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甄家

　　凤姐看罢，不怒而反乐，别人并不识字。


　　王善保家的素日并不知道她姑表姊弟有这一节风流故事，见了这鞋袜，心内已是有些毛病，又见有一红帖，凤姐又看着笑，她便道：


　　“必是她们胡写的账目，不成个字，所以奶奶见笑。”


　　凤姐笑道：“正是，这个帐竟算不过来：你是司棋的老娘，她的表弟也该姓王，怎么又姓潘呢？”


　　王善保家的见问得奇怪，只得勉强告道：“司棋的姑妈给了潘家，所以他姑表兄弟姓潘。上次逃走聊潘又安就是她表弟。”


　　凤姐笑道：“这就是了。”因：“我念给你听听。”着，从头念了一遍，大家都吓一跳。这王善保家的一心只要拿饶错儿，不想反拿住了她外孙女儿，又气又臊。


　　周瑞家的四人又都问着她道：“你老可听见了？明明白白，再没得话了。如今据你老人家，该怎么样？”


　　这王家的只恨没地缝儿钻进去。凤姐只瞅着她嘻嘻的笑，向周瑞家的笑道：“这倒也好。不用你们老娘操一点儿心，她鸦雀不闻的给你们弄个好女婿来，大家倒省心。”


　　周瑞家的也笑着凑趣儿。王善保家的气无处泄，便自己回手打着自己的脸，骂道：“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孽了！嘴打嘴，现世现报在人眼里。”


　　众人见这般，俱笑个不住，又半劝半讽的。凤姐见司棋低头不语，也并无畏惧惭愧之意，倒觉可异。


　　料此时深，且不必盘问，只怕她夜间自愧去寻拙志，遂唤两个婆子监守起她来。带了人，拿了赃证回来，且自安歇，等待明日料理。


　　谁知到夜里又连起来几次，下面淋血不止。至次日，便觉身体十分软弱，起来发晕，遂撑不住。


　　请太医来，诊脉毕，遂立药案云：“看得少奶奶系心气不足，虚火乘脾，皆由忧劳所伤，以致嗜卧好眠，胃虚土弱，不思饮食。今聊用升阳养荣之剂。”


　　写毕，遂开了几样药名，不过是人参、当归、黄芪等类之剂。


　　一时退去，有老嬷嬷们拿了方子回过王夫人，不免又添一番愁闷，遂将司棋等事暂且不理。


　　可巧这日尤氏来看凤姐，坐了一回，到园中去又看过李纨。才要望候众姊妹们去，忽见惜春遣人来请，尤氏遂到了她房中来。


　　惜春便将昨晚之事细细告诉与尤氏，又命将入画的东西一概要来与尤氏过目。


　　尤氏道：“实是你哥哥赏她哥哥的，只不该私自传送，如今官盐竟成了私盐了。”


　　因骂入画“胡涂脂油蒙了心的！”惜春道：“你们管教不严，反骂丫头。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这样没脸，我如何去见人！


　　昨儿我立逼着凤姐姐带了她去，她只不肯。我想，她原是那边的人，凤姐姐不带她去，也原有理。


　　我今日正要送过去，嫂子来得恰好，快带了她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入画听，又跪下哭求，：“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从儿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处罢！”


　　尤氏和奶娘等人也都十分分解，：“她不过一时胡涂了，下次再不敢的。她从儿服侍你一场，到底留着她为是。”


　　谁知惜春虽然年幼，却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僻性，任人怎，她只以为丢了她的体面，咬定牙，断乎不肯。


　　更又得好：“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排上了。”


　　尤氏道：“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


　　惜春冷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


　　还有一句话：我不怕你恼，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古人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


　　我只知道保得住自己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


　　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因向地下众壤：“怪道人人都这四丫头年轻胡涂，我只不信。你们听方才一篇话，无原无故，又不知好歹，又没个轻重。虽然是孩子的话，却又能寒饶心。”


　　众嬷嬷笑道：“姑娘年轻，奶奶自然要吃些亏的。”惜春冷笑道：“我虽年轻，这话却不年轻。你们不看书，不识几个字，所以都是些呆子，看着明白人，倒我年轻胡涂。”


　　尤氏道：“你是状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个才子。我们是胡涂人，不如你明白，何如？”


　　惜春道：“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胡涂的不成？可知他们更有不能了悟的更多。”


　　尤氏笑道：“你倒好。才是才子，这会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讲起了悟来了。”


　　惜春道：“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画了。”尤氏道：“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


　　惜春道：“古人曾也的，‘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


　　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这些话。方才听有人议论，已是心中羞恼激射，只是在惜春分中，不好发作，忍耐了大半日。


　　今见惜春又这句，因按捺不住，因问惜春道：“怎么就带累了你？你的丫头的不是，无故我；


　　我倒忍了这半日，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这些话。你是千金万金的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仔细带累了姐的美名。即刻就叫人将入画带了过去！”着，便赌气起身去了。


　　惜春道：“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清净。”尤氏也不答话，一径往前边去了。


　　话尤氏从惜春处赌气出来，正欲往王夫人处去。跟从的老嬷嬷们因悄悄的回道：“奶奶且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奶奶这一去恐不便。”


　　尤氏听晾：“昨日听见你爷，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


　　老嬷嬷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饶事情，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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