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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可怜鬼的前生 1


  “我有一个蛋,蛋呀蛋,蛋熟了化为鸡;

  鸡呀鸡,鸡大了,卖去换只鹅;

  鹅呀鹅,鹅多了,换匹马;

  马呀马,骑着白马去娶呀娶媳妇;

  媳妇呀媳妇,捧在手心当着宝,陪我欢笑与悲愁…。”

  可怜鬼忽然唱起了歌,歌声寥寥绕绕,荡人心魂。

  我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人,心里不由感到一阵阵酸楚。

  我的娘啊,我每天独来独往、孤苦伶仃,夜里埋首伏桌、寒灯苦读,我这短短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我莫名地来气,我骂可怜鬼:“我艹!可怜鬼,你生前的人生说完了没有?”

  可怜鬼说:“还没有。”

  我怒气冲冲说:“还没有说完?那你唱个鸟!快说!”

  可怜鬼在我的严厉怒威的语气之下,断断续续又说开了,接下说他那生前的故事:

  发现百家乐死的那天,队长报了警,当天解放军从县里来了,开着一辆吉普车,从车里下来几个穿着灰色军服的人,个个雄姿飒爽,腰里别着一把手枪,威风极了。

  队长忙不迭迎了过去,一个解放军对他说道,“你就是坡头村的负责人?”

  队长道,“是是,我是。”

  “这么说,你是队长?”

  “是的,同志,长官,我是大翻身公社的队长。”

  解放军一笑,说道,“不要叫我长官,叫我余班长好了。”

  余班长领头,带着一班的解放军,由队长带路,朝着乌坝山走去,我们看热闹的人跟在最后面。

  来到乌坝山山坳里,看见百家乐的尸体,余班长皱起了眉头,他一声不坑地从背包里拿起一个烟色的小物体,在百家乐的身边,不停地“咔擦,咔擦”,后来我们知道那叫照相机。

  余班长从各个角度拍照尸体,然后对队长说道,“把他的家属带过来。”

  队长把江红叫到了面前,余班长问她,“你是死者的谁?”

  江红眼睛红红的,眼皮已经哭肿,“我是他的老婆。”

  “他生前可曾与人结怨,或者和谁争强斗狠?”

  “没有,都没有。”

  “你再想想?”

  江红想了半天,说道,“他和队长去县里面领救济米,他和队长他们一起把米分给大家,晚上他也没有回家,我以为队长又给他安排了什么任务,也没有多想,谁知道第二天就…就出事了,留下我们母子…。”

  江红说着,嗡嗡地哭泣起来,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流下的眼泪,仿佛是红色的,真叫人可怜。

  余班长又把左邻右舍叫过来一个个问。

  一个文质彬彬的解放军拿出纸和笔,把余班长的问话全部记录下来,邻居们实话实说,把百家乐的老实本分和善良沉闷的个性说个透底,他们说百家乐十里八乡闻名的老实人,他就像一只病猫一样从来没有和谁红过脸。

  余班长在百家乐的尸体旁尊了下来,自问自答地道,“这是被人打死的,谁敢说不是呢?”

  “死得这么惨,这是多么大的仇恨啊。”

  “石头这么多,绝不是一个人所为。”

  “是谁呢?到底是谁?我一定把这凶手查出来。”

  余班长自言自语了一阵,站起来对队长说道,“这件案子我们一定查清楚,把真凶缉拿归案。”

  队长回道,“是是。”

  余班长又说了,“我们先回县里,从理思路调查,你安排人把现场给我守好了。”

  队长问道,“要守多久,天气干燥,怕腐烂了?”

  余班长把照相机放进背包,说,“用不了多久的。”

  说完,带领一班的解放军回去了。队长办事干脆利落,他马上做了安排,五户一组,一户出一个人,分白天烟夜两组,轮流站岗。现场就这样保护下来。

  天气越来越来冷,冷得在夜里悄悄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大家奔走相告说这是老天在为百家乐哭泣呢。我父亲在这场夜雪的清晨摔坏了腿,躺在床上痛得哼哼唧唧。

  这时刚好轮到我家去守现场,去守的都是男人,母亲是不能去的了,父亲躺在床上,腿上夹着乔正腿骨的木块,木块里敷着浓烈的草药,大哥是个瞎子,诸多不便,我只好硬着头皮上。

  夜幕降临,我和老瘸、刘大娘的老公胡老爹、潘宇伯伯、左太公一组人到达现场,交接班的那一组人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地上燃着火堆,火堆左边是尸体,右边铺着稻草,稻草上面是公社里拿来的军被子,原本绿颜的军被现在变得又脏又烟,稻草上头放着一坛酒,酒也是从公社里拿来的,这是队长的安排。

  当时整个村合并成大翻身公社时,家家户户的粮食统统上交,粮食过多,有些便用来酿造成酒,于是,便有了这些酒。

  队长在会上说,“天寒地冻,把公社的酒每天一坛放到钓鱼山,守现场的人也好喝口暖和身子。”

  队长的话,大家一向总是感觉很有道理,道理服人,所以都听队长的。

  我们接守现场不久,天就完全烟了下来,左太公和他们几个喝着酒,他说,“其实天还是很明亮的,是上面的神仙拉了一块烟布蒙住了。”

  我坐着稻草上面,不断地加柴,把火堆烧得旺旺的,我问,“太公,神仙干嘛拉一块布啊?”

  太公饮了一口酒说,“是织布的仙女开始织布了,他们把布一拉开,遮挡了天,就变成了烟夜。”

  我说,“她们织布干嘛?”

  太公说,“她们要嫁郞呢。”

  我还小,完全不懂男女的事情,我懵在头里,糊里糊涂,就想地问个明白,“嫁郞做什么啊?”

  太公是个光棍,人是长得很有风度,但好吃懒做,以至于七十古来稀,没有哪家姑娘愿意跟他,他说,“嫁郞,嫁郞…就像母鸡追着公鸡打架。”

  说着和老瘸他们一起哈哈大笑。

  “你看见母鸡追着公鸡打架了没有?”

  我说,“我当然看啦,可是它们不是打架哩。”

  太公故意认真地问我,“那它们是在干什么?”

  “母鸡追到公鸡以后,公鸡反过来骑在母鸡上面。”

  “然后呢?”

  “然后?母鸡咯咯咯地叫,公鸡一声不吭。”

  “再然后呢?”

  “没有然后啦。”

  太公笑得鼻孔睁大,他说,“然后过不了几天,母鸡就下蛋了,你就有蛋吃啦。”

  我还是不懂,不理睬他们,兀自地往火堆里加柴。

  太公他们开始讲起了鬼故事,老瘸说,“年轻的时候,有一次我从亲戚家回来,路过一片树林,哪里白天都阴森森的,晚上更加冷寂,我喝了点酒,酒壮人心,手里又拿着一根木棒,感觉天不怕地不怕。

  那时是月末,月光很暗,到处一片灰蒙蒙的,我一边走一边寻思,听说小树林闹鬼,要是我当真遇上了,一棒把它打死。

  可我走过小树林安然无事,走到一个田坝时,对面几个年轻的女子有说有笑地走过来,打扮得漂漂亮亮,我有点好色,就问她们是哪里的人,她们说是苦头村的人,我心想有时间去苦头村找她们去,说不定能娶个做老婆呢。

  看见田埂路窄,我下到田里让路,田里种植着黄油油的油菜,花开得很艳,我仔细小心地走到田里,没有踩着一棵油菜。

  一个女子路过我身边时候,摸了我的脸一把,我觉得她的手很光滑,我又惊又喜,心里甜蜜着呢,摸我脸的女子道,‘你真善良。’说着她下到田里抱着我,在我耳边亲了一口,嗤一声脆笑,‘有空来找我啊。’又塞给了我一团米饭。

  虽然我醉着酒,也很好色,但可不能胡来,我有做人的底呢,她们走了,女子的香味还留在我身上,我吃着香喷喷的饭团,回到了家中,父母看见我,脸上大变。

  我问:‘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母亲指着我说,‘你看你是怎么回事。’我低头看看自己,心里一凉:完啦。

  原来我的双脚湿透,裹满田泥,耳朵汩汩流血,我吃的饭团是一团黄泥,满嘴泥土,手里还拿着半剩的黄泥团。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父母,父母说,‘你遇上好人了。’我知道我是遇上鬼了,好人就是鬼,母亲说,‘先不要声张,明天去请瞎子婆来作法吧。’

  还不到第二天,半夜我就痛了起来,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家人和邻居都围在我身边,我说我看见那女子来了,要抓我走呢,我大声叫,‘你看,就在我旁边,你们赶紧把她赶走。’

  家人和邻居谁也看不见,他们挥舞着菜刀、斧头、铁锄,帮我助威‘走开,快走开啦!’天亮瞎子婆来了,

  那时我已经晕在床上,我听到瞎子婆作法把那女子烧得哭爹喊娘,最后她答应瞎子婆再也不来纠缠我了,我的病也才好,这是我的亲身经历,所以我还是相信有阴阳两世的。”

  胡老爹说,“按理说我最是不信鬼的了,我都六十多岁了,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遇见过什么鬼,也只是听闻传说,

  我父亲现在也八十多岁了,去年竟然还被我死去的奶奶回来作弄他,半夜把他拉到床下喂青蛙,第二天我们全家人看见这情形,大吃一惊,

  你说我们家都睡在二楼,哪里来的那么多活生生的青蛙,它们都挤在床下,父亲神情恍惚,嘴里还含着一只。请风水先生过来瞧看,作法过后先生说是我奶奶想我父亲了,给他喂青蛙呢。”

  他们讲鬼的事情,我听得毛骨悚然,但白天和小伙伴们玩得太厉害太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正是夜半山更,天地衢静,我睡在太公的身边,盖着厚厚的军被子,火堆还在烧得旺旺的,噼里啪啦地响。

  我醒来再怎么也睡不着,想到百家乐的尸体就在旁边,大脑老担心他起来掐我脖子,害怕得哆嗦,我立刻钻进被子里,里面一股浓臭的汗味把我窒息得喘不出气来,只好又把头伸出被头,微闭着眼睛假寐。

  忽然看见远方对坡的山上两盏灯光,像两个马灯隐隐约约朝这边过来,我以为是两个夜行的路人,害怕的心稍许平静了不少。

  果然,马灯是朝着这边走来的,发着绿幽幽的光芒,我好像感觉那里不对劲,对面的坡下不是一条河吗,那里没有任何船只或者石桥,他们怎么直接过来了?我越想越慌越害怕,

  我急忙扯太公的衣服,太公打着呼噜,声音很大,睡得很沉,我根本扯不醒。我看见绿幽幽的马灯越来越近,害怕得心里哭了起来,张嘴猛咬了太公的鼻子,太公剧痛醒了过来,

  “你做什么,你是狗啊。”他骂我。

  我说,“太公,你看,哪里来了两个马灯。”

  太公看了一会儿,他不说话,他叫醒了其他人,大家坐了起来,把火烧得更旺。

  马灯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它好像是飘浮在地面上,大家屏气凝神,都在发毛。我看了马灯一眼,又看百家乐的死尸一眼,哆嗦地紧紧抱住太公,感觉他的身子也抖个不停,他的心跳得剧烈,都快跳了出来。

  马灯离我们不到十米、八米、五米、三米…,大概在两米左右,突然凭空消失,大家惊出一身冷汗,面面相觑。潘宇伯伯忽然指着对坡说,

  “你看,哪里又有两盏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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