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独自凉（四）
蔻楼回到港宁镇时，一只彩羽的报信鸟正堪堪落在窗边，叽叽喳喳地冲着屋里叫唤。
栩晨走出来解下它腿上绑着的布条，展开细细看了一会儿后抬头，却在看到蔻楼时微微皱眉。
蔻楼心里一紧，急急问道：“怎么了？可是水军寻了过来?”
栩晨摇摇头，屋里的白霜走出来，急匆匆地问道：“我要打听的事情可打听到了？”
她拿着那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苍白的脸色因为欣喜而泛起潮红。眸子在蔻楼身上有意无意地落了落，嘴角勾起清浅的笑意。
不知为何，她的笑总是令蔻楼有些发慌。
夜风很急，将院中的梧桐树吹得沙沙作响，天色阴沉得连一颗星子都没有。
蔻楼睡得极不安稳，半夜时她惊醒，只见栩晨正站在她的床边，眉眼间是浓浓的疲态。
“你回东海吧，天亮就走。凡间不适合你。”
说完，他转身欲走。
蔻楼伸手拉住他的衣袍，声音低得她自己都听不真切：“你还记得当年的那坛桃花酿吗？”
他没听清，她却抬头勾着嘴角又道：“好，我明天一早就走。”
她不知道那夜是什么时候开始落雨的，只记得她就这么一直坐到天亮，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眼前是一片潮湿的朦胧。
风扬起冬日的料峭之意，不远处的水亭中，白霜和栩晨相对而立，不知在说什么。
白霜的神色激动起来，连着咳了两声，推开栩晨伸来扶她的手，质问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只要有蔻楼的龙珠，就能中和龙骨太过强大的气息，炽伏就能活过来了！”
她的眼神近乎偏执。
“可是没了龙珠，她会死的。”栩晨的声音沉重而无奈。
“呵，栩晨，你莫不是喜欢上她了吧？”白霜微微挑眉，抱臂等着他的回答。
空气静了一瞬，料峭的风带来栩晨的回答：“只是不想无端连累一个无关之人罢了！”
藏身在墙角的蔻楼听得一颤，随即苦笑一声，自始至终自己就是个无关之人。
蔻楼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回神时竟到了折枝山脚下。
人们都说酒可以解万种愁，她打算上山去找莫浅上神讨酒，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到二哥。
她刚刚走到半山腰，就被白霜截住了去路。
“若是还有其他办法的话，我不愿伤害任何人，可是，对不起，我必须让炽伏活过来！”白霜说着，飞身向蔻楼攻来。
蔻楼如何能打过白霜，堪堪转身，躲避得狼狈不堪。
蔻楼血脉不纯，身体里还有一半的妖族之血。她的母亲本是卑微的花妖，和东海龙王相爱后生下她便去世了。
龙族本就高傲，对血统看得极重，因而蔻楼从小就没少遭到白眼，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那般卑微的性子，很少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二哥是唯一肯与她亲近的哥哥。
虽然蛟与龙本是同源，但炽伏的妖身到底还是受不住龙骨太过强大的力量，所以只好找其他两不相克的神物来中和龙骨之上太过强大的力量，而蔻楼便是最合适的选择。
蔻楼躲过一击后便跌倒在地，身后白霜面无表情，攻势却不减。
挣扎间，蔻楼一直珍藏着的迷谷树枝掉落。
白霜眸色一顿，掐诀的手停下，一步步走到她的身边，伏在她耳边道：“我能找到你，是因为它。栩晨已经为了我放弃你了，所以……你现在依旧不甘心吗？”
闻言，蔻楼果然愣住。
是了，蔻楼并非惜命，她只是不甘，她在等栩晨的一个决定，一个几乎毫无悬念的决定。
白霜带着寒意的手指在她胸前半寸停下，剧痛袭来，龙珠离体。
在意识抽离脑海时，朦朦胧胧中她仿佛看见千年前的栩晨。
羁狂而又澄澈的少年，越过夜幕，一步步走进她的心里，替她指明回家的路，却忘了告诉她该如何走进他的心里。
罢了，浮沉一世，不过是月易圆，人难全。
蔻楼醒来时，见到的是眉头皱成川字的二哥和面露怒色的东海龙王。
见她醒来，二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蔻楼忍痛扯扯嘴角道：“好生少见，你今日居然没喝醉。”
他白了她一眼：“醉了都能被你吓醒。”
一旁一直不出声的龙王喝道：“无端消失了这么久不说，还被抢走了龙珠，可真够给我长脸的。”
原来那日，白霜得到她的龙珠后便立刻赶往凤南山。
等到栩晨赶到折枝山时，她早已昏迷，察觉到她已经失了龙珠后，他原打算送她回东海，刚好二哥喝完酒下山，栩晨将她交给他后便只身去了凤南山。
龙王到底没有见死不救，以自己的一片护心鳞替她续了命，同时也将她禁足于北殿。
外面一应的消息都传不进来，每日最多也只有二哥来给她解闷儿。
蔻楼数着日子。大约过了三年的时间，东海龙宫一片喜气洋洋，说是之前被偷走的龙骨寻回来了，完好无损。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桩喜事，龙王和洛水水神结了儿女亲事，蔻楼不日便将下嫁洛水。
要说龙王也是心疼她的，寻思良久替她选了这么一桩亲家。听说洛水水神之子丰神俊朗，温润如玉。
消息传到北殿时，蔻楼愣了愣，随即便答应了。
毕竟，父王的心意，她不能再辜负。
东海龙王终于解了她的禁足，她踏出北殿时才觉得，原来三年过去了，东海依旧没变。
她不由自主地向人间游去，一路上从过往的海族口中打听到了很多事。
听说白霜奔波六界三年，妄图用龙骨复活炽伏，终没能成功，执念太深，竟入了魔障。
听说龙骨受损，是一位神仙以自己的神识为祭方才修补好，而他自己也神魂俱灭了。
双脚接触到陆地时，一个尚在幼年的猿子妖看见她，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将一个泛着莹莹柔光的珠子交给她，是她被白霜夺去的龙珠。
那小妖开口解释道：“我来自鹊山，这是鹊山的迷谷上神托我送给龙七公主的。”
“他可有说什么？”
小妖偏头想了想：“没有。他修补龙骨前只托了我这么一件事。”
蔻楼面朝大海，海风吹得她眼眶发涩。
他终是替白霜偿还了罪过。他爱得孤注一掷，执拗而坚持。
只是有些时候，并非所有的感情付出了都会收到回应，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她的一腔心事，丝丝缕缕随海风缠绕，带着些许苦涩的咸，像极了眼泪的味道。。
这世上总会遇到很多人，千万种人有千万种风华，偏偏你遇到的那一种，就足够你为此倾尽一生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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