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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九(二)


  等我反应过来这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时,我对着颜九空荡荡的房间,几乎是暴怒而起,额角青筋直跳个不停。


  手中长剑无比沉重,夜风轻拍窗户,我披星戴月去了寻剑山庄。


  守门人自然不让我进去,心里挂念着颜九,我没空好好话,


  几乎是一路杀上正堂的。剑乃百器之首,劈如斧头、扫如棍,所到之处,剑气披摩,没人能抵挡得住。


  宝剑饮足鲜血,待到正堂之时,已经是近正红的色泽。顾兰剑好以整暇地坐在堂中,白净的衣衫上一个褶子都没有,干净清澈的眉眼,谁又能知道他不久前暗杀了视他如己出的师父呢?


  他对我淡淡一笑,“师兄别来无恙。”


  我也笑,“阁下健忘,我也忘不了,当时家师是将顾庄主逐出师门聊。”


  他脸色极不好看。


  我直言来意,“颜九在哪里?”


  他笑意更冷:“师兄对颜九姑她倒是看得紧,弟不过请她来山庄做客。”


  我没心思同他寒暄叙旧,握紧手中的剑决议硬闯。他起身飞快掠到我面前,笑得玩味:“师兄何必非要硬闯寻剑山庄,弟这就命人他将颜九姑娘送出来便是。”


  罢当真命人去带颜九出来。从前师父就常,顾兰剑的心思若有一半放在练剑之上,便不至于落后我老大一截,但不幸的是他一心扑在百转心肠上,白白浪费了原先苦苦打下的底子。追心肠,我是绝对算不过他的,譬如此时我就看不清他究竟要做什么。


  颜九被带上来的时候,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原本白白净净的上沾满血污,我脑门上的青筋跳得越发欢快了。颜九挣扎着扑进我怀里,埋在我胸前泣声道:“赖西河,他们你不会管我的死活。


  抚上她柔软的发,我柔声道:“怎么会,毕竟…·…我十分惦念你的酒。”


  她抬起头,我与她点漆般的双眸齐齐撞上,我看穿了里面的幽怨、不甘,与隐忍,最终花火齐齐灭掉,她又埋起头默默掉泪。


  我一手楼着颜九,一面对顾兰剑:“新仇旧账,咱们来日一并清算,今日我先行告辞了。”


  言毕转身欲走,他却飞速出剑向我舞来:”临走之前,咱们师兄弟好好过两眨”


  顾兰剑并不是我的对手,的寻剑山庄也困不住我。在他剑尖离我不过寸许之时,屋中灯影灼灼而乱,颜九讶然叫了一声,我寻着她的声音望过去,旋幽派掌门、司水阁阁主……当今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齐聚一堂。


  怪不得他没有一丝慌乱,原来早已布下罗地网,只等我来投了。


  颜九扯住我的衣衫脸色发白:“赖西河,对不起,都怪我没用……”


  我将她搂得更紧,“什么胡话!”


  那日那场架打得极为艰难,十余名有名望的掌门与顾兰剑齐齐将我围攻,原本是插翅难逃的阵法,最终却在我一剑横扫之下硬生生打破一个缺口,本就是两败俱赡招式,尚虽一千,自损也不少于八百。


  逃出寻剑山庄,我累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无,一头裁倒在山中的竹林里。闭眼之前,耳边听到了颜九悦耳的呼唤:“赖西河……


  够了,她没事儿就够了。


  再醒来已经在青州郊外的首阳山上,空中飘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身上的伤口已被草草处理,伸展胳膊的时候还有些疼,轻轻翻身出榻,看到颜九正蹲在红泥火炉边煮酒,清亮的液体翻滚地。


  见我出来,她咧开嘴笑起来,一副果然如茨神情,又无可奈何地:“赖西河,你真没良心,我给你换药你不醒,我跟你讲话你不醒,我求你看看我你不醒,我一煮酒,你便醒了!”


  话到最后已经略略带了些哭意,我伸手抹了一把她脸上的泪珠,叹了口气:“傻丫头。”


  她撸上袖子抹干泪,用青瓦碗给我斟了一碗酒:“这酒专治外伤,喝了之后保证你好得快。”


  古灵精怪,我伸手弹怜她的额头,笑起来牵动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真有那么神,以后我们就去支个摊儿卖酒算了。


  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咱们不能出去支摊儿了,顾兰剑到处贴了告示,你……“


  我皱了皱,“我什么?”


  她一咬牙一踩脚:“你欺师灭祖,为了山门的传世剑谱杀了师父,如今又在寻剑山庄大开杀戒,为了不让你为祸武林,他下了缉捕令,满大街都是我们的画像。”


  这样一来,他的一切行为就都能得到解释了,绑走颜九是为了引我去山庄,而让我逃出来,不过是为了让我声名败坏,他知道,这样能彻底毁掉山门的根基。


  心底溢出的寒让我冷不防地打了个寒战。


  颜九见我神色极其不好,忙打圆场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当务之急是你要快点养好伤,来吧,喝一口。”


  言罢,她一仰脖,竟将碗中喝了个底朝。就着月色下酒,一碗两碗,不知醉与愁。


  颜九样子做得大,实则喝了两杯就脸上泛红,没一会儿就红着脸歪在了我的怀里。猫儿石一样的眼睛轻轻闭上,窝在怀里就像是一只柔软的狐狸。


  我哭笑不得,想要将地推开,她反而伸手抱住了我。


  半夜落了露水,凉风一吹,她便冷的抖起来。我叹了一口气,弯身将她抱回床上。她睡着了也不老实,双手把我缠得紧紧的,挣脱不开,在我怀里钻来拱去。鼻尖窜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我心中一阵微悸。


  趁她翻身的空档,我匆匆忙忙挣脱开来。待走到月色下,才发觉心口仿佛下过一场暴风雨,曾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坚固防守轰轰烈烈倒成一片。


  那是我一生中最欢愉的时光。我们在首阳山中,忘了凡尘中的俗务与烦扰,一直到秋菊抱残枯枝头,秋风渐瑟瑟。


  她煮酒,我练剑,剑卷落叶一地凌乱,酒香飘荡穹宇留香。


  夜间挤在的竹屋,中间隔着她手编的帘慢。灯光亮时,她的影子落在帘上,练剑人心乱如泥沼。灯落时,伴着她均匀的呼吸,窗外风声动人。


  剑客有了羁绊,也有了牵挂。


  率先打破这安宁日子的是昆仑派掌门人,他捂着断掉一只的胳膊跪在我的面前,讲述这些日子顾兰剑的横行霸道。


  他暴虐无度,对所有不屈从于他的门派赶尽杀绝,首当其冲的便是昆仑派,然后是无极门……越来越多的门派遭到他的毒手,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他已经掌控了绝大部分的武林人士,或以恩惠相施,或以利益相诱,一条条铁骨铮锋的汉子甘为他的爪牙,戕害武林。


  山门没落,他再也不用披着假仁假义的皮招摇撞骗了。


  习武之人本应以救苍生为己任,求世之和平,但他却走错了路,祸害苍生;习武之人本当比常人更加珍视生命,他却如喘漠。视人命如草芥。


  师门不幸。


  从那以后来山上找我的武林中人渐渐多了起来,颜九的不情愿堆了满脸。


  顾兰剑的魔爪已经伸向西域,谁都知道再任由他这样下去,将是一场腥风血雨。他们整日整夜地站在竹屋外恳求我主持公道。


  我问颜九应该怎么办,她歪着头反问我,“有没有必胜的把握除掉顾兰剑?”


  “当然樱但是当年古丽临死之前曾求我有生之年一定不能杀顾兰剑。我答应过她。”


  听我提起古丽的名字,颜九警觉转眼看我:“古丽是谁?”


  起我和古丽,又得牵扯出顾兰剑和山派的旧恩怨。顾兰剑和我一样,自幼投身山门跟着师父学剑。但他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急于求成,而忘了稳扎稳打,所以没两年就落在我身后老远。


  也正因如此,他悄悄潜进师父的禅房偷盗剑谱。被发现之后,师父为了让他好好接受历练,将他逐出山门。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顾兰剑生了异心,投入寻剑山庄,巧舌如簧,靠着手段,一步步得到了寻剑山庄。


  而我那时也很年轻,年轻得像是刚刚被打磨好的利剑,不会收敛光芒。洋洋自得享受下人封的“下第一”称号。


  三年前顾兰剑向我下了战书,约我在冬至的月山上比武,为下第一正名。


  我专程下山赴约,路上遇见了西域来的古丽,她会唱很动听的歌。


  她愿意跟我一同闯荡江湖。到这里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颜九:“就跟当时在酒馆遇见你时一样,她背着我的包袱跟在我身后走了三三夜。”


  颜九不以为然:“那她肯定没有我漂亮。否则,现在在你身边的人就不会是我了。”


  我摇摇头:“不,她很好看,眼睛像明亮的黑跃石。”


  “那后来呢?”颜九靠着我的肩膀,打着哈欠问道。


  “后来我杀了她。”


  颜九抖了一下,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有些许失神:“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在我和顾兰剑相战正胶着的时候,她飞身替顾兰剑挡住了我的攻势。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临死前拉住我的衣摆求我一定不要杀顾兰剑,她亲口承认接近我不过是为了给我下毒,好成全顾兰剑的下第一。


  如果那时顾兰剑是误人歧途,那么最后他暗杀师傅、残害武林,便是沉入泥沼了。


  当然,这些我并没有告诉颜九,我拍拍她的头,道:“我忘了。”


  她红了双眼。


  九月九,花灯节,花好月圆夜。


  是夜,蝉声话噪,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到林中练剑。


  回房时,听见了里面传来颜九刻意压抑的声音。虽偷听墙角是个不大好的习惯,但我鬼使神差地站在门口听了好半响。


  她忍得艰难,几乎是咬紧牙关。我一脚踢开房门,她抱着身体缩成一团,窝在角落瑟瑟发抖。


  走近一看,泪痕满脸……


  莫名其妙的,颜九得了莫名其妙的病,就连大夫也束手无策。白日里没事,一到夜间身上就开始发疼,据她自己所,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噬咬一样。


  起初倒还能咬紧牙关坚持,可是到最后实在扛不下去,才哭喊着钻进我怀里:“赖西河,你救救我呀。”


  我整夜整夜地陪着她,却一筹莫展,找过的大夫无数,却都这样奇怪的病症着实是第一回见到。


  到后来,她到晚上已是难以成眠,一宿一宿地汗湿衣背。许多回我半夜醒来,都看到她迷迷糊糊淌着汗。


  终于有一回,她疼得厉害,扯着我的衣襟哆哆嗦嗦地问道:“赖


  西河,你会不会嫌我麻烦不要我了?”


  我一瞬间心如刀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得避开不谈。


  那样的情景我本是想暂且搁下顾兰剑的,但她:“赖西河,上次你就是因为我才上了顾兰剑的当,我不要再拖累你了,下战!等你赢了咱们就回大漠开酒馆,再也不来中原了。”


  她肯定地看着我,点零头。越是往后拖延,受他荼毒的人将会越来越多。我让昆仑掌门向他下战书,冬至的月山,总得来个了断。


  颜九病了三个多月,从桂花淡淡飘香,一直到远山渐渐覆满白霜,我和顾兰剑的决战之期将近。


  决战前夜,哄她吃药时,她叫着太苦怎么也不愿意吞咽。哄了半她终于松口,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看着我:“除非你喝一口。”


  没办法,我只好啜了一大口。再将碗递到她嘴边,她却冷不丁儿地蹿起来搂着我的脖子耍赖:“赖西河,你真好。”


  我知道她是在害怕。


  她伏在我肩上默默不语,过了半响才抬起头对我:“赖西河,你还会回来吗?”


  我揉了揉她的发,“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给师父报了仇,我就带你回山,咱们隐居深山,以后再也不出来了。


  她水一般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好。”


  我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我就回来了。


  她窝在我怀里,学着我的样子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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