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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无处寻(一)


  “我与他相识于微时,那时他还只是个少年,就已然意气风发,壮怀激烈了。后来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听到‘韩将军’这三个字,人们提起他大多都是褒奖,不管是他攻城十三地,还是一人一骑杀死敌将数千人。那是于烽火动荡的年代,我活下去最直接的动力。但后来我听到陆蕴的名字,听说她将万千恩宠都集于他一身,更是因此荒废朝政。于是所有人都变了,

  说他是祸水,说他狼子野心等等。我觉得唏嘘,就因为一个女帝的宠爱,他就不是那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了吗?就因为他惊为天人的美貌,就一定要被冠上祸国殃民的罪名吗?我感觉到这或许是他今生最无助的时候……”

  于是我跋涉千万里山水,翻山越岭,无心看风景,拼了命地来到了他身边。

  “后来呢?”

  我低下头,看到烛光倒映出窗花中的两个身影,一个跪着,一个坐着,用一架屏风隔了开来。屋内有袅袅檀香,有玲珑锦绣簪花影,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形中的威严。

  在屏风旁边的架子上,挂着一副女将盔甲。我曾经见过韩将军的战衣,三层金甲红麟是大将军职衔以上之人才有资格的,而这副盔甲,纵身金漆。

  于是我又深深地叩首,用一种无比虔诚的口吻问道:“后的故事可以换来什么?”

  那女子终不再掩饰,不再刻意变换声音,她徐徐笑起来,然后走到我面前,俯视着我。

  “换你……和他见最后一面。”

  “好。”

  ……

  我来到京城之时,听到街头巷尾的人皆在议论他。韩照钦的名字于这天嘉元年的太平盛世中,实在是太能够咀嚼的了。

  年少成名,权势滔天,坐收帝王恩宠和天下女子的柔情,乃当世无双的将门贵胃。

  然而成为别人茶余饭后高谈阔论的谈资是值得高兴的事吗?纵然是我,听到那些话都不免生怒,没想到他倒是能淡然处之。

  于一个茶楼的玄窗中,我看到了他,墙根满树的杏花,都挡不住他那唇畔微露的笑。

  我听见说书人正拍案而起,道他如何貌似天人,如何倾国倾城,竟然能叫一朝帝王迷了心,甚至为他灭司马一族,一个不留。如此狠辣,早已不在人心掌控之内。

  我就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仰头看着他,看他拿起茶,轻轻地品了一口,又徐徐放下,修长的手指扣住翠玉的茶盏,此间力道甚至能让我感同身受。

  阳春白雪,照月晨光,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拿来形容他,因为无论是哪一样,都不能够说尽他的好。

  他暮然停住,微微侧首,朝下看过来。

  时光竟好像定格在这一刻。

  我无数次回想起这一日的杏花春光,都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像是在家中等待着情郎归来的女子,攒足了劲儿等着他这一回首,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

  于是,我只能笑着,用尽身体中每一个喧嚣的细胞告诉他,是的,我来找你了,我走了十个月零十二日才来到这里,请不要在意我的风尘仆仆和狼狈憔悴,更不要就这样轻易掠过我,否则……我怕再无勇气。

  所幸他顿住了,也看到了我,然后如同震惊一般,不确定地问:“萧芷?”

  我旋即笑起来,点点头,同他招手:“韩……将军。”

  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我一个平凡女子,怕是已经失去了直呼他姓名的资格。可他在我眼中,确实是一个配得上天下人敬仰的将军,是可以浴血杀敌而不问生死的真正的将军。

  纵然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他,我想我不可以不懂他。

  我们相识得很早,那时是在家乡会稽山阴,他是个替大官牵马的马奴,而我是个乞丐。他每日都会从东巷走过,我看他小小年纪,却华衣锦服,英姿不凡,委实羡慕。

  但偶有一次我在街上遇见他,见他遭人欺凌却毫无还手之力。后来我才知道,原是那大官怕丢了脸面,才让他穿得好,然而却不让他吃饱。

  他瘦得可怕,我便分了一半馒头给他。

  后来他时常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当时我并不在意,然而今时今日,我多么感谢当初那一半的馒头。

  我们在家乡风雨同舟了很多年,像是挣扎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彼此依赖活命。那种珍视,旁人无法感同身受,我待他,如同生命,直到一场水患将我和他分离。但当我再一次听人说起“韩照钦”这三个字时,我就笃定,是他。

  少年志气不可磨灭,他经常说,长大了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要做一个真正的大将军。

  我看见他从茶楼中走出来,脚步飞快,惊了满堂座客。而他却不甚在意,站在我面前好几次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仍旧不确定。

  最后他终于笑起来,像初见时英朗的少年。

  “萧芷,我找了你很久……”

  我被他带入韩将军府,被奉为最尊贵的客人,然而我衣衫褴褛,在府内众侍女守卫鄙夷的眼神中,看到了身份悬殊。

  是啊,如今他在朝中举足轻重,争相冠上他姓氏的贵女数不胜数,而我,只是他幼时的一个同伴,一个平凡到尘埃里的平民……既无天人之貌,也没有雄厚财势,我怎么配得上他?

  于是我和他说:“韩将军,我想求一份差事,什么都好,但不要在将军府。”

  我没有伴他一生的肖想,我只为千山万水来见他的这一面而动容。但他因为“韩将军”三个字生了距离,又恍惚觉得我早已不是当初的萧芷,遂笑了笑道:“好。”

  他令管家替我安排了去处,寻了个轻松却收入不菲的工作。

  是在京城的一个大户人家做马倌。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会是他私心所为,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从重遇的那一刻起,从他飞奔出茶楼的刹那,他就还是年少时那个纤瘦的马奴,就再没有想过放开我的手。他一直在用着如履薄冰的深情,护我周全。

  我做了马倌后,每日都要驯马,一来二去,马术了得。我记得那日是个艳阳天,我刚刚从马厩中放出了马,一抬头就看见元刺史陪同着几人走进来。

  高高低低的木桩间,我看见他一袭白衣,背着手徐徐走进来,然后抬头看见我,不动声色地笑起来。

  那种感觉,可能只要有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吧。我卑微至此,如今早已失去伸手去碰触他的资格,然而每一日,我都在饮鸩止渴。碰触不了,又远离不了。

  我听见元刺史叫我:“萧芷,给诸位大人挑几匹好马。”

  我赶紧应声,逐个给大人们牵了马,临到他身前,我为他放好马鞍,又担心这一批新来的马性情难驯,想了想还是小声对他说:“马还没试确过,我不如是否温顺,你、你小心一点……”

  我低着头,说这话的时候能想到自己定是满脸绯红,如同火烧一般。

  他却好像故意似的,一直不说话,直到我抬起头看他,撞进他满是戏谑笑意的眼中。

  “在担心我?萧止,你忘了,我在马背上已经许多年了,马术相当厉害。”他伏低着身子,用一种诱惑的嗓音吞吐着温热的气息:“而且,我还是个将军。”

  有这么自夸的吗?我心想着,却忍不住笑起来,好似找回了幼时两人相处的感觉。他还是那个人,没有因如今的地位和权势而改变分毫。

  他又说:“你不放心的话,就牵着马带我在场上走两圈可好?”

  我点点头。

  后来其他大人见状,都不免打趣元刺史,笑道:“莫真是食色性也?连刺史家的马倌,也只给我们的美人将军牵马,却不管主人呢。”

  我低着头,慌乱地躲避着众人有意无意的打量。

  他拍拍马背,示意我放手,然后迎头看向众人,淡淡说:”想来也是刺史大人分外看重照钦,怕失去我这么一个连连输在他棋艺下的对手。“

  元刺史陡然失笑。

  两人下棋时,从来都是这年少将军让之又让,极尽做到漫不经心,这样,他也仅险胜一招。将军的心,旁人看不清,他哪里又看不出呢?

  我感觉到元刺史投递过来善意的眼光,慢慢也缓解了内心的紧张。然而那日看起来平平淡淡的马赛,到最后竟然生出来好几处杀机。

  他最终还是受了伤……

  入夜后的秦楼楚馆声色斐然,然而在京郊一处别苑中,却是异样的安静,安静到萧索和剑拔弩张。

  前院里是为他受伤而特地赶来的御医,还有众位大人在商议这次马赛中的玄机,闹哄哄的一片,后院就是他休息的地方。

  而我不敢站在中庭等他,也不敢出现在后院,我生怕露出一丝马脚,令诸位大人怀疑我和他的关系,继而影响到他。

  后来前院里终于不再闹腾了,诸位大人也相继散去,这时元制史才走过来,徐徐地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多说什么。

  我在外面等,他将我带入了他的屋子,悄声嘱附我:“不要待太久,我在外面等你。”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在属于韩照钦的这半壁皇城脚下,我真的是见不了人的。

  他有他的阵营和野心,也有观望着他倒台的人,纵然拥有女帝的偏宠,却掩不去外姓之臣的嫌隙。

  他躺在床上,见我走过去,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拍拍床畔,示意我坐下。

  我有些拘谨,绞着手指不敢动,只能偷偷地打量他,看他伤得是不是很重。

  就这样,我们僵持了一会,他好像生气了一般,伸手将我拉着坐下来,然后缓缓道:“不要生气,你也知道,我名声不太好,怕连累你。”

  我当即红了眼眶。他的嗓音一向清淡如水,如同沾了露珠的青竹,如今却有一些沙哑,听上去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我问他:“伤得重吗?”

  他笑,“不重,应该还能抱得动你。”

  我红了脸不去看他,却又万分不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却将我转向他。

  “萧芷,虽然我们分开了很多年,但我从来没有停止过一日去找你,我也和自己说,哪怕到死,也要一直找你,直到找到你。”

  “为什么?”

  “难道还不够明显吗?”他揶揄的笑了,淡淡的眸子里生出流光,好像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寂静了,生怕惊扰了此时此刻他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笑颜。

  我被俘虏了,彻底的。

  “将军,我们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为什么……”

  “我遇见你的那年,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们分离的那年,正好是我最年少气盛的时候。萧芷,我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什么还是喜欢……”他打趣地说着。

  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和我说着玩笑话。

  “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因为重逢时,你看起来不太想和我提及过去,或许在你的心里,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我想给你一些时间让你看清楚,想明白,我也怕你不答应,所以等着受伤的时候说。”

  他只字不提马赛的事。

  马场上冲我来的马接连被几个马倌不经意间挡去,是不是他的安排?而受惊的马,是不是早有人做了手脚,只等着今日?

  而他早先不说,是不是在茶楼初见那日,就有人盯住了我?

  所以一直等安排好了,才来看我?

  我能明白,他在用独特的方式保护我。今时今日的他站得有多高,背后就有多少人想看到他摔得有多狠。一旦我成为他的弱点……最后的下场,我根本没办法去想象。

  我只能尽力地,去抓住这可能碰触到的微弱的幸福。

  他最后笑着说:“不闹了?萧芷,给我一些时间,我会……

  “不用。”我打断他,他有些错愕,又有些受伤。

  那时我想,这些年他找我是不是很辛苦?我抱住他的手臂,

  低声说:“不用着急,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百度一下“双殇劫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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