,而他爹爹曾任御史中丞,如今在东海亦是德高望重,姐姐昭佩嫁给了当今的七王爷,无论从家世还是出身看,他们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得不协调。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在乎。

  远陵依旧唯唯诺诺的语气:“远陵知道。”

  徐妃自然不明白远陵的心思,笑呵呵地道:“我记得,东城的那个小时候经常来我们府上的钱小姐,今年似乎也有十七八岁了呢,那丫头我打小就喜欢,她是,叫,叫什么来着的?我这记性,一下子竟想不起来了。”

  “钱紫清。”远陵倒是一脸镇定地说道。

  “对,对,紫清。这姑娘想必越发长得好看了,小时候就极清秀,和她的名字一样,水灵灵的。”徐妃难得这么高兴。

  远陵苦笑,忽然来了一句:“钱小姐的父亲听说是升了职,要来建康当值了……”

  徐妃脸上有些挂不住,左右不是,好在周围并没有人。她极不自在地端过茶杯假意啜了几口。远陵见他让姐姐脸上过不去,没有再说下去,问道:“姐夫可是在太子的住处?”

  徐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道:“嗯,他在那。”说着用左手摸了摸额头,右手的镯子磕碰地桌子轻响。

  “还是有些不舒服,这岁月不等人啊。年岁大了,身子就像瞬间老了许多。”她慨叹道。

  远陵善意地笑笑:“姐姐说笑呢,您今年可才二十二,哪就大了。”

  徐妃站起来:“我先下去休息了,等有空就去我那坐坐。”

  远陵也不挽留,他总觉得,自从他的姐姐嫁进王府后,就再也不像他以前的姐姐了,他们之间像阻了一堵墙,越来越高。他说不清楚原因,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徐妃走出远陵的屋子,走了好远才对着姒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这孩子,越大倒越调皮了,姐姐的话也不听了,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姒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不好插嘴。徐妃问道:“我的屋子可收拾好了?”

  姒云道:“屋子本是现成的,已派人去整理了。”

  “呆会回去磨好砚,我给毓姐姐写封信,好叫她心安。”徐妃吩咐姒云。

  远陵站在门外目送着他的姐姐离开,他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刚刚的事情。他在盘算,该如何让他的姐姐知道这几个月来的一切。让他妥协,那是绝不可以的,虽说以前的他在家里很听话,什么事情都顺着爹娘的意思,可是这一次,他绝不愿意。但如何开口,却成了最大的问题。还有,郑语那里,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她知道了,会不会责备他的刻意隐瞒,会不会怪他。他的脑子里有些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着先走一步是一步。

  “我们去吴伯伯的糕铺吃糕吧,这眼看已过了中午,我们还没有吃饭呢,这肚子饿的。”已经下了山的郑语对大家说道。

  “好,我们去吧,就在前头了。”郑如附和。

  郑苹苦涩地笑笑,勉强点点头。当她刚刚跨进糕铺的时候,泪水差点儿就流了下来。多么熟悉的场景,吴掌柜在给客人装着梅花糕,一脸笑意。刚出笼的梅花糕洋溢着热气,满室香甜,满室朦胧,满室回忆。郑苹明白,她,再也回不去了。

  郑如和郑语去买糕,郑苹站在他曾经站过的地方,一寸土地,一缕相思,满载着她的苦楚,却不知该寄向何方。她望着幽远而深邃的小巷,青绿色的砖片,灰黑的墙瓦,那般绵长,似乎还是昨日,却已是回不到的当初。

  “郑苹,进来呀。”郑语过来拉着郑苹的袖子。

  郑苹看着她的姐姐郑语,又转头望向小巷:“还记得吗?我们遇见……”

  郑语怎会忘记,那是她第一次认识远陵,从此她的心里就住下了一个永远不会忘记的人。她爱怜地看着妹妹郑苹,她明白郑苹想说什么。她搂过郑苹的肩膀,轻唤:“妹妹……”

  郑如手上拿着香酥的梅花糕,蓦然回头,看到两个妹妹,不知为何,那一刻热泪盈眶。她们是最亲的姐妹,没有什么可以拆散她们,她们,永远在一起。

  糕铺的客人来往不断,来了,又走了,吆喝声,叫卖声,隔了一个时空,,像遥远的一个世纪,记不起也无从记起。那个下午,她们就坐在糕铺里,几杯清茶,几块蒸糕,或托着腮,或枕着手臂,看着门外,看着各自,看着太阳从东边一直往西慢慢下沉。一个下午,融成一段时光,不想过去,不念未来。

  夜晚,香山寺的红灯笼随着风左右摇曳着,穗子像扯不断的柳絮,一排排杨树的树叶哗哗作响。黑夜透着几分清静和空灵。万籁俱寂,点点星子宛若明眸,在夜空上明亮地闪烁着,几缕云丝悠悠飘过,月色朦胧。

  “午初,有没有打听?”七王爷萧绎站在自己的房间里,手上还拿着一支尚未搁下的画笔,问道面前的仆人,脸上有几分焦急。

  “奴才去打探了,那姑娘是离顾山镇不远处云水镇上的一个村庄里的……”午初谨慎答道,垂着手,一字一顿。

  “嗯,好。那,具体点……”萧绎看着他点点头,搁下笔,走近了一些,低声问道。

  午初明白地颔首,靠近了萧绎,压低声音道:“那姑娘叫王郑苹,是王家的三女儿,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叫王郑如,二姐叫王郑语。底下还有两个弟弟。郑苹姑娘今年十八岁,王家三个姑娘都未婚嫁,父母健在。王家本是北方人氏,家道中落来到南方,他家行医,父亲也算是寒门士子。”

  萧绎听清楚了,略略思索,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脑海里浮现起山间道上见着的郑苹,还有一个他放在心底已经几年的女子。他沉默不语,很久才低声问午初:“你那日见着郑苹姑娘,可想起什么?”

  “奴才不敢说。”午初诚惶诚恐。

  萧绎知道午初心里是清楚的,毕竟午初跟了他那么多年。他自嘲般地笑笑,带着万般的无奈和苦涩:“是啊,太像了。连我第一眼见着她,都不敢相信。我以为是我的幻觉,我以为是,是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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