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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七)


  她红了眼眶,抿嘴摇头:“姑娘心里苦,由不得自己,奴婢还不明白吗?”

  我不知她的明白能有几分,但还是感到了些许安慰:“这些年,我变了很多吧。”

  我凝视着镜子里的人,浓紫勾金的裙裳,珠玉琳琅的发饰,面上铅粉了太多,白得像只鬼,好不吓人。

  还有镶着宝石的护甲套,早弹不了琴,写不了字了。

  “其实我也知道,可是没办法,我得讨他的欢心呀。”

  皇上小病了一场,因为那些丹药让他的身子有些吃不消。好在他正当壮年,恢复得快,神智清醒后竟去御书房看了几道折子,提起了西北的战事。

  “五弟他实在是厉害,镇守西北这么多年了……”

  军心民心,都得了。

  我太了解皇上,他怯了,疑了,就如同先皇对父亲一般。

  “而且听探子回报,安默达尔王的明珠公主极喜欢他。朕真是大梦初醒啊!”

  二哥终于还是要逼我反,记得小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愿为良将,护我河山,可他终究不信。

  众将都说这是民意、天意,皇帝昏庸,妖妃当道,理应另立明主。

  良平得来消息,说陛下虽有意夺我兵权,但到底没有轻举妄动。这是天赐良机,他不动,我便动,打他个措手不及,火烧眉毛。

  “殿下当年不是疑惑先皇的死因吗?属下的探子密奏说,当年其实是太子命人给先皇下了许多年的毒,所以……”他的音色微微颤抖:“所以先皇才会那么快……”

  铮然一声,匕首自腰间出鞘,我紧紧握着它,闭上了眼。

  我有西北的军队,有百姓的拥护,安默达尔王说会给我三万铁骑精兵,只要日后明珠可以成为大周的皇后。

  朗朗的夜空,星罗棋布。我常常躺在山坡上,想要看透那天幕后注视一切的眼睛,窥视出命运暗藏的玄机。

  明珠坐在我的身边,我问她:“你知道长安是什么样的地方吗?你想要永远住在宫里吗?”

  “我当然不想,哥哥说过,那儿就像个金笼子。”

  她双手环膝,脸上有些红,明明是大姑娘了,却似乎还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可是我喜欢你呀,李昌夜。我想和你在一起。”

  李昌夜……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唤过我的名字了。

  这场战役并未有我们预想得那么艰辛,也没有百姓预想得那般浩大,根本就如笑话一般,多年养尊处优的皇城军节节败退,听闻皇帝要逃去南方,我们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他却先死了,因为丹药掏空了身子,还夜夜梦魇喊着“父皇”。

  当年的二哥,也曾温润如玉,朗月长空。放眼这长安,皇宫、权势,究竟能把一个人改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有些惶然,然后,我见到了白镯。

  她穿着暗红的广袖华服,金牡丹锦半臂,残妆还未卸,发有些松了,只听见翡翠珠宝叮叮当当地晃荡。

  一个侍女死在了柱子边,鲜血染红了昭阳殿玉石的地面。

  白镯脸上原本有些哀戚,但在看到我后,便消失得干干净净。我问她是不是怨恨着我,她没有回答,似乎对这个尘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了。

  “所有的臣子还有百姓,都说要杀你,当街行刑,腰斩弃市。”

  我把声音放得很轻,试图让自己露出些许微笑。

  “明日我就要登基了,可我还想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跟我走?”

  她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神情,是惊讶,甚至比上次还要惊讶。

  我没有等她回答,背过身,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就禅位于七弟,草原很辽阔,云南也很美。”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她答应与否,其实我都已经坦然了。我一个人看了七年的夜空,没有看透深藏的命理,却看透了,这太浅薄的缘分。

  “所有人都知道,明珠公主将是您的皇后。”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如初,让我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雪夜,七年前的西街。

  继而便听到一声轻笑:“您不问问那些丹药是谁送给您二哥的吗?也不问问当年的毒药又是经谁之手递给您父皇的吗?”

  我深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拳头,然后猛地转过身,拔匕首贴于那白皙的脖颈之上,对上那双亮得逼人的双眸。

  “李昌夜,求你,将我从白家除名。”

  那便是她生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想到,在故事的最后,她希望我彻彻底底地恨上她,亲手杀死她。这般无情,这般残忍。

  我没有问是谁杀死了二哥和父皇,就像我没有问良平,这些年关于父皇的消息、二哥的消息、长安城所有的消息,都是谁告诉他的。

  我愿意成全她的一切,而有些话,她却永远没有给我机会去说出口。

  比如,其实我一直都明白这一切。

  半生纠缠,半生牵念,从此便只余长夜无梦,万古人间。

  当经年之后,我再路过那西街的后墙,看见树枝长出了墙外,梨花开满了枝头。彼时,我已经记不清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感觉,只是忽然很想跳上去,再看一眼。

  人在临死前总会想起自己这一生最留恋牵挂的人与事,而她的一生,乏善可陈,仅有的回忆便如走马灯一般,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那溢满月光的池塘,宛如新雪的梨花和那在琴声中到来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地执着的问她: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可是后来,她的身边再没有了那个池塘、那些梨花,也没有了那个少年。梦里梦外,反反复复,就只是这一句话,蹉跎了寥寥寂寂的余生。

  “白家的气数要尽,也不能尽在你与为父身上。”

  她终于还清了父母恩情,从白家中除去了自己的污名,恢复了祖宗的世代声誉,也得了一身自由的魂魄。

  好像岁月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少年偷了她们家好大一袋子的珠宝玉石,然后趴在窗户边笑嘻嘻地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说,名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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